东北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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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百人百态(上)

第十一章 百人百态(上)

九月十八日当晚,中华民国陆海空军上将副总司令、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张学良携夫人于凤至、私人秘书赵一荻,在北平前门外的中和剧院观看京剧名旦梅兰芳主演的《宇宙锋》。

张学良五月在南京召开国民会议时感染了伤寒,返回北京后,病情有所加重。经德国医生诊治,建议他入院治疗。从六月一日住进协和医院,一直治疗到九月初病才基本上治愈。本来是打算回沈阳,但有情报说,日本特务正在策划要暗杀他,加上身体还虚弱无力,所以仍在医院疗养恢复。今晚他精神还不错,不时指指点点,和英国驻华武官蓝博森一起评论戏中的人物唱腔。

张学良平时并不怎么喜欢京剧,他和他父亲一样,喜欢听京韵大鼓,特别是“鼓王”刘宝全唱的京韵大鼓。但这一次是为水灾灾民筹款义演,他是地方长官,不好不来。而且久在病房,烦闷得很,也想出来散散心。

侍卫长谭海正守在包廂门口,看见宋承武从外面匆匆走来,他沉下脸,低声喝问道:“宋承武,今晚不是你值班吗,怎么跑到这来?”

“出事了,荣参谋长从沈阳打电话来,说日军攻击我北大营。我知道事情重大,已经把在医院的全部人都叫起来了,在外面的也派人去叫了。”

“是这样啊,你做得不错。”谭海点点头,“我马上向副司令报告。”

谭海走进包廂,在张学良耳边轻轻报告说:“副司令,老荣从沈阳打来电话,说日军攻击我北大营,他要向你报告情况。”

张学良一听,一颗心猛然格达往下一沉:如果只是一般的小冲突,电话不会追到剧院来。他扭过头,和夫人悄悄说了几句,向蓝博森打了一个招呼,一行人便轻轻地离开了剧院,乘车返回协和医院。

尽管心理已是早有准备,听了荣臻的报告,张学良还是感到吃惊。他思索了一会,便叫荣臻忍辱负重,不要作无谓的牺牲进行抵抗,一切从外交解决。放下电话,叫来副官长,要他通知在北平的高级军官马上来开会商议。

刚才还说说笑笑,显得蛮有精神的张学良,骤然感到身心十分疲劳,进到休息室,他颓然坐和靠在沙发上。这一段时间的事情,象幻灯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

日本人图谋东北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近几个月来特别严重。万宝山事件、中村事件等频繁发生,他不断接到日本人在东北挑衅,准备采取军事行动的报告。尽管在病中,他并没有忽视这事,一面不断地指示在东北的军政大员,要他们尽力避免和日军的冲突,处理各种事件要慎重求稳,妥协退让;一面召集有关人员分析整理各种材料,派人将东北面临的危险报告总司令蒋介石,请求指示。

但是,他的总司令盟兄蒋介石总是对他说:“中国的力量太弱,还不是日本的对手。而且**猖獗,西南不稳,国内未安,何以御外!”并且告诫他:“无论日军如何寻衅,我方应予不抵抗,力避冲突,不要给日本人开战的口实。一切都要忍让,切不可逞一时之愤,置国家、民族利益不顾。”等等

张学良,字汉卿,乳名小六子,辽宁海城人,刚好而立之年。张学良是张作霖原配夫人赵氏所生,在八个同母异母兄弟中为长。张作霖是由一个土匪爬到“东北王”这个宝座的,虽然权势极大,但没有什么文化,出身门第低贱。自古只有马上打天下,没有马上治天下的。张作霖知道,要治理天下,光靠一帮打打杀杀的武将是不行的。所以他平时很重视招揽人才,注重听取谋士意见。他对儿女的学业也是极为关注的,尤其对张学良,特请名师进行教授,决心把这个长子培养成文武全才,以便将来继位,光宗耀祖。

张学良受父亲的精心栽培和名师指导,所学既杂又多:既学经书子集,又学政经时事;既懂诗词歌赋,又能讲英语、德语、法语;既受正统的儒家思想教育,又参加基督青年教会的活动。他还会开汽车、飞机,会跳舞、打高尔夫球,至于游泳打猎等等无所不通,甚至抽大烟的恶习都沾上了。在民国初期,好事者将他与民国大总统孙中山之子孙科、北洋政府总理段祺瑞之子段宏业、浙江督军卢永祥之子卢小嘉合称为“四大公子”,他名列榜首。

张学良的生活道路不取决于他本人,而是由他父亲所决定。十七岁就任卫队旅少校营长,几个月后进入东北讲武堂一期学习。从讲武堂毕业后,他成了上校。他的晋升比火箭还要快:十九岁任旅长,授少将。二十三岁任军长,授中将。二十六岁任军团长,授上将。如果还有更高的军衔,他父亲也一定会授给他。

虽说张学良是在父亲的福荫下一帆风顺,但他也并不是只会吃喝玩乐、扶不起的阿斗。他有新思想,很注意军队的素质,大胆起用受到系统教育的新式军官,他所带领的军队是东北军最有战斗力的部队。父亲皇姑屯被炸升天后,张学良二十七岁主政东北,既能忍辱负重、顾全大局;又果断刚毅,杀了怀有异心的高级官员杨宇霆、常荫槐,稳定了内部。并且还顶住了内外压力,易帜归顺南京国民政府,使中国从四分五裂的军阀混战中获得了名义上的统一。尔后他又看准时机,以武装调停之名进兵关内,结束了中原大战,几乎是不费一枪一弹就占据了华北各省。细数中国古今,而立之年做到全国陆海空军副总司令,实权在握,三分天下有其一,能有几人!

就事论事,就张学良本人而言,正是血气方刚之时,而且又与日本人有杀父之仇,可谓不共戴天,无时不想报此深仇大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作为东北军的主帅,这句千古名言张学良并非不懂。东北虽然已经易帜听命于中央,但事实上,东北军与其他各军阀的军队一样,独立性是相当大的,当家的是他张学良。但是,如果仅以东北军的力量与日军作战,没有中央的支持,能打胜吗?说实话,他连三分把握也没有。如果中央支持他,出钱出兵,以全国的力量作靠山,他倒愿意率东北军与日本人决一雌雄,毕竟东北是老家。但中央的态度,正如监察院长于右任在七月份电告他的那样:“中央政府把平定内乱视为其头等职责,东北的同仁必须理解这一国策。”

东北易帜,使张学良成了维护国家统一和民族尊严的爱国将领。他被荣誉冲昏了头脑,还想再“爱国”一把,把中东铁路强行夺回来。他自以为东北军兵强马壮,有中央“革命外交”的支持,虚弱的苏联不足畏。而且“根据多方情况,苏联决不能在远东作战,收回中东会马到成功的”,因而他不惜与苏联开战。

结果,中央的“支持”仅仅是二百万元,兵强马壮东北军一战下来,死伤千余人,被俘八千余人,哈尔滨也被苏军占领,同时也让日本人把东北军的底摸透了。对此,张学良后悔不已。

现在情况更甚过去,没有中央的支持,日军更强于苏军,更熟悉东北军。一旦作战失利,与他有宿仇的阎锡山、冯玉祥等人难道不会坐收渔人之利,趁机收拾他吗?到时候,平津不保,东北老家也丢了。蒋介石是他所敬佩的人,对他的告诫,他不仅听进耳了,并深以为然。“逞一时之愤,置整个东北军不顾”,这个险他真是不敢冒。

虽然是在住院,但张学良不是一个普通人,许多重大事情都要他作出决定,他住的这栋楼也几乎成了他的司令部。凌晨二点后,在北平的高级将领陆续到达。张学良在里屋打了一针玛啡,提起精神,走进会议室。和大家点头打个招呼,他把刚才荣臻在电话里报告情况转述了一遍,然后说:“日本人图谋东北已久,这次挑衅行动来势很大,可能要兴起更大的战争。我们军人的天职,守土有责,本应和他们一拼。不过日军不仅是一个联队,他的全国兵力可以源源开来,绝非我一军及东北一隅之力所能应付的。现在我们既然已听命于中央,所有军事、外交均系全国整体的问题,我们只应送报中央,听候指示。我们当然是主张抗战的,但必须全国抗战。如能全国抗战,东北军在最前线战斗,这当然是义不容辞的。”

他停了片刻,望了望众人,继续说道,“这次日本军队寻衅,在柳条湖制造炸破铁路的事件,诬称是我军官兵所为。我们避免冲突,不予抵抗。如此正可证明我军对他们的进攻都未予以还击,更无由我方炸破柳条湖路轨之理。总期这次事件,勿使事态扩大,以免兵祸连结,波及全国。”

听了张学良的这一番话,东北军第一集团军军长、平津卫戍司令于学忠慢吞吞地说:“副司令说的极是。不过日军寻衅多次,民众不满已久,就连官兵对此也多有怨言。如果这次全然不抵抗,任其所为,不仅民众指责,恐怕会使军心动摇,士气涣散。”

航空司令张焕相不同意于学忠的说法:“当年大帅皇姑屯不幸受害,我们强忍悲痛,以大局为重,没有贸然行事。纵使日本人想出兵动武,正因为我们冷静慎重,才使他们无机可趁,避免了一场战祸。敌强我弱,现在我们更应该冷静慎重,沉着忍让,把一切交由中央外交解决,不给日本人任何借口。”

“对,对,”张学良马上接过话说,“我们是遵照中央的命令行事的,民众要指责也应该对中央,更无责下不责上之理。至于军队,还望各部队长官说明,我们并非不抗战,只是听从中央的统一指挥,将来中央叫我们打,我们一定打。”

张学良是当家人,又打出中央的牌子,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众人附合地议论了一番后,决定将荣臻报告的情况电报南京中央。

会议结束时,已经快拂晓了。张学良抓紧时间睡了三个小时,又召集东北外交委员会的委员们开会,咨询他们对目前东北外交问题的意见。这些学富五车的文人比军人将领镇定得多了,而且都比较乐观。在巴黎和会上大出风头的外交官顾维钧献计说:“东北的外交必须先请国联迫使日本撤兵,再谈其他问题。”

“可是,”张学良问,“如果国联不愿意出面,或无法解决怎么办?”

“不会的,”顾维钧微笑地摇摇头,自信地说,“国联是不愿日本势力坐大,有碍机会均等原则的。国联如果对东北的问题无法解决,将来世界各国如何对待国联盟约、凯洛格非战公约和华盛顿九国公约呢?因此,无论如何,国联是绝不能坐视这些条约成为废纸,必定会出面制止日本的。”

“有道理,”张学良点头赞同,“特别是欧美大国,面子要紧得很。”

也有人对此表示怀疑,问道:“日本此次来势汹汹,志在必得,对国联的干涉是否能听从?如果不从,那又将如何呢?”

“是啊,弱国无外交,日本会不会想把东北变成第二个朝鲜?”

“不可能。”刚从日本回来的汤尔和摇头晃脑地说,“日本内阁和军部意见不合,矛盾很大。根据我的观察,日本内阁现在正想抑制军部的势力,不愿使东北的事态扩大。我在日本和币原外相会晤时,他告诉我,日本若并吞满蒙,等于吞下一颗炸弹。所以,如果我们用国联的力量来抑制日本,正可使日本内阁便于对付军部。”

张学良对此深信不移,因为他出了巨资收买日本政要,也派了人刺探日本国内情况,如果说日本方面有重大的行动,他不会不知情。既然日本政府并没有全面开战的打算,只不过是关东军的狂妄行动,想借此要求更多的权益而已。为了和平,那就暂时吃点亏,不与他们计较,把事情交由国联处理吧!

张学良得到高级将领的支持,又有外交行家的指点,再有中央的旨意,一颗心终于平静下来了。只要不鲁莽冲动,能忍辱负重,就能与以往一样,又一次避过战祸。此时此刻,他认为自己已经非常成熟了。

十九日下午,南京接到张学良从北平转发荣臻的电报:

“万急。副总司令均鉴:日兵自昨晚十时许,开始向我北大营驻军施行攻击,我军抱不抵抗主义,毫无反响,日兵竟致侵入营房,举火焚烧,并将我兵驱逐出营,同时用野炮轰击北大营及兵工厂,该厂至即时止,尚无损失。北大营迫击炮库被毁,迫击炮厂亦被占领,死伤官兵待查。城内外警察各分所,均被日兵射击,警士被驱退出,无线电发报台亦被侵入,向日领迭次交涉,乃以军队之行动,外交官不能直接制止等语相告,显系支吾,并云由我军破坏南满路之桥梁而起,实属捏词,截至本日午前五时,尚未停止枪炮。以上等情,均经通知各国领事,伊等尚无表示,职等现均主张坚持不与抵抗,以免地方糜烂,余续电,并乞转南京。谨陈。臧式毅、荣臻叩皓卯印”。

张学良在后面还加上他得到的最新消息:“最后复得沈电台报告,日军已于今晨六时三十分入省城,占据各衙署各通讯机关,驱逐我警察,遮断我北宁路站,此后消息完全阻断,情况不明。日方宣传,因我军袭击南满路,故日军施行追击。但事实上我方绝无此事,即日军犯我北大营时,亦毫未与之抵抗。”

沈阳被日军占领,事关重大,必须马上开会讨论。于是,国民党中央党部立即派人通知相关人员,于当晚八时举行临时中央常务会议。

中国国民党中央的机构是中央执行委员会和中央监察委员会,负责党务和监察,由全国代表大会的代表选举产生。中央执行委员会有两个机构,一是中央常务委员会,由中央执行委员选举产生,为党务的最高决策机关;一是中央政治会议,由部份执行委员和监察委员组成,是最高政治指导机关。

此时,在九个常委中,蒋介石南昌指挥剿匪,胡汉民二月遭蒋软禁,孙科被开除党藉,在广州另立中央。叶楚伧和陈果夫似乎也不在南京。在南京的四个常委中,只有戴季陶来参加会议。

按规定,中央委员(即执行委员和监察委员)及候补委员可以列席中政会和中常会。不过,虽说中常会是党的最高决策机构,但在具体分工上,中常会只管党务,中政会主管政治(即管政府)。由于中常会不涉及人事安排,因此,中央委员对出席、列席中政会比较积极,对列席中常会则兴趣不大。所以,连常委戴季陶,参加这次临时中常会的中央委员只有十四个人。

看了张学良的电报和最新的消息通报,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不抵抗应该是不先向对方开火攻击,”立法院副院长邵元冲不满地说,“这个张汉卿,武装军人遇敌来袭击到包围缴械时,怎么能把束手交械称为不抵抗主义!民族主义、国民精神丧失已尽,难怪敌人**如无人之境!”

“不抵抗是不先开火攻击,你这个说法倒是新鲜。”看到邵元冲一副大义凛然、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主持会议的戴季陶冲着他笑了笑,问道,“三年前的济南惨案你忘了。”

邵元冲虽出身秀才,但也当过粤军总司令部少将秘书长、黄埔军校政治部代主任,给戴季陶这么一说,不禁感到有点脸红。因为这段历史,人人都知道。

一九二八年四月,北伐军逼近山东。为了阻挠北伐军北伐,日本以保护侨民为名,再次派兵进驻济南、青岛及胶济铁路沿线。北伐军于五月一日克复济南。五月三日清晨,日军在济南向北伐军攻击。面对日军只有六百多人先头部队的挑衅和凶杀,总司令蒋介石严令北伐军不许还击“禁止冲突,各军立回”。国民党中常委、国民政府主席谭延闿和国民政府委员张静江、蔡元培代表中央致电蒋介石:“日兵挑衅,意欲逼我于无可忍心,资为口实,无堕奸计,前敌武装同志,力持镇静,……”结果日军将北伐军七千多人全部缴械,屠杀外交人员,连前去谈判的外交部长黄郛及其卫士也被缴械。

“革命军为避免糜乱地方,决不与日军冲突。”蒋介石下令退出济南城,绕道北上。令人惊异的是,蒋介石还命令留下两个团,等日军来攻击,日军不来不准退,要用牺牲来“证明”日军的残暴侵略。以至后来日军攻入济南后,对济南进行惨绝人寰的大屠杀,造成军民死伤过万。

过后蒋介石说道:“……我之国土彼占领之,而不许我居住与通过也;我之人民,彼屠戮之,我瞠目直视而无知如之何也;我之军队,彼侮辱之,虐杀之,我欲采自卫之手段而不可能也。彼为戎首,乃谓其曲在我,我欲玉碎,又非环境所许,国尚未亡,而痛苦实逾于亡国之民也!中正从事革命以来,饱经忧患,奇耻大辱,无若今兹。”

“奇耻大辱,为了北伐的胜利,蒋公都忍了。”戴季陶说,“不抵抗,不作无谓的牺牲,张汉卿有什么错?中东路一战,张汉卿没有丧失民族主义,但过后多少人指责他鲁莽……!”他倒也不是针对邵元冲说事,是怕邵元冲一开了头,大家都指责张学良不抵抗,会议就不好定调了。

“是啊,敌强我弱之时,不作无谓的牺牲,这不能说丧失了民族主义和国民精神吧。”

“当时如果不是避开了与日本人的纠缠,北伐能成功吗?”

“还是蒋公说得对,老老实实的认识我们不良的地位,危险的环境,只有忍了声,吞了气,埋了头,一点不作声的用苦工来做事,等到有了时机,有了力量,再来同他们说话。”

“如果逞一时之……”

戴季陶摆摆手:“得了,别扯远了,回到议题上来吧。现在东北情势危急,怎么办?”

“事已至此,急也不在一时,还得从长计议。”

“日本人就是想挑衅,要我们开仗,我们不能上当。”

“我认为张汉卿做得对,现在**猖獗,党内叛逆分裂,还有能力与日军开战吗?”

“现在没有能力,不能和日军开战。仿照济南案前例,我们应诉之国际联盟,请其主持公道。”

“对,有九国公约,有非战公约,日本想图谋我东北是一定不会成功的。”

“此时应发扬民族主义和国民精神,全党全国团结起来,同心同德。”

“此时此刻,首先本党同志要牺牲成见,一致联合,共同对敌。”

“应向日方提出抗议,对此侵略行径强烈谴责,争取国际社会的支持。”

听到这一句,外交部长王正廷忙说:“我们已经向日本驻华公使重光葵提出了抗议,要求他立即电告日本政府,迅令关东军停止一切军事行动,将日军撤回原防。”说着从公文包拿出抗议照会。

大家拿起抗议照会一看:“据报,日军侵入沈阳,与我驻沈阳北大营王以哲旅发生冲突,我军寡不敌众,北大营已被日军占领……”

“嗨,嗨,怎么能这么说呢?”大家都不满地说,“日军是突然袭击我军,我军未予抵抗,怎么成了两军发生冲突?”

“是啊,这是日军是侵略行为,不是两军发生军事冲突。”

“王部长,你这样提抗议,那岂不是授人以柄吗?”

……

七嘴八舌议论了几个小时,也没有提出什么实质的东西。只有一个常委在,他们也作不了主。不过,程序还是比较熟悉的。最后决定:

一.由常务委员电请蒋主席回京。

二.根据正式报告,继续对日方提出抗议,并电令驻外代表向国际间宣布。

三.即日发出对各级党部的训令。

四.从明日起每日开中央委员谈话会一次。

按会议的决定,会后立刻急电蒋介石:“急。限即到。南昌蒋主席介石勋鉴:密。日军强据辽宁,情势急迫,内外应付,诸待裁决,顷经商定,擬请蒋同志即日返京,以便共议方策。如何之处。祈酌电复。敬恒、右任、传贤、惟汾、培德、效亥印。”

第二天,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向各级党部发出训令:“日本谋占我东三省,进而图我全国,已非一日,数十年来其一切政策,皆集中于此,我国民妇孺皆知,无须更述。如今乘我内忧正急,天灾突起,遍地灾民死亡枕藉,举国上下正在救死扶伤不上暇之日,空出重兵,占我沈阳、长春、安东、营口等地,其蛮横至何程度尚不可知。此种野蛮暴虐之行动,在世界历史上几无先例。本党同志在此时只有全体一心,立决死之志,唤起全国国民,努力救国:

除危害民族生存之**,须根本铲除外,必须一心一德,巩固国家基础,充实政府实力。

一切人民团体,必须一心一德,努力于救灾与御侮工作。

本党同志必须抛弃一切意见,造成强因之大团结,以为全国一致之表率。

上述三点,各地党部必须团结同志,唤起国民,切实工作,天助自助之国,人类不能灭亡,则公理不能消灭,蛮横之日本,其必受世界公理之制裁,可以断言。中央正以全力为最善之努力,国家存亡,民族成败,在此一时?切望同志同同胞,奋起图之。急电驰告,余俟再布。”

二十日下午三时,“中央委员谈话会”召开。这次会议来了于右任、戴季陶、丁惟汾、朱培德四个常委,委员也多了几个。又是几个小时的讨论,最后决议:

致电粤方促共谋团结御侮。

定二十三日全国下半旗纪念国耻并停止娱乐一天。

推定戴季陶、邵元冲、陈布雷、王正廷、陈立夫起草《告全国国民书》及《告各国国民书》,以唤起世界民众之同情,求人道公理之裁判。”

与此同时,外交部又向重光葵提出第二次抗议,要求日军立即退出占领区,恢复原状,并保留进一步提出正当要求之权。

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委、中华民国主席、行政院院长、陆海空三军上将总司令蒋介石,要亲自指挥三十万大军围剿共产党红军,十九日下午,乘永绥号军舰到达南昌行营。

“东湖,郡城东,周回十里,与江通。”南昌东湖自唐代以来即为著名风景湖,湖内有三座小岛,合称“百花洲”。在宋代明代,百花洲上蜂蝶飞游,花草繁盛,楼阁亭台,湖光洲景,名扬天下。

在东湖之畔,矗立着一幢砖混五层欧式建筑,这就是“海陆空军总司令南昌行营”。它原为江西省国立图书馆,一年前才竣工建成。中原大战后,为围剿红军,蒋介石亲临南昌指挥,将行营设于此。

待一切安顿下来时,已经是黄昏了。来到书房坐下,一摞日军攻击沈阳的特急电报摆在他的眼前。一一看完了电报,蒋介石操着浓浓的奉化口音恨恨地骂了一句:“娘希匹,日本人真不是个东西,偏偏这个时候来捣乱!”

南昌的九月仍十分闷热,几只讨厌的蚊虫四下乱飞,令人心烦。他叫侍卫拉上窗帘,闭上灯,身着半旧的单袍在黑暗中陷入了沉思。

蒋介石名中正,字介石,一八八七年十月生于浙江奉化县溪口镇。蒋家世代务农,一介平民。直到他祖父蒋斯千成为盐商后,家庭经济和社会地位才逐渐提高。到了蒋介石的父亲蒋肇聪接替家政时,蒋家财势已颇大,俨俨成了一个大家。

蒋介石八岁丧父,由母亲王采玉抚养成人,幼年入塾,诵读经史。二十岁时考入了保定陆军速成学堂,第二年他就成了一批派往日本深造的四人之一。在日本振武军事学校学习期间,蒋介石参加了同盟会,并且在这一年面见了孙中山,算是正式介入政治。其后参加辛亥革命、永丰舰侍护孙中山,出任大本营参谋长、赴苏考察团团长、黄埔军校校长、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军长、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闯过无数险风恶浪,几度生死一线。历经近二十年的艰难奋斗,他终于成了中国一人,党政军三权一把抓。

对于沈阳事变的发生,蒋介石并不感到特别震惊。因为早已经从许多渠道得到的情报表明,日本人要在东北采取军事行动。他也多次命令、奉劝张学良要克制、要忍让,不要让日本人有什么借口动武。但这决不是说他蒋介石是个软弱可欺之人,是个甘心情愿受日本这个恶邻欺辱的人,他有他的打算。

自从张学良率东北军易帜归顺后,南京国民政府在名义上统一了中国。但在实际上,各地军阀仍各自为政,独霸一方:张学良占有东北;冯玉祥拥有河南、西北;阎锡山占据华北、平津;桂系的势力从广西扩展到了两湖,前锋竟达到河北唐山;李济深统制着广东;云南有龙云;贵州有王家烈;四川是刘文辉、刘湘的地盘。更令烦恼的是在这些其中还有共产党的红军也占据了一些地盘,蒋介石虽代表中央,但他能直接发号司令的也只是江、浙、沪、宁华东一带。全国诸候分割,他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为了削弱各路军阀的势力,把权力集中于手,然后再剿灭红军,真正完成统一中国的大业。一九二九年一月,蒋介石在南京召开军队“编遣会议”,宣称全国已经统一,不需要这么多军队,要减轻国民负担,发展经济。决定将现有近二百万军队,缩减到八十万,各军阀要“奉还大政,归命中央”。当然,中央军基本保留,主要淘汰的是地方军阀部队。

没有了军队就没有了一切,这是多少年,多少代,多少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经验,在炮火中拼杀出头的军阀们自然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因此在会议上,各路军阀都主张多裁别人的军队,多保留自己的军队。在会议上互相指责,吵吵嚷嚷,自然无法达成一致的意见。矛盾积聚到一定程度后必然要爆发,争吵到最后只能是以武力来解决。

历经蒋桂大战、蒋冯大战、中原大战,在还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蒋介石依靠江浙财团的经济支持、新式军队—中央军为根基,利用各派的矛盾,使用金钱收买、封官许愿的分化瓦解政策,打败了众多对手,迫使他们俯首称臣,表现出一个政治家的高超政治技巧。

不料当他加紧围剿共产党红军和巩固他的成果之时,遇到了大麻烦。借助以江浙财团为首的民族资产阶级、及西化派知识分子的支持,蒋介石主张制定约法,进行“政治刷新”。这个《训政时期约法》,要实行总统集权制之下五院制。但实际上,蒋介石是要摆脱国民党中央对他的约束。而国民党元老、立法院长胡汉民不肯买他的帐,四处发表讲话,坚持以党治国。说他要独裁,反对他当大总统。一怒之下,二月二十八日,蒋介石把胡汉民扣留了。

胡汉民被扣,使与胡汉民关系密切的党政大员极为震怒,也使得人人自危。中央监察委员邓泽如等人发表通电弹劾他目无国法,以行政院长之职扣留立法院长。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唐生智、汪精卫、孙科等一大批中央要员通电响应。五月底,他们一起组织了反蒋的国民党中央—非常会议,并且还另组了广州国民政府。他们公开申明要北伐讨蒋,“四·一二”之后的事再次重演。

在剿共方面,时近一年,对中共各根据地的围剿,都未能奏效。不仅没有消灭一帮乞丐般的红军,反而累计丧师十万有余,中将师长张辉瓒遭俘被杀。此事极为令他烦心,连续几天睡不好。

粤桂造反,**猖獗,加上长时间的降雨,使得南方北方都洪水泛滥,十六个省受灾,武汉三镇顿成泽国,难民遍地。偏偏在这个诸事不顺的时候,日本人也来捣乱,可谓是雪上加霜了。

对于东北,蒋介石还是很关心的。知道东北局势紧张,他在七月间曾发电张学良,告诫他:“在发生全国的排日运动之时,恐被共产党利用,呈共产党之跋扈,同时对中日之纷争,更要寻入一层纷乱。因此官民必须协力抑制排日运动,宜隐忍自重,以待机会。”

本月初,担心东北因中村事件发生中日军事冲突,打乱他的剿共计划,一再告诫张学良:“东北的问题,我考虑到我们力量还不足,不能打,要从外交解决。我们只有提交国联,请国联主持正义,和平解决。要严令东北全军,凡遇到日军挑衅,一律不准开枪抵抗。如果我们回击了,事情就不好办了。明明是他们先开衅的,却可以硬说是我们先打他们的。他们嘴大,我们嘴小,到那时就分辩不清了。如果发生问题,要保持克制。”

日本人在沈阳动手了,其意欲如何虽还不太清楚,但总归是不会善罢干休。张学良也遵照他的话忍了、让了,没有进行抵抗,但问题也出来了。如果日本人步步紧逼,事态进一步扩大,甚至要占领整个东北,那怎么办?作为党政军第一人,战与不战之间,他必须要作出决策。

战!他何尝不想战?这个决定容易下,而且此举肯定会获得举国一致的欢呼。可是,枪不如人,炮不如人,兵不如人,教育训练不如人,机器不如人,工厂不如人,凭什么与日本人战呢?中国几万吨钢铁产量,不要说制造枪炮,连制作铁钉、铁锤、铁锅还嫌不够。中国经济实力本来就弱,再加上连年的战争、水灾、蝗灾、旱灾,老百姓连糠菜都吃不上,怎么与东方强国日本较量?要是真的打起来,恐怕用不了三个月,中国就要完蛋了!如果战败了再谈,那损失岂不更大,还不如不战。

不战又如何?在自己的国土上,百万军队面对敌人攻城占地而不抵抗,可想而知,各地军阀、广东政敌、共产党、全国的老百姓肯定要指着鼻子骂他。

不能打,幽暗中蒋介石轻轻摇摇头;第一,执掌东北军的张学良年轻,政治经验不足,通过进一步工作,东北军是可以掌握在手中的,把东北军打光了太可惜。再说,就算他下令让东北军打,中央军不出动,张学良肯吗?第二,若是调中央军和东北军一起打,不论胜负如何,共产党和其他各军阀必然会趁机发展。这不是前功尽弃,为他人作嫁装吗?决不可考虑!第三,调其他军队去东北?且不说不会去、或开口要这要那讲条件,就是能到东北,也必然会保存实力,趁机发展,说不定还会勾结日本人反过来咬一口!近代中国的一幕幕悲剧,终其原因,无非是满清的吏治腐败和国家的分裂。国家要复兴,必须统一军令、政令,决不可因一时之难而毁了自己的兴国方针。

现在面临的敌人有三个;一是日本人,二是广东方面的政敌,三是共产党。对于日本,恐怕还得用以夷制夷的方针。日本是想吞下东北,想了几十年了,这不是什么秘密。但东北不是朝鲜,日本还没有这么大的胃口,它吞不下。美、英、法等国在中国都有利益,当然不会看着日本的势力在中国步步扩大,损害他们的利益,“三国还辽”就是个明显的例子。不过,日本若不占点便宜,事情也是不会了的。那就等他们开出价码后,和他们慢慢磨,慢慢谈,不用太急。

对于广东方面的政敌,可以用以退为进的策略。这几年他太急于求成,把这些人逼得过紧,使得他们害怕了。正所谓狗急跳墙,为了自保,不得不联合起来反对他。既然是这样,那么不妨退让一下,缓和缓和。料想这批乌合之众没有什么大作为,成不了气候。与四年前一样,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互相攻讦,四分五裂,到那时再一个一个地收拾掉。

至于共产党,那是要特别注意,现在已经是生死仇敌,如果让共产党得势,那就完了,没有可能再上台了。当年来不及收拾他们,竟让他们拼凑出十万军队,割地盘踞。这才是心腹之患,必须紧盯不放,要穷追猛打,万不可掉以轻心。决不能让他们趁日本人捣乱之际得以喘息、壮大,弄成象苏俄一样,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攘外必须安内,抗日必先剿共;以退为进,分化政敌;以夷制夷,求助国联。方针决定后,蒋介石觉得心头一轻。他缓缓起身,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灯,拿出他的笔记本,提笔蘸墨要写日记。

虽然说日记不是给别人看的,但他知道,象他这样的人,这本笔记迟早是要让世人所见,并且要由世人所评论的。他思索了一会,提笔写道:“昨晚倭寇无故攻击我沈阳兵工厂,并占领我营房。刻接报已占领我沈阳与长春,并有占领牛庄消息。是倭寇果乘粤逆叛变,内部分裂之时,而来侵略我东省矣,呜呼,痛哉!”写到这,联想到现在乱糟糟的全国,他不觉动了怒气,“夫我内乱不止,叛逆既无悔祸之意,国民亦无爱国之心,社会无组织,政府不健全,如此民族,以理论决无存于今日世界之道,而况天灾匪祸相逼而来之时乎?”停下笔,看了看,觉得不太妥,于是想了想,提笔又写道,“国家元气,衰敝已极,虽欲强起御侮,其如力不足何!呜呼,痛哉!虽然,余所恃者,唯此一片爱国丹心。此时明知危亡在即,亦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拼以一身,报我总理,报我民族,毋忝我之所生而已。”停下笔来看了看,觉得还满意,颇有逆流滚滚,我乃中流抵柱之豪气。

走到窗子边,拉开窗帘向外面望去,那远近的点点灯火,仿佛是镶嵌在漆黑的夜空中一般,与天幕混然一体。行营四周静悄悄的,即使是发生了如此大事,侍卫和副官们也不敢惊扰他这位总司令,走路尽是放轻脚步。不远处依稀看到湖水微动,树叶轻摇,虫蛙鸣叫。一切都显得非常平静、安宁。但他知道,此时此刻,首都南京肯定是一片慌乱,急切地等待他回去作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