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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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雪莲

第八章 雪莲

回到楼兰城时正是夜晚,城内的百姓们彻夜不眠,挥舞着火把迎接他们英雄而伟大的王,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大漠,这座城池一片通红,仿佛将要破土而出的太阳。

大批的士兵在回到国境以后就纷纷离开王的领导,回到以前的驻地,真正回到国都的,只有区区五千人,他们聆听着欢呼,接受着赞美,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死去的战友。

龙焰没有回王宫,而是跟着水修明进了城内的军营。

灯火通明,一个白玉瓷坛被放在屋子正中央的桌子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坛子里面,密密麻麻地放着一颗颗眼珠大小的蓝色珠子,妖异的蓝色配上夺目的惨白,让人顿生寒意。

龙焰轻轻推开门,望着那白玉瓷坛,仿佛望着冰清玉洁的佳人,眼睛再也舍不得移开,反手将门关上,一步步踱向屋子中央。

缓慢的步伐中透出丝许兴奋,停在桌子前,龙焰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柄玉杵,随即将玉杵伸进坛子里一阵乱捣。蓝色珠子纷纷破裂开来,流出一些蓝色的汁液,渐渐覆盖住了坛子的底部。龙焰又捣了几下,将玉杵轻轻拿开,摸出一柄做工精致的匕首来,丢进坛子里,见匕首被那蓝色汁液淹没才放心地将瓷坛封住,放进一个匣子里,匣子寒气缭绕,想必是放了冰块在里面,镇住即将到来的暑气。

外面突然有人走近,然后就传来的敲门声。

“谁?!”龙焰惊道。

“是我,舞女雪莲。”

龙焰这才想起来,在峡谷捉住白南臻以后对这女子就没有再关心了,忙开门,问道:“这么晚了,你有事吗?”

雪莲一见龙焰,欠身一行礼道:“水修明将军说军中多是男人,有太多不便,说军中为大王准备的屋子宽敞,让我到这里来,他还给我一张字条,写的东西我一个也不认识,但是他说大王看了之后一定会同意让我在这里住下的。”

龙焰结果一看,心中顿时明了。

水修明所写的是中原汉字,龙焰与水修明出身贵族自然曾经习得,能够认识一些,但是雪莲出身卑微,所以不识得水修明所写为何。

龙焰接过雪莲手中字条,只见‘先纳妃,再立后’六个大字,不由得一窘,心中暗骂水修明多事,脸上却不能露出丝毫感情来,只把雪莲带进屋内。

雪莲进了屋内,便呆坐在一旁。龙焰则是正眼也不敢看雪莲一眼,两人都沉默着,忍受着漫长的尴尬。

许久,龙焰沉吟了一声,问道:“不知道雪莲你是哪里的人?”

雪莲一低头,道:“回禀大王,我原本便是楼兰人。”

龙焰奇道:“楼兰人?那为什么会在大宛做舞姬呢?”

雪莲眼圈一红,哽咽了好久,才慢慢道:“当初我们一家人游牧搬迁的时候,遇上盗匪,父母兄弟都遭屠戮,我是被他们卖到大宛,才做了舞姬,过那种屈人膝下的日子。”

龙焰忙抽出一块丝帕,递给雪莲,道:“那些日子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你已经回来了,以后就跟我住在王宫里,不用再受一点苦了。”

雪莲早已经哭出声来,扑倒在龙焰怀里。龙焰根本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唯一跟他最亲密的便只有东乡了,现在雪莲这个样子,他也只能任由她了。

呼吸着雪莲身上的清香,感受着她的体温,龙焰不禁有些心神不定,就在他要把持不住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东乡,想起了带雪莲回来的最终目的,终于轻轻将雪莲推开,道:“天色不早了,你还是休息吧。”

雪莲不禁愣住了,她不知道为何龙焰会突然拒绝自己,她明明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温情与眷恋,不由得问:“为什么?”

龙焰没有回答,渐渐加快了脚步,隐匿在一片黑暗之中。

月亮又爬的很高,缺开一道口子,不知道是谁狠心下的手划下的一刀。月亮的伤口并没有失去光华,而是流泻出淡淡的光晕挥洒在大漠之上,将伤心传染给大地,一点一点侵蚀着它的心房。

大块黄色的云块被落日吸引飘向西方,为了不被落日吞噬,它们相互撕扯,碎成了一块一块细小的云朵,整齐地铺在天幕上,像极了王宫内铺着的地砖,却没有一丝生机。

龙焰忙完了积压的一些事务,独自一人走在宫墙内惬意地享受傍晚的风,却不防被一柄剑顶在腰间,心中不由得一惊,整个人愣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一阵风从身后吹来,将一丝熟悉的香气带进龙焰的鼻子。龙焰顿时明白,将手慢慢伸到背后,抓住那顶在腰间的“剑”,不出所料,抓到了一双手,龙焰大笑一声,猛地转身,抱住了东乡。

东乡伸手在龙焰胸膛之上捶了几下,问:“回来这么几天都不见你来找我,是不是早把我忘了?”

龙焰笑道:“只是没想到你的箭伤好的这么快,所以没敢去打扰你。”

东乡挣脱龙焰的怀抱,问道:“那你说的话算不算数呢?”

龙焰拍拍额头,一脸不解地问道:“我说过什么话的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东乡俏脸一翻,一脚踢在龙焰腿弯上,那里正有一处还未痊愈的伤,痛的弯下了身子。

龙焰急忙道:“想起来了,真的想起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还不急着娶,你就这么忙着嫁啊?”

东乡杏眼一瞪,马上又要踢来,龙焰猛地向前一探身子,一只手托住东乡的背,另一只手勾住她的腿,将她抱了起来。

龙焰抱着东乡走在宫墙下,悠悠道:“也许到时候我便不是楼兰的王,你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的妻子,我们躬耕大漠,泛舟罗布泊,你,愿意吗?”

东乡没有说话,只是将头靠在龙焰肩膀上,让龙焰清楚地感觉到她在点头。

天色暗下来,楼兰城被混进一片黑暗中,慢慢发酵,慢慢酝酿,宁静却涌动不安,不知道再见天日的时候,会从这片昏暗中生出什么不平凡的波动。

华灯初上,灯火在风中摇曳,将殿内物件的影子拉长摇摆。暗影翻动,形如鬼魅,搅得大殿内寒气冲天。

龙焰坐于案前,半边身子隐藏在黑暗中,另外半边则暴露在烛火之下,两只眼紧盯着殿门,灯火在瞳仁里闪出一点光亮,深邃的望不见底,脸上则满是刚毅,但是却不掩其中的阴沉。

宫门“吱呀”一声打开,吹进一阵黑色的风,龙焰则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慢站起了身。

龙风的白头发不仅仅直停留在发梢,而是蹿至半边头发,上面的已不这么乌黑,下面的,却全是花白色。

宫女宦官纷纷退下,龙焰则一步步走到龙风身前,跪倒在他面前,道:“风,我接你出来。”

龙风扶起龙焰,道:“王兄,虽然晚了点,但是你还是没有食言。”

两人并排在席案前坐下,此时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宁静之中,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心事。

龙焰轻轻拈起一杯酒,递到嘴边,道:“风,很快我就会让你快乐了。”

龙风看着龙焰把酒喝下去,用匕首割下一块肉,道:“快乐,那种东西应该只存在于梦中吧,就算真的有,也不会属于我的。”

“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这个西域也好,整个天下也罢,只要你愿意,你就是主人。”

龙风并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将肉丢进嘴里,轻轻地咀嚼着,许久才道:“王兄,跟你斗了这么久,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的。”

龙焰无言,他扪心自问,的确从来不曾了解过龙风的心思。

龙风丢下匕首,轻轻起身,道:“你刚回来,楼兰还有许多事情等你处理,日理万机的楼兰王不应该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一个企图谋逆的王弟身上。”

那个身影依旧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虽然,他是那么的年轻。

龙焰急忙起身,道:“风,一个月以后,我会完婚,到时候我自会将王位传给你,我会到罗布泊隐居,永不问政事。”

龙风定住身形,问道:“完婚?却不知是哪家女子。”

“是魏国的东乡公主。”

龙风身子一震,问:“魏国人?你就不怕是阴谋吗?”

龙焰道:“阴谋自然是有的,但是跟她没有一丝关系,而且如果没有她,我早已葬身罗布泊了。”

“既然你愿意,那我就没什么说的了,你好自为之。”

华灯彻夜不灭,那个原本死气沉沉的宫虽然恢复了往日的生气,但是却没有因为灯火的暖意消去它主人所带的杀意。

宫内的柳树依然那么枝繁叶茂,沧海桑田会将人慢慢改变,而这些树,则像是这一切的见证者,它们用慈悲的心态看着世间所发生的一切,却又狠心地不表露出任何意见,甚至,它们知道未来所要发生的一切,却不告诉任何人将来应该选择的路。

龙风斜靠在柳树上,拈着一枝柳叶,笑看着宫内的一切,来来回回的侍卫,匆匆忙忙的宦官和宫女,或许这就是真正的王廷生活,突然间,他觉得,其实就这么生活着,也是一种乐趣。

耳边传来刺耳却好听的蝉鸣,龙风轻轻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让阳光照在脸上。柳叶轻轻拂动耳旁的发丝,龙风感觉到无比的惬意,望着那仍在鸣叫的蝉,微微眯上眼睛,准备好好睡一觉。

就在龙风快要熟睡的时候,一根长棒突然从脑后伸来,龙风大惊之下并没有乱掉阵脚,猛地一翻身,朝树下落去,长剑也已经拔出鞘,在那长棒周围划下几道圈,那棒断裂成几段,龙风的剑也指在持棒之人的喉间。

一个女子满脸诧异的看着龙风,手中兀自拿着一截断棒。

树上的蝉哀鸣一声,抖动翅膀飞上青天。

龙风冷冷地问道:“你要干吗?”

那女子面有愠色,道:“我要干吗?我还想问你要干什么呢,我抓蝉又没有碍着你,吓跑我的蝉,还用剑指着我。”

龙风冷冷一笑,道:“这个王宫里,可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我说话,我看你这女子如此无礼,进宫之前没学过礼数是吗?”

那女子也毫不示弱,道:“你以为你是王吗?不错,我以前是个乡野村姑,那又怎么样,就算是王,也不会这样跟我说话。”

龙风听到这些话,心中隐隐约约明白了点什么,将剑一收,笑道:“原来是你,怪不得如此大胆,真不知道我们的王怎么会如此包容你。”

那女子亦恍然大悟道:“原来知道我是谁啊,那怎么还敢如此无礼?”

龙风一叹,道:“中原礼法我还是懂一点的,男尊女卑,身为一个女子,你这样跟一个男人说话,未免也太不守礼法了。”

“礼法?那东西可是困不住我的。”

龙风不由得心中一惊,心道:“这女子果然是皇室贵胄,竟然凡人礼法视为无物,这狂放气质,的确与大漠相合,怪不得王兄也会被她征服。”

那女子哈哈一笑,道:“没话说了?可是怕了我?只要你乖乖求饶,我是不会难为你的。”

“在这个世界上,能让我的王弟乖乖求饶的人,还没有出生的。”

龙焰悠悠从宫墙后走出来,龙风不以为然地笑了一笑,将手背在了身后。

那女子微微一低头,向龙焰行礼,与刚才的蛮横霸道,飞扬跋扈完全判若两人。

龙风一笑,道:“这不会就是我将来的王嫂吧,虽然惹人喜欢,但不免太刁蛮霸道了一点。”

“王嫂?这个可不是,她是我从大宛带回来的人,名叫雪莲,跟魏国扯不上任何关系,倒是个地地道道的楼兰人。”龙焰解释道。

雪莲向着龙风微微一行礼,脸上顿时羞红了一片,仿佛是为刚才的无礼感到愧疚。

龙风道:“现在还要我求饶吗?”

雪莲无言以对,只是深深地低下头,不停地转动手上的银镯子。

龙焰笑道:“风,你就别再责备她了,不然以后这个王宫,可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有时间的话,可以带她到城内城外四处逛逛,可不能委屈了我们雪莲姑娘。”

龙风微微一笑,慢步踱出宫门。龙焰向雪莲点点头,示意她跟上龙风。雪莲犹豫了一下,看看了走在前面的龙风,缓步跟了上去。

太阳依旧温暖,带给人懒洋洋的感觉,平凡的日子就这样没有一丝波澜,或许这样的无欲无求,才是真正的生活,真正所有人都渴望但是却又害怕得到的生活。

河流依然是那么平静缓和地流过这片被黄沙覆盖的土地,世间的纷纷扰扰对它们来说不过是手指轻轻弹过扬起的灰尘,虽然可以感觉到存在,却掀不起任何的波澜,更不值得去记忆。

两匹马扬尘而来,在长满胡杨的河边停下,一男一女下马而来,正是龙风和雪莲。

龙风随手丢开缰绳,让马在河边饮水吃草,雪莲也想学着样不拴住马,但是似乎心中有所顾忌,还是将马拴在了胡杨树上。

虽然烈日当头,但是河水的所带的寒气还是以无形之寒化为有形之风,让人倍觉凉爽。

雪莲脱掉靴袜,缓步迈进水中,用手捧起水,洒在脸上。西疆女子向来豪放泼辣,不在乎中原男女之防的礼节,所以,即使当着龙风这个男人的面,雪莲也丝毫没有顾忌。

龙风微微**着胸膛斜靠在树上,脸上略带着微笑地看着在水中嬉戏的雪莲,不发一言,亦无动于衷。

雪莲偷偷看了一眼龙风,嘴角微微一斜,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突然,她好像脚步不稳,身子一转,向背后的河水深处跌过去。

龙风一挫身子,人已经抢到雪莲身前不远处,手也伸出来,准备去拉她。

雪莲舞技高超,并没有跌倒,在转身的瞬间,一大捧水被她泼向龙风,而她也稳稳站住,准备看龙风的狼狈相。

龙风看出端倪,微微一笑,顿住身子,长剑出鞘,在身前化作一道光屏,泼来的水一滴不漏地被拦住,但却没有如想象般那样四处散开,而是仿佛被剑吸收了一样。龙风长剑一抖,剑身颤动,片片冰霜飞散开来。

雪莲正看的出神,突然一阵飞霜迎面打来,不由得心中大惊,仰面向后倒去,这下可是实实在在地摔倒,任她身子再轻巧灵活也控制不住平衡。

手中长鞭飞扬而出,拴在雪莲腰上,龙风轻笑一声,手上用力,将雪莲拉了回来。

“本王爷可不是你想的那么柔弱的,为了你自己好,收起你这套。”龙风收起鞭子,缓步踏向不远处的那片沙地。

沙地上没有一颗草木,活着的没有,死了的也没有,不知道是哪家神佛降下的*,铲平了这里所有的生机,仿佛在这里,所有的命运,都被改变了。

龙风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滚滚黄沙,不由得出了神,竟然没有觉察到雪莲已经来到他的身后。

“这片沙地有什么好看的,竟然能让楼兰王弟痴迷成这个样子,里面有美女吗?”雪莲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

龙风悠悠然道:“如果当初真有美女的话,那就好了,我就不再是现在这个样子。”

雪莲见龙风脸上带着一丝惆怅,不禁向前跨了几步,仔细看着那荒芜的沙地,问道:“到底有什么好你就明说好不好,让人猜来猜去的,很累的。”

龙风嘴角轻轻一勾,道:“既然你问这么清楚,那我就告诉你好了,这片沙地,有改变任何人命运的魔力,不管是我,还是我的王兄,我们的命运都是被这沙地改变的,你信吗?”

雪莲听了这些话,稍微有点吃惊,但是还是有些许怀疑,又朝前跨了几步,不知不觉间已经越过了龙风,踩在那片沙地上。

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引力,雪莲惊叫一声,一条腿已经齐膝没进沙地中,而且还在不断下沉。

龙风抓住雪莲的胳膊,将她提了起来,看着粗声喘气的她,大笑道:“你可真傻啊,我说什么你就相信什么,这片沙地可是会要人性命的。”

雪莲抖掉衣衫上的沙土,道:“我只是信任你,谁知道这片鬼沙地是这个样子,还好我命大。你未免也太阴险了吧。”

龙风似有所思,怔怔然道:“信任,原来这就是信任,原来还有人肯信任我。”

雪莲看着一脸茫然的龙风,问:“你怎么了?”

“信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你可以告诉我吗?”龙风的脸上满是茫然和迷惑。

雪莲看看龙风,知道他这个问题是认真的,于是便很认真地拉住龙风的手,两只脚一起踩在刚才的沙地上,身子顿时一沉,陷进了沙地中。

“现在,我把自己的命交给你,我相信,你可以救我出来。”

龙风身子一震,仿佛明白了被信任的感觉,他握住雪莲的手,轻轻用力,再次将雪莲从鬼门关拉出来。

两人呆呆地站立着,望着夺命的沙地,听着款款流淌的河流,直到夕阳西下,落日染红大地,流霞遍布天空,时间不再,空间凝固,仿佛过去了很多天,很多年,世间万物,已成沧海桑田。

佛塔是楼兰城中至为神圣的地方,灯火从来没有断过,那里似乎永远都是光明与温暖的,而先知则用慈悲和睿智,为所有人指明未来的道路。不过龙焰却是一个例外,正如他所说,他一直没听懂先知所讲的每一句话,又或者,甚至连龙苦心也从来没有听懂过,所以弄错了很多人的人生。

龙焰朝先知微微欠身,缓缓坐下,之后便一言不发,微微低着头,仿佛等待着什么。

先知紧闭着眼睛,手上的念珠始终在不停地掐算,许久才睁开眼睛,问道:“王,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龙焰轻轻一点头,道:“我想,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是该我消失的时候了。王位会回到原本的主人手里,我想知道,我这样做,究竟对吗?”

先知手中的念珠猛然断开,紫玉珠子散开满地。他叹一口气,道:“该发生的终究发生了,不过你有考虑过风王爷的心思吗?”

龙焰一怔,不禁想起了龙风说过的话,黯然道:“的确,我不懂他的心思,这是我至今失败的地方,但是我只做自己能够办到的事情,我把至高无上的权利给他,他想要什么,就看他自己了,能考虑的,我都考虑了,即使有什么不能让他满意的地方,也只能任由他怪我了,我别无选择。”

先知起身来,翻动着周围的经卷,道:“风王爷的确不是人间凡品,昔年先王便为他伤透了脑筋,现在到了你,还是为他放弃王位,一切皆是天命,他就是楼兰霸业的绊脚石。”

龙焰眼神一寒,道:“这些话大师当着我的面当然是可以说的,但是最好不要传到将来的王的耳朵里,他的个性相信大师也有所耳闻,可不要祸从口出啊。”

先知一笑,道:“我活了这一把年纪,该经历的都已经经历了,剩下的,也就只有等死了,不在乎是怎么死了,但是有些话时先王要我转告给你的,我是不能不说的。风王爷活下来已经是出乎意料了,现在你还要传位给他,这是万万使不得的,希望三思,不然追悔莫及。”

龙焰大凛,怒道:“你说什么?!你说风活下来是一个意外,看来你早就知晓一切,对吗?可是你却没有告诉我,大师,你要我以后如何相信你。”

先知叹道:“人活一世,谁能没有苦衷呢?大王能原谅的地方,就多原谅一点吧。听我一句,王位不能传出去,你才是楼兰的天命。”

龙焰已起身走出很远,他的声音远远飘来:“该选择什么样的命运,已经到了我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了,我已经被你欺骗了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绝对不会。”

佛塔内一片萧索,先知叹一口气,慢慢踱进灯火后的阴影,他的腰背似乎佝偻了许多,的确,他也老了,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年轻的一代,终究是要出头的。

两个影子相互簇拥着登上了楼兰的城墙,他们是那么的相似,相同的桀骜,相同的迫人霸气,相同的王室气息。与天地同等狂傲,与日月同等光辉,楼兰的荣耀,就是借着他们的光芒更加耀眼。

雪莲在众多宫女陪伴下嬉戏玩闹,丝毫没有注意到城墙上那正在注视着她的两个人,更不知道,他们在城墙上所说的一切,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龙风满是神往地看着下面,道:“王兄,我想问你要一个女子,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龙焰一笑,道:“楼兰的一切都是你的,想要什么,随你自己挑选吧。”

“我要这个叫雪莲的女子做我的王妃。”龙风的脸上满是真诚。

龙焰哑然,许久才道:“风,有些事情,是不能太仓促的,你还是再考虑一下为好,毕竟,她只是一个舞姬,做不得王妃的。”

“我不管!这是我唯一一次开口求你,所以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如果连这个都不能满足我,还谈什么把整个天下都交给我,我不要别的,只要这个女子,这难道也不可以吗?”

龙焰见龙风动气,语气却如此黯然,忙道:“我并不是说不可以,只是希望你别意气用事,到时候不但对你自己不好,还会辜负了人家姑娘,当初从大宛回来的时候,大宛王可是特地交代过,不能辜负了她。”

龙风还要说些什么,却被龙焰抬手拦住,道:“风,先不要固执了,我不日即将大婚,这件事情等我们以后再商议好吗?”

见龙焰如此执拗,龙风倒也不好意思继续坚持下去,只能点点头。

龙风宫内的华灯彻夜不灭,他翻出了尘封许久的奇珍异宝,那些东西是他以前从来不曾在乎的,更有许多物事,是女子比较青睐的珠宝首饰。

一些**的宫女已经猜出来了端倪,冷若冰霜的龙风王爷,应该是有了心上人了吧,但是这个人是谁呢?任所有人怎么猜也没有一丝的头绪,毕竟,龙风王爷不是普通男子,他的古怪性格,成为他的意中人,是福气呢,还是不幸呢?

不得而知。

王的宫室内也是灯火不熄,他屏退了所有人,只一个人留在屋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什么无比可怕的东西,让果敢决绝的王此刻也不敢妄作决定。

龙焰终于稍稍安静下来,他停在早已等待许久的雪莲面前,深深叹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

雪莲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龙焰道:“风告诉我,他要你做他的王妃。但是,我不可以答应他,你不能做我的妃,也不能做他的妃。因为我带你回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希望你能帮我一次。”

雪莲没有说话,一脸神伤,但还是努力点点头。

龙焰轻轻取下雪莲头上的银发簪,又从另外一只手上掏出一柄匕首,轻轻在银簪上一划,顿时留下一道暗青色的痕迹。

雪莲似乎没有看明白一切,不由得露出诧异的神情。

“孔雀胆是世间至毒,我从大宛带回来的几十只孔雀,就是为了这柄匕首,我想,你去魏国为皇帝献舞,这柄匕首,最好也能由你亲手递进皇帝的胸膛里,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的请求。”

真相已然大白,雪莲心中一苦,却没有去接龙焰递来的匕首。龙焰轻轻一笑,他拉起雪莲的手,将匕首塞进她手里,道:“我知道你不会拒绝的,风执意要你,我答应他等我完婚之后就考虑你跟他的事情,所以,现在起,你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等我完婚之日,你才能离开,那样,风,他才会死心。”

雪莲呆呆地接住龙焰递来的匕首,眼神中一片茫然。

龙焰轻轻抱住雪莲,掏出一件物事来,正是当日迩雅最后丢给他的那东西。他轻轻拆开那层油纸,露出两颗药丸来。

微微叹息一声,龙焰将药丸塞进嘴里,抱着雪莲进了宫殿的后面。

一个身影款款而出,望着龙焰抱着雪莲的背影,脸上说不出的暗淡无光,仿佛失去了手中至宝,痛苦直上眉梢。

在乌云后面躲藏许久的月亮终于露出头来,清冷的月光遍布天地,仿佛用银粉将万物涂抹,只是略带着爽露的寒意,刺透骨髓,直入脑海深处最黑暗的恐惧。

笼子中的猎鹰一惊一乍的,仿佛极为不适应周围这个新的环境。所有的人都对同一个人低眉顺眼,尽管此时已经深夜,但是,所有的黑暗都不能胜过那高高在上的人的笑容。

曹叡斜睨了一眼这些猎鹰,道:“这禽鸟走兽之类,便是那楼兰王所求吗?”

一名老叟道:“正是如此,他既不要钱财,也不要兵器军马,更没有别的什么要求,只是要走了一些禽鸟,大宛国的孔雀,还有我们军中的传信猎鹰。”

“呵呵,龙焰啊龙焰,朕倒是有些高估你了,原以为你霸业在胸,却不想也只是玩物丧志之辈,猎鹰你拿去玩赏,在这里,就做成咱们的杯中羹好了。来人,将这些猎鹰带到御膳房,拔毛去皮,做成肉羹,朕要与群臣共享。”

众人一阵哄笑,曹叡亦是无比得意,悠悠然道:“如今,川蜀刘氏不成气候,虽有诸葛孔明支持大局,但始终独木难支,冢中枯骨,早晚败于朕手;东吴孙氏,纷乱不休,君有心,臣却不愿出力,亦如将死之人,不足为惧,中原之天下,迟早为朕所得。当然,疆土越多越是好,中原之地,并不能满足朕开疆拓土的欲望,西域,朕亦要收为囊中,西域三十六国,唯大宛、楼兰、康居、零丁四国独大,大宛已败,康居早降,零丁亦俯首称臣,楼兰王又胸无大志,西域已有一半臣服于朕,霸业有成,指日可待!”

山呼阵阵,响彻九霄,王图霸业,似乎已成定局。

一名老将排开众人,道:“陛下,诸葛孔明并非易于之辈,这些年来屡次进犯,后来更是一举收服众蛮部,平定西南局势,想来很快就要对我朝有所行动了,陛下,还是积极备战为好,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曹叡听见有人唱反调,心中顿时不悦,他看看那老将,正是张郃,是个不能得罪的角色,便哈哈一笑,道:“张老将军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料来一个诸葛孔明,也没有三头六臂,咱们何必要怕他。”

张郃却丝毫不让步,道:“就算是太祖武皇帝亦不敢小瞧此人,当年那三把火,现在都还烧的很多人头疼吧。”

众臣听他话说的直接,不由得面上难堪,纷纷低下头,没有一个人敢搭腔。

曹叡不由得火上心头,道:“老将军说话可要注意点分寸了,我敬将军是本朝*,可将军也要给我这个皇帝几分薄面。”

张郃两手一拱,道:“老臣年老体衰,难耐熬夜之苦,这就先行告退了,请陛下和其余诸多同僚此夜尽兴,无须多送。”

话音刚落,张郃便转身而走,丝毫不顾及曹叡及群臣的感受,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曹叡重重地吐一口气,道:“老将军身子有恙,众臣不必挂心,朕过后自会亲自前去慰劳,今日我们君臣同欢,不醉不归。”

众人听得如此,心中甚是欢喜,毕竟罪责没有迁到自己身上,而且还能与皇帝把酒言欢,如此讨好不出力之事,正是这群人梦寐以求的。

只有一人始终坐在距离皇帝最远的地方,闷闷不乐地喝着酒,此人酒量甚好,不用宫中杯具,而是换上白玉大碗,一碗一碗的狂饮而下,其余大臣醉倒大半之时,唯有此人面不红,色不变,毫无半分醉意。

曹叡在众臣中亦乐得自在,这个灌几杯,那个劝几回,众人自然不敢推辞,亦不敢灌这个皇帝的酒,最终,大臣们醉倒了几圈,唯有这白面皇帝不曾有过醉意。

人已经醉倒了大半,原本热闹异常的宴席,此时竟然显得有些萧索,凉意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便在此时,一人跌跌撞撞地走上前来,道:“陛下,臣有一些醉话,一定要讲出来,当然,只是醉话,还望陛下免臣之罪。”

曹叡眯缝着眼,看清楚了那人,正是萧秦,哈哈一笑,道:“好,说吧,朕恕你无罪!”

萧秦道:“臣有冤情要诉。”

“何冤之有?速速上报,朕与你申冤!”

“臣的表兄,白南臻将军,他死的不值得啊!冤枉啊!”

曹叡一听“白南臻”三个字,身子一震,一身酒便醒了大半,他一脚踹开萧秦,缓缓站起身,望向西方。

萧秦挨了曹叡一脚,歪倒在地上,竟然敌不过醉意,昏昏睡去,不多时便打起呼噜来。

曹叡又是一叹,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东乡,你明白朕的心意吗?”

黑夜就这样无尽地发散,带着最原始的恐惧和罪恶,淹没了美梦和宁静,失掉了对光明和温暖的渴望,只有长长地叹息和彻夜不眠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