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节
一顶小轿急匆匆地在北京城冷清的街道上穿行,两个轿夫抬着轿子,一个大汉跟在左右,眼睛警醒地看着四周。。。
轿子外表看来毫不华丽,非常普通,但是轿中的人和这个押送轿子的人却是大有来头。
轿子三转五转,在北京羊水井胡同的一个大宅前停下,大汉看看左右,将轿帘掀开,低声道:“公公,到了。”
一股刺眼的阳光照射进轿子里来,曹化淳将眼睛眯上,深深地看了看头上的天空,自语了一声:“今天好晴朗!只怕这北京城的天空,以后是见不到了。”
尽管常年住内宫之中,但是曹化淳的房产在北京还有多处,多由养子曹钦打理。而在羊水井胡同他还有一处秘密宅院,里面私藏着他近年来收集的大量金银财宝,如今京城大势已去,曹化淳心念电转之间,已经做好了私逃的准备。
洪九将大门敲开,里面有一个老家人出来迎接,曹化淳下了轿,与洪九一起进入曹宅,曹化淳对洪九道:“你们且在外面等着,我进去一会儿就回。”
看了那两个轿夫一眼,使个眼色。
洪九会意,突然出手,一手一个,扼住了两个轿夫的脖子,用力一扭,两个轿夫声音都没出,立刻毙命。
看着被扭断脖子的轿夫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曹化淳叹了口气,拱手对洪九道:“师弟,我这一走,我在北京的家人都靠你照顾了。”
洪九也拱手还礼,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公公你且放心,我洪九就是性命不要,也要保住您的养子和家人安然无恙。”
曹化淳微微一笑,说道:“如此乱世,想要安然无恙,不过是梦想而已。我只是一个没卵子的太监,自己都保不了自己,怎能寄希望于你保护我的家人?我只要你记得,若有天当我的家人受人侮辱之时,你要帮他们及时了断,别让他们多受罪就行了。唉,这一天我早就想到了,该来的总会来的,那些所谓的权倾一时,根本换不了一天的太平。”
洪九道:“公公,天无绝人之路,您放心,您走了,有我洪九在,就和您在是一个样。”
想到就要离开北京,再看看忠心跟随自己多年的洪九,曹化淳心中突然涌起一片柔情,他感慨地说道:“师弟,公公这两个字,我听了这么多年,听得真是生厌了。想起当年我们在青城山学艺,情同手足,如今一晃已过去二十多年了,师兄我虽然未曾实现当年立下的志愿,封妻荫子,报效国家,甚至连做一个好人都没做到,但我对师弟你,总还有着当年的情分。如今我就要走了,你今天就叫我一声师兄吧,以后咱们再见面,公公这个词,我也不要再听到了。”
洪九眼含热泪,跪倒在地,用力磕了几个响头,道:“师兄,你对我的大德,洪九终生铭记,你一路保重,若有机会再见,洪九还为您牵马护轿。”
曹化淳叹了口气,向洪九挥挥手,回身推开了院子中间的一个大屋子,然后咣当一声,将屋子里的门关死。
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些家具,空荡荡的,因为将阳光全部遮住了,也有些阴森森的。曹化淳留恋地扫视了屋子一圈,然后悄悄走到房屋左侧摆着的一张八仙桌前,挪开桌子,将其中的一块砖撬开,里面一股寒气直袭而出,这底下原来是一个秘道。
曹化淳久在深宫,仇家甚多,故而做好准备,在这里挖好秘道一个,以便大难临头时能够顺利出逃。他在北京的财产虽然不少,但在李自成大军攻克山西之时,大多都已经兑成了银票,早就随身携带着了。如今大势已去,正好从这里逃走。此事万分隐秘,除了洪九,众心腹均不知晓。
曹化淳将秘道中的砖一块块挪开,一直挪到能够容进一个人的身子,他早有准备,随身带着风灯,怕秘道里太黑,于是先将灯点亮,这才屈身向下,潜入秘道之中。
身子向下一潜,人已经进了地下的通道里,将灯向前一探,正要往前走,却突然觉得颈上一凉,一把刀自黑暗之中伸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曹化淳大惊,第一个念头就是:坏了,此地已经被宫里的人发现了,情不自禁地举灯向前照去。却见秘道之中,有两个人正在与他面对面相持,两人皆穿黑衣,全身裹得严实,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在灯下闪闪发光。而其中一人手上持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却听得那持刀的人哈哈笑道:“好奸猾的太监,让我们在里面等了许久,再迟来一刻,还不把人闷死了。”
曹化淳虽惊不乱,道:“两位好手段,居然能进入到咱家的绝妙场所,看来是已经蓄谋多时了,只不知两位是来寻仇还是来寻财的?若是寻财,咱家现在身上就带着百万两银票,两位尽管拿去就是,若是寻仇,就请现在一刀将我杀了,也别费什么话了。”
另一位手上没有拿刀的黑衣人道:“曹公公这次可猜错了,咱们不是来寻财,也不是来寻仇的,咱们今天来,其实是来救你的,是来给你寻一条生路的。”
曹化淳奇怪地说道:“寻一条生路?此话怎讲?还请明示。”手上暗中蓄力,准备找到两人破绽,随时发出凶狠的一击。
那人笑道:“明示是当然的。但这里黑咕隆咚的,明示可能性不大吧。就请曹公公上去,咱们在你客厅里谈,不过,曹公公武功高强,是个狠角色,在下要委屈公公一下了。”话一说完,欺身上前,身手如电,点了曹化淳几处穴道。
曹化淳动弹不得,心道:“看来这两人不像是来杀我的,让你们点了我的穴道,也无什么大碍。”
两人将曹化淳架起,出了秘道之口,到了厅堂之上,大家只觉眼前一亮。两人将曹化淳放到一把椅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曹化淳道:“既然不是寻仇的,大家就亮了身份吧,也别掖着藏着了。”
那名手上没有拿刀的黑衣人道:“正是。”解开脸上蒙着的黑巾,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也不过三十岁年纪。拿刀之人也解开黑巾,却是一个光头和尚。
曹化淳看这两人,都很眼生,问道:“两位居然能潜进我家而不被怀疑,不知用了什么手段。”
相貌清秀之人道:“也没什么手段,只要能拥有一颗人心就行。”曹化淳略一思索,道:“我明白了,原来是你们收买了我家的老仆,否则绝不可能进得了我的屋子。”
“收买两字,不要妄谈。这世上还有两个字叫做公理,另外还有两个字叫做正义,我想曹公公对这四个字可能从无所知。不过,在下却是靠的这四个字,感化了贵宅的这位义仆相助。大家都是穷苦人,穷苦人帮着穷苦人,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吧。”相貌清秀之人侃侃而谈。
曹化淳说道:“阁下不必说教,你是何人,就请明示,让咱家死也死个明白。”
相貌清秀之人微微一笑,道:“贱名不足挂齿,但我想曹公公可能也有所耳闻,在下李岩。”
“李岩?”曹化淳惊道,“你就是贼寇李自成手下的那个文人?你好大胆子,敢在京城潜伏着。”
“我想公公可能朝思暮想,一心要抓住我,但没想到不过几日,这贼与兵的形势就逆转了吧?”李岩讥诮地说道。
曹化淳点头道:“李公子江湖上人称小宋江,果然胆识过人、智勇双全,栽在你的手下,咱家也没有话说。但不知这位好汉又是何人?”
李岩指着和尚道:“这位乃是侠僧了空大师。因为与我那位大顺皇帝哥哥神交已久,自愿帮我们义军做事。”
了空将手一拱,曹化淳道:“请恕咱家孤陋寡闻,对阁下一无所知。”
了空道:“你不知我,但我可知你,当年禁宫之中,你那一记天龙爪,令我肩上疤痕至今未消,每当阴雨时节就疼得厉害,也就不由得想起公公神功,果然了得。”
曹化淳心道原来我们还交过手?思索片刻,想不起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再想了。问道:“两位处心积虑抓住我,是想献给李自成吗?”
“我哥哥要你何用?”李岩道,“我们抓住公公,倒是想公公帮我们一个忙。”
曹化淳苦笑道:“我现在落在你们手里,任你们杀剐,又如何能帮你?”
李岩道:“非也。公公执掌城门护卫大权,而今我主公与你们皇帝打得正欢,我想请公公助我们一臂之力,今夜子时打开彰义门,让我军顺利进京。既少些周折,也省些人命,更免百姓遭战火之苦。”
曹化淳怒道:“胡说!我蒙受皇恩,忠心为主,多年不改其志,又怎能做这乱臣贼子之事。”
李岩哈哈一笑道:“既然蒙受皇恩,为何在大难临头之际想私自逃走?又为何暗中建此秘道,直通城外?”走上前来,伸手探入曹化淳怀中,掏出一个大口袋,打了开来,里面是厚厚一沓银票,李岩道,“你怀揣几百万两银票出走,这等巨款,从何而来?如何解释?我们只要把这些证据拿给皇帝看,你又会是何种下场,不用我说了吧?”
曹化淳闻听此言如雷轰顶,丧气之极,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岩道:“其实你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只要你开了彰义门,我会保证,我大顺皇帝也会放你一条生路,你可以怀揣着这些银票,回老家过上舒服日子。如果不从,城破你就是死路一条,我把这些证据拿给皇上看你也是死路一条,两条死路,一条生路,由你来选。”
曹化淳迟疑了一下,心念电转间,已经有了主意,于是苦笑道:“你说到这样了,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李岩道:“好,公公若能助我们完成大业,公公的未来,交在我身上。”曹化淳接着他的话说道:“要我做这些事,倒也不难,盼你信守诺言。”
李岩道:“你放心。我们一会儿就走,穴道一个时辰内会解,到时就听公公好信。这些东西,”晃了晃手中银票,“就由我暂时保管,还有公公的房契地契及这秘道的设计图,都在我的手上,公公要是翻脸不认人,我自有办法将这些东西公布天下。”
曹化淳道:“这个你放心——”话音未落,那和尚了空在一旁插了话:“李公子,我也有一事要求一下曹公公呢?”
曹化淳惊道:“你也有事?”
“不错。我想请曹公公安排我进入内宫,明天城破之时,我要借一个人的项上人头一用。”
“是何人?”
了空微微一笑:“是你们的大明皇帝。我要用他的头来祭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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