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
崇祯散朝后,头突然痛了起来,这是他自从上次遇刺以后留下的毛病。!!那一刀来得太快,也太冷了,擦着他的脖颈而过,至今还留有一条细细的疤痕,崇祯每当摸到这条疤痕时,全身都会情不自禁地战栗一下。
曹化淳轻手轻脚地跟在崇祯的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一直和崇祯进了武英殿,才小心翼翼地说:“皇上,您的失眠最近好些了吗?”
崇祯坐在铺着厚厚毛毡的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朕的失眠自打那次出事后,就没好过。”
“老奴前日曾经禀告过皇上,国丈爷田弘遇大人自田贵妃死后,怕皇上孤单,帮老奴联系着为皇上找了一个陪着暖暖身子的人,也许能治好皇上的失眠症。”曹化淳凑上前说道,“这个人现在已经到了宫中,皇上今晚,是否试用一下?”
崇祯摇摇头,道:“朕今晚没什么兴致,那些美女啊什么的,你别给我往宫里召了,朕不喜欢这个,不愿背上个昏君的恶名。朕今晚倒是想见见皇后,自那次出事以后,一晃好几个月了,朕也没去过坤宁宫了。”
曹化淳难掩失望之情,道:“皇上惦记着皇后,那是应该的。不过,我听说皇后最近吃斋念佛,坤宁宫是一片佛家气息,我怕皇上受不了那冷清啊。我看国丈爷的一番心意,皇上倒不妨见一见。”
“难得他还挂着朕,不过,田妃死后,朕是没什么心情的。起驾吧。”崇祯突然来了兴致,道,“我们去看看皇后在干什么。”
曹化淳急忙点头,吩咐起驾。小太监们下去传旨,曹化淳使个眼色,小太监明白,传了旨却不下去,在武英殿外等候,曹化淳走出来,将小太监招到身边,贴着耳朵面授机宜,小太监连连点头,道:“小的明白。”
坤宁宫内,周皇后正在打坐,小宫女玉儿走了进来,急匆匆地道:“皇后娘娘,不好了。”
周皇后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苍白而又清秀的脸上挂上一道嗔怪的红晕,道:“你又毛猴子似的,出了什么事啊?”
玉儿道:“我听说那个老家奴又从宫中整了一个女人来,要送给皇上。”
周皇后摇摇头,道:“在佛祖面前,你又说难听的话了?”
玉儿吐了吐舌头,急忙跪下道:“奴婢该死,口无择言,请娘娘恕罪。”
周皇后道:“你总是这样,下次要是再这样背后乱说话,看我不掌你的嘴,起来吧。”
玉儿悄悄地做个鬼脸,站了起来,心里并不真的害怕,她知道皇后娘娘慈善心肠,只是说说而已,服侍她这么久,还从没见过她体罚过任何一个人呢。周皇后等她起来了,又问:“什么女人?又是怎么回事啊?”
玉儿道:“今天早上我听宫里的姐妹们说的,说曹公公的人将一个美人带进宫里了,说是要献给皇上暖身子,治皇上的失眠症。”
“美人?”
“是啊,我是听慈宁宫里的秀儿说的,说是曹公公把这人安排在慈宁宫后院里住下了,秀儿只扫了一眼,看得眼都直了,说真是个美人胚子,咱这宫里就没见过这么美的美人!”玉儿担心地说,“皇后娘娘,这可怎么办啊?那个田妃刚死了,又来了这么个人,这可怎么办啊?”
周皇后微微一笑道:“要是她真的能治了皇上的失眠症,那也是好得很啊。”
玉儿不解地说:“皇后娘娘,您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啊?那个田妃来了以后,皇上就一连几个月不上这边来了,现在又来了这么个人,你就不怕皇上又总也不来了吗?你不怕皇上又宠了她吗?”
周皇后轻轻地拈了一下香炉里的香,轻声说道:“你们这些小妮子就会在背后乱嚼舌头,你们都不懂皇上的心,他不是好色的皇帝,他不来看我,不是与我有隙,是因为他真的在忙国家大事。我很担心他的身体,上次出了那事以后,他总是睡不好觉,抓了几味药都不管事,要是真的有个人能治好他的失眠之症,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又会怕他宠了那个人呢?她能治得皇上的病,不但皇上,我也会宠了她的。”
两人正说着,门口有人报:“皇上驾到。”
玉儿又惊又喜,道:“皇上来了!”周皇后整了整头发,正准备出去迎接,却见门口人影一闪,崇祯已经进来了,玉儿急忙跪倒请安,皇上将手一挥,她急忙下去了。
周皇后迎上去道:“今天是吹了哪股仙风,居然让臣妾见到了皇上?”
崇祯脸上一红,道:“几日不见,皇后又说笑了。朕思念皇后,那又有什么不对吗?”
周皇后凑上前去,抓住崇祯的手笑道:“皇上恕罪。臣妾见了皇上,欢喜还来不及,哪能有其他的想法。几日不见皇上,皇上又消瘦了一些,不知道能否睡得好一些了?”
崇祯道:“你不能陪我,朕又怎能好些呢?”
周皇后道:“那今天就让臣妾陪你吧。我让他们将暖炉的火烧得更旺一些。”
崇祯道:“好,不过怕待的时间也不会太长的。今天晚上,朕还想看些奏折,明早朕要听取陕西那边剿匪情况的汇报,朕不能一点情况都不先了解吧?”
周皇后嗔怪道:“人家的皇上都当得歌舞升平,怎么皇上你就非要如此劳累,连多休息一天都不行吗?今晚臣妾想要陪陪你,皇上难道还要一个人回到武英殿去吗?”
崇祯搂住周皇后的肩膀道:“朕又何尝不想休息,只不过,满朝文武能够顶用的人太少,只能让自己再辛苦一点了。”
周皇后道:“我听说那个洪承畴不是来京了吗?他还不能替皇上分担一些吗?”
崇祯警觉地道:“你的消息真的很灵通啊!”
周皇后道:“臣妾还听说,那位威镇辽东的吴三桂将军也来了,有他们两人在,皇上还有什么愁的。”
“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知道那么多啊?就是他们太能干了,朕才有些担心呢。这满朝文武,要不就是弱智到极点,要不就是过于聪明,像洪承畴和吴三桂这样的人,都是极有才华之人,朕只怕,一旦给了他们兵权、人权、财权,将来倚仗太过时,就会控制不住他们呢。”
周皇后道:“这点我倒有些糊涂了,皇上既然要他们为国家做大事,怎么还担心控制不住他们呢?”
“一方诸侯,拥兵自重,时间长了总不是事,我从陕西撤回洪承畴,就是有这个担心。听说他在陕西称王称霸,连军队都被人称为洪军,人们只知有他,不知有朕,这些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
“假的。”周皇后肯定地说,“洪大人那个人,一心为公,是不会有异心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我调他回来,命他去辽东,就是不让他有太多的机会,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建立那么高的威信,另外,不让他的军队真的成了他的羽翼,咱们朱家天子,以前吃这个亏,可吃过不少。这些权谋之术,你是不懂的。”崇祯很有信心地道,“祖大寿那个人就是例子,他仗着在辽东有些势力,一直不太拿朕当回事,现在他在锦州困着,也该反思了吧?朕要是不派洪承畴过去,他能挺得过今年才怪!”
周皇后皱起眉头道:“皇上自有皇上的算计,不过,臣妾以为,在这个时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才是根本啊。皇上要是如此猜忌洪大人他们,我怕他们知道了会心中不快啊。”
“你又知道什么?”崇祯有些不悦地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那是在盛世中的话,现在适逢乱世,人心不古,我这个做皇帝的不藏着几个心眼,怎么能行?他们要是敢对朕有不满,那还说明朕担心的是对的。”见周皇后还要说什么,便不耐烦地说,“军国大事,咱们不要说了。今天朕见你,只是为了放松一下,你怎么老是提这些事?令朕想起来,朕今天心中还有一件不快之事,心里也堵得难受。”
周皇后道:“皇上有什么为难之事,就请和臣妾说说吧。”
崇祯气呼呼地道:“魏藻德那个庸臣,他气朕!”
周皇后道:“我看魏大人和气得很,又怎么让皇上您生气了?”
“朕要他带头捐一些钱物赈灾,他居然胆大包天,想要朕拿出内帑来,这厮居然敢要挟朕,真是气死人了!”崇祯将魏藻德今天的表现说了一遍。
周皇后思索片刻,道:“皇上,依臣妾看,魏藻德的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咱们宫中的内帑,臣妾不知有多少,但想来也得有百八十万两银子吧,咱们拿出来一些赈灾,倒也正是适逢其时,没什么不妥的。”
“你懂什么?”崇祯不耐烦地说,“历朝皇帝,没有动内帑的。内帑是皇室依存之根本,是我们的救命之物,这个时候,文臣不思进取,不思报国,居然要朕动这救命之根本,这不是陷朕于不义吗?那魏藻德、陈演之流,个个家财万贯,他们吝于拿出来,却动了朕的主意,想要朕掏自己的私房,他们的钱留着干什么?乱臣贼子,其心可诛。”
周皇后道:“皇上不要为之生气,这些人虽然可恶,但臣妾倒认为,皇上要是为了黎民百姓着想,这些钱还是可以拿出一些的,皇上带个好头,也许他们会在惭愧之下,效仿皇上。”
“不会的,”崇祯摇头道,“这些人我比你了解。朕要是拿了钱出来,他们还会逼朕的,只要是朕开了这个口,以后就没完了,朕的钱,是有用处的,不能中了他们的计。”
周皇后有些激动起来,脸上不觉间又飘上了一层红晕,道:“皇上,请恕臣妾直言。现在是危急关头,臣妾也想请皇上拿出一部分内帑赈灾,钱财乃身外之物,今日若吝于施舍,我怕将来若真的大限临近之时,这些钱财也就没有了实际的用处了。”
“胡说!”崇祯大怒,用力一拍桌子,叫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大限临近,你敢咒朕!你盼着大明亡吗?!你居心何在?”
周皇后吓得急忙跪下,连连叩头道:“皇上,臣妾说错话了,皇上恕罪,皇上恕罪。皇上若不爱听这些,臣妾再也不说了,皇上千万别生气,臣妾死不足惜,气坏了皇上的身子那就是天大的事了。”
崇祯叹口气道:“算了,你何罪之有,我处罚你做甚?你们都不理解我,在你们心中,都以为朕就是个亡国之君,是个无用之人。朕的苦心没人懂啊!”说到这里,突然伤感起来,道,“来人,起驾,回武英殿。”
周皇后泪如雨下,道:“皇上你还是恼我说了那些话,皇上留步,臣妾绝不再说惹皇上生气的话了,皇上好不容易来坤宁宫,就再让臣妾陪您一会儿吧?”但崇祯心如铁石,竟不回头,随着小太监走了。
周皇后跪在那里,心如刀绞,泪水不停地滴落。
片刻之后,小宫女玉儿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娘娘,炉火烧起来了,请皇上和娘娘就寝!”进来一看,发现只有周皇后一人跪在那里,惊奇地说,“咦,皇上呢?”
“他走了。”周皇后慢慢地站起身来,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泪,双眼红肿,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正在燃烧着的香炉之前,低声道:“你给我拿三炷香来,我要为大明王朝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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