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雾中情
蓝迦城外，莽莽山林。
天已微明，春寒犹在，林间慢慢消散的晨雾中，隐隐现出了四个黑『色』的身影。
其中一人盘膝坐在一块大石之上，突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口淤血。
旁边三人立刻走过来，其中一个轻轻问道：“怎样，好些了么？”
坐着的人影喘了一口气，笑道：“不妨事了。”
后面一人却道：“大师姐，你也着了那厮一记劈空掌，怎么样？不要紧吧？”
先前那人摇头道：“我没事。你们呢？还有受伤的么？”
其余三人同时轻声回答：“没有了。”
“那好，现在时候差不多了，关于这次天诛，我有些话要对你们说。”
雾气中，依稀透出了她的面容，赫然便是那个神秘的黑衣少女。此刻，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疲态，一双漆黑的眸子，『射』出冷电般的目光，在三个同伴的脸上一掠而过。
“这次行动大家都很辛苦，也很危险，虽然最后还是完成了任务，而且并没有太大伤亡。但下一次，也许，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幸运了。因此这里，我觉得很有必要总结一下本次行动中，我们大家所犯的重大错误。”
她的年纪虽然很轻，然而神态语言之中，却显示出无与伦比的领袖气质与才能。这一番话，被她以一种严肃郑重的口气说出来，另外三人全都老老实实地立在原地，默立静听，似乎，早已习惯了她的指挥领导。
黑衣少女首先走到那个身背巨剑的少女面前，平静地说道：“虎烈，你知道自己哪儿错了么？”
巨剑少女睁大眼睛努力想了又想，然而沮丧地摇了摇头。
“师姐，我想不出。”
黑衣少女微微点头，冷冷说道：“你其实还是老『毛』病，每次都千叮咛万嘱咐，可一旦动起手来就忘乎所以，一昧恋战。”
巨剑少女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个啊，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打起来就有些控制不了手脚了。”
黑衣少女冷笑道：“控制不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冲锋陷阵的战士么？记清楚，你是刺客，你是来杀人的，不是来打架的。事先计划里你的任务应该还没忘记吧？突击敌阵，造成混『乱』。对么？可你呢？跟那群无关痛痒的内廷护卫打得不亦乐乎，突破速度慢得离谱，后面的蓝衣武士别说混『乱』，连紧张都谈不上。你知道这样给整个计划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么？”
少女刺客满脸羞愧地低下了头，嗫嚅道：“对不起，师姐，我下次一定不会了。”
黑衣少女双目一闪，道：“下次？你说过多少遍下次了？自己先好好想想吧！”
把头一偏，向那蒙面少女问道：“你呢？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么？”
少女惶恐慌张地答道：“师姐，我知道，下次不会了，真的。”
黑衣少女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倒是态度好，认识也清楚，可惜还是屡教不改，一错再错。”
蒙面女也低下了头，细声细气地说：“师姐，对不起。”
黑衣少女却依旧词锋锐利，咄咄『逼』人。
“对不起，这样就行了么？为什么每次行动都下手这么轻？你数一数今天夜里有多少个侍卫是你打倒之后又站起来的？你知道这其实有多么危险吗？要不是花飞御下无方，待人无礼，那些卫士们如果团结一致，冒死奋战，我们四个哪还有『性』命？”
“你呀，对任何人都是一副菩萨心肠，怎么做得了一个刺客？到现在还是空手对敌，又不愿意攻击要害，你可知道，对敌仁慈，便是对己残忍。你若再不好好悔改，迟早有一天会送掉自己的小命，说不定，还会害死身边的战友！”
蒙面少女一言不发，又羞又愧，眼圈已是通红。
黑衣少女不再看她，又望向了第三个女孩。
她便是那个伪装成烟花女子，最后关头给予花飞致命一击的神秘刺客。现在，满脸的胭脂花粉已经洗去，一身的珠光宝气也已褪下，清秀的面容平静沉着，黑衣紧身，黑巾束腰，全身上下，蕴涵着说不出的精练与机敏。
黑衣少女看着她，轻声道：“蛇幻，这次行动，你风险最大，功劳也最大。本来，我没有什么可指责你的，但是，你却不该留下天香楼的那个老鸨活口，万一被人追查到了这条线索，就会牵连到为我们提供情报的暗系人员。”
蛇幻面『色』不变，淡淡说道：“是，我知道了。当时时机紧迫，花飞的随从已经上了楼，我怕暴『露』身份，就没有出手。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回去结果了她。”
黑衣少女摇头道：“不行，现在城里必定四处警戒，刑部人员肯定查到了天香楼，你过去也已经晚了，我已经通知暗系人员连夜转移了。下次，可再不许这么疏忽。”
蛇幻点头应允：“多谢师姐，下次一定不会了。”
黑衣少女看了看面前的三个师妹，每一个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神情委顿，蒙面少女更是几乎快要哭出声来，巨剑少女也是耷拉着脑袋，显得十分颓丧。
她心中一软，柔声道：“好了，大家也不必太过自责，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们到底还是获得了成功。花飞那恶贼虽然老『奸』巨猾，居然一直深藏不『露』，但最终还是难逃天诛，大家实在都是功不可没。至于错误，下次一定注意就好了。”
巨剑少女红着脸道：“师姐，我下回绝对不再犯错了。”
黑衣少女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其实说起来，这一次行动，还是我犯的错误最为严重，相比之下，你们这点错，简直都不算什么了。”
三个女孩闻声都是一惊，齐声惊道：“什么？师姐，你犯了什么错？”
黑衣少女双目中寒光一闪，冷冷说道：“我的错么，就是直到现在，才发现一直有尾巴跟着我们！”
她刚开口时，身子似乎还没有任何动作，但三个字后，她已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闪电猛扑向三丈之外的一棵古松。
衣袂飘飞，剑光连闪，古松之后突然跃出一道人影，身法快得出奇，竟于间不容发之间避过了她的连环三剑。
但她身形还未落地，面前风声大作，一柄九尺长的巨剑当头劈下，势不可挡。几乎同时，一根软鞭无声无息地拦腰横扫，而身后，也是破空声大作，似有无数细小暗器急袭而来。
那黑影鬼魅般一个侧翻，避过头顶巨剑，反身一指点出，已将毒蛇般的长鞭弹开一尺，却听“嗖嗖”数声，数枚暗器擦着她的耳边飞过，直钉在前面的大树之上。
便在此时，先前突袭的黑衣少女第四剑紧跟着刺出，白光一闪，已到了她咽喉之下，而旁边风声呼啸，巨剑长鞭又是一左一右二度袭来。
那黑影此时背靠大树，退无可退，无论左躲右闪，正面的那一剑都非中不可，而一旦中了那一剑，就算当时不死，也绝对逃不过接踵而至的巨剑长鞭。
猎物入网，网已收紧。
她已无法逃脱。
但她并没有死。
晨雾中，忽然划过一道耀眼的幽蓝。
只一闪。
风声剑气，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长剑、巨剑、长鞭，三般兵器都已无力地垂了下去，三个人的手腕上，各有一道极细极淡的伤痕。
伤口不深，但位置绝对巧妙，刚好让她们的力气在刹那间彻底消失。
她们并未退下，目光中没有一丝恐惧，只是直直地，冷冷地盯着面前那个陌生的黑衣人，以及那柄可怕而神秘的剑。
流云般的秀发微微卷曲着，苍白而美丽的面上，『露』出一股慵懒无聊的神『色』，一双湛蓝的眼眸中，闪烁着梦幻般的朦胧，又如海水一般深邃。而她手中那柄式样奇特，造型古怪的剑，就仿佛拥有生命和灵魂似的，放『射』出冰冷的幽蓝光芒。
“伤心剑！你，你是龙『吟』师姐？”
一声惊呼，打破了四人对峙的静默。那个黑巾蒙面的女孩从旁边飞快地冲过来，拦在了双方之间。
三个少女刺客的眼睛陡然一亮。
龙『吟』！
就是传说中那位冷艳至极，孤傲绝顶，比夜更深沉，比月更孤独，比风更缥缈，比影更神秘的龙之炼者？
虎烈和蛇幻都已经睁圆了眼睛，然而，那个黑衣少女依然严阵以待，手中长剑仍旧虚指前方，眼神凌厉，口中低低念道：“无名，无忆；无情，无伤。”
那个黑衣女子微微一笑，轻轻接了下去。
“如此是为，吾等无者也。”
“真的是你啊，龙『吟』师姐！”那个蒙面的少女一把扯下了自己的蒙面巾，『露』出自己的容貌，“师姐，您，您还记得我么？我是…”
龙『吟』看着她那双水晶般清澈明亮的双眸，柔声道：“我知道，你是凤舞？对么？”
小姑娘双眼中『露』出了喜悦快乐的神情，拍手笑道：“是啊，是啊，我是凤舞。”
旁边的虎烈和蛇幻也跟着冲过来自我介绍，两人的面上，都因为激动兴奋而略显殷红。
龙『吟』仔细打量着她们，青春的少女，如花的笑靥，明亮的眼眸，美丽的红晕。
哦，多么熟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忘心园里那无忧无虑的时光。
然而，却又那么遥远，时光荏苒，沧海桑田，似乎，那已经是上一辈子的记忆。
她默默叹了口气，却听见面前一个冷静低沉的声音说道。
“在下龙系影字，参见大师姐。”
心神一动，便看见了那个黑『色』的人影。
苍白的面容，艳若桃李，冷如冰霜，一双星眸灿灿生光，明亮动人。虽然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有些生涩，但整个人还是保持着足够的冷静与沉着。
那个神秘而奇特的黑衣少女，原来，却是本门师妹啊。
龙影。
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当时还默默无名，日后却名扬整个东土大陆的传奇姓名，眼神中，『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
“我记下你们的名字了。”
蓝光一闪，伤心剑已奇迹般地凭空消失在她的手中，在场的四名刺客竟无一人能够看出来它到底被收到哪儿，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强烈的震撼与惊讶，而龙影，更多的，则是一闪即逝的神往和挑战神『色』。
“我是无意中路过此地，正好目睹了你们这次天诛的全部过程。”
龙『吟』面对四人，语气舒缓而平静。
“毫无疑问，这次天诛非常精彩，无论布局策划还是刺杀过程，你们的表现都超出了我的想象，配合的默契，组织的巧妙，几乎都可以说是接近完美。”
“而刚才龙影所说的那些问题，也都十分正确，你们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犯了一些错误，虽然细微，却也可能致命。作为一次行动的布局者，龙影，你的判断和智慧，还有冷静与缜密，已经做得相当完美了。”
她突然向龙影淡淡一笑，说道：“但你知道，你自己真正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龙影目光一闪，却一言不发，额前，隐隐透出了细密的汗珠。
龙『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傻丫头，你骗得了你这些师妹，但却瞒不过我。受了那么重的内伤，再硬撑下去，吃亏的可还是你自己啊。”
一言甫毕，旁边三个少女已是大吃一惊，同时围了上来，虎烈一把扶住龙影，蛇幻、凤舞齐声问道：“师姐，你，不要紧吧？”
龙影的面『色』更加苍白，头上汗珠更盛，身子软软地靠在虎烈肩上，嘴唇紧抿，一缕细细的血丝，终于缓缓从口中流淌下来。
龙『吟』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她们四人关切地互相询问，互相救治，双眸眼波流转，心中百转千回。是羡慕，是鄙夷，是同情，是欣慰？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和虎啸、蛇灵、凤羽，是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时候。
不知怎的，看到这四个师妹，她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自卑心理，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与痛楚。一看到她们相互之间关切而温暖的眼神，团结而和睦的气氛，她就迫切地想要离开，逃走，躲得远远的，在一个阴冷的角落里，去抚慰自己痛苦的内心。
微风拂过，晨雾已逝，当四个黑衣少女再抬头的时候，面前那个黑『色』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深远的密林之中，飘飘摇摇地传来一个悠扬而愁苦的声音。
“你们，好好珍惜现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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