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伤心剑

天，阴沉沉的。

空中，乌云密布，虽是还是正午，但却早已不见了阳光，就如同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似的。

隐隐地，只听到云层之后的闷雷滚动，轰隆作响。

风，欲起而未起；雨，将落而未落。

压抑，沉重。

就仿佛此刻她的心情一般，思绪万千，郁郁难抒。

一身黑衣的龙『吟』，在茂密的山林中急速地奔跑着。周遭的景物呼呼地飞快倒退，劈面而来的气流，拂在脸上，凉飕飕，冷冰冰。

这是哪儿，要往哪儿去。

她已经完全『迷』茫了，只知道，这是通往总坛的大致方向，东方吧。至于是东南，还是东北，是取道苍阳，还是转走水路，就根本不曾考虑了。

她只想这样不顾一切的奔跑下去，一直，永远，不要停止。

脑海里，不住地浮现出泪湖畔的那一幕幕。

调皮的小男孩，温柔的黄衣少女。

接着，是风之国黑云城的那双眼睛。

最后，是纪灵天淡淡地，却包涵无限沉痛的语言。

“将军夫人夫妻情深，第二天便自缢殉夫，只留下这一双幼小儿女。”

“将军夫『妇』先后辞世，这两个孩子再留在黑云，只怕『性』命难保。我与他们父母都是故交，说不得，只好带着他们一起流浪江湖，四海飘零了。”

“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你觉得，那时候他们会怎么想？”

哦，天哪，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她的心中，又泛起了一阵苦涩。

自己过去不也曾经杀过很多人么？他们之中，很多人也有妻子儿女，可为什么，为什么独独对于刑苍的这次天诛，却久久不能释怀？久久不能平静？反而越来越感到愧疚，感到不安，感到痛苦？

难道，就因为这一次，到底是对是错，自己其实心中并没有把握？

她努力摇了摇头，似乎要把这一切私心杂念彻底从脑海中甩出去一般。

风，更急；而她，也跑得更快。

黑『色』的身影，便如同一只轻巧迅捷的燕子，在密林深处高低起伏，纵跃穿行。

也不知跑了多久，突然间，半空里闪过一个霹雳，雪亮的电光，猛地将周围的一切照得分明。

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大的炸雷。

轰隆隆。

电光闪现之时，黑『色』的人影忽然猛地一个转折，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扑向右侧的一个灌木丛。

雷鸣尚未响起，黑暗中，已经划过一道明亮的幽蓝。

轰隆隆。

电光逝，雷声弱，而她，已经笔直地立在了那里，就像一头冷酷强大，凶恶彪捍的猎豹，猛扑之后，利爪下，已是完全无法反抗的猎物。

“说，你是谁？”

语声冰冷，透出一股可怕的杀气，而更恐怖的，则是哪一双蓝眸中闪动的精光。

只有那种完全漠视生命，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不放在心上的人，才可能拥有这种无情的目光。

她冷冷地打量着面前的猎物。

这绝对是一个地道的东土姑娘，年纪很小，几乎，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大大的眼睛，漆黑明亮，肤『色』微黄，身材瘦削单薄，穿着紧身的黑衣，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她完全不能动弹，颈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锋锐利刃发出的寒气与杀意。但事实上，就算没有这件致命的武器，她看起来，也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可能。

因为，她已经彻底地被对方的气势所压倒，目光中，充满了惊恐与慌『乱』。身体，摇摇欲坠，似乎在一个不小心，就会极其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这样的人，谅她也没有什么危险。

龙『吟』暗暗地哼了一声。

不过，她手底下却丝毫也没有放松。

绝对不可以因为对方的样子就失去警惕。身为风之影的成员，她见过了太多看似柔弱，不堪一击，事实上却身怀绝技，让人匪夷所思的刺客。别的不说，看她自己，仅就外表模样而言，又有谁能相信这样一个纤弱秀丽，慵懒妩媚的年轻姑娘，竟然会是一个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的冷血刺客呢？

“说！”

声音还是那样低沉，但语气却更加严厉急促，很明显地警告对方，再不答话，立刻就会人头落地。

那个少女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张开嘴，结结巴巴地开始回答。

“龙，龙『吟』师姐，我，我也是风之影的人，我是凤系舞字。”

可是，对方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双眼灼灼地望着自己，似乎在等着什么。

她立刻明白过来，赶紧说道：“无名，无忆；无情，无伤。如此是为，吾等无者也。”

这句话，便是风之影中最普遍的一句切口。它本身，是最低等级刺客——无者的一个宣誓词，因为无者人数广大，而且，任何一个中级或顶级高手，也是从无者一步步走上来的，对这句话，都是十分熟悉，所以，长期以来，它也就成为了风之影中各个成员互相识别确认同伴身份的通用暗语。

只要准确无误地说出了这句话，就一定是自己人。

然而龙『吟』还是没有收手，依旧冷冷说道：“继续说，为什么跟着我？”

那小姑娘显然没有料到说出了暗语还是这样局面，怔了一怔，然后才细声细气地回答：“恩，这是，这是风尊大人安排给我的最终试炼。”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雷鸣又响。

竟然是，最终，试炼？

眼眸中突然一阵黯淡，蓝芒一闪，龙『吟』已经松开双手转过身去，一言不发，缓缓向前走了出去。

黑衣少女惊魂未定地按住自己的胸口，深深喘了几口气，脸上，这才开始有了血『色』。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她又愣了一会儿，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拔足飞奔，急急地追了过去。

“等等我啊。”

嘴里轻轻地念着，她的身法轻盈巧妙，几个起落，便又看见了那一袭黑衣。

脚步轻响，她已经紧紧地跟了上来，但又不敢再多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在龙『吟』身后。

前面的黑衣女子仿佛并没有发觉有人跟了上来，依旧是默默地前行。她的步伐并不急促，但脚尖轻轻一点，便向前飞出丈余，动作舒缓，优雅。

但是那个小姑娘已经知道，她对于周遭的一切，其实早已了如指掌，洞悉明察。刚才那雷鸣电闪，鬼神莫测的一击，实在是令人根本无法躲避，甚至无法反应。只见到一道耀眼的蓝光，然后，自己就已经完全被制服了，没有任何反抗挣扎的可能。

到底是什么兵器，到底是什么招式。

完全不知道，完全看不清。

好可怕的速度，好可怕的气势。

直到现在，仍然是心有余悸，满身冷汗。

这，就是传说中炼者的实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有这样的水平么？

“嚓”的一声，龙『吟』的脚步忽停。小姑娘猛地一惊，赶紧收脚，但用力过大，发出“沙”的声音。

前面的女子并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林中的冷风吹拂自己的黑衣，猎猎作响。

小姑娘在她身后，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提心吊胆地观察着前面的动静。不知怎么的，对于这个平日里只闻其名，今日终于见得其人的传奇人物，她总怀有一种极大的敬畏和好奇。

那道幽蓝的寒光，那双冷酷的蓝眸。

好神秘，好奇妙。

冷风中，那个小姑娘正探头探脑地向前张望，忽然只听龙『吟』冷冷说道：“怎么，试炼还没有结束么？”

凤舞被问得一怔，含含糊糊地嗫嚅道：“那个，已经结束了。恩，只不过，不过……”

“只不过什么？”

她轻轻地转过身来，一双碧蓝的眸子，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紧紧地攫住了对方的全部心智。

在她这种无言的目光『逼』视之下，小姑娘忍不住一个哆嗦，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不，不是我。那个，是，是风尊大人，她……”

龙『吟』双眉一颦，声音骤低，语调顿厉。

“风尊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快说，说清楚！”

可怜的小姑娘被她突然的严厉吓得又是一阵颤抖，好半天，才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语言，也终于流畅了起来。

“风尊大人有一封机密信件，要我一定亲手交给你。她说，我的最终试炼，就是寻找和跟踪你。如果，被你发觉之后，试炼也就随之结束，然后，就可以把密信传达了。”

说着，从紧身的黑衣中，取出了一封黑『色』的信函。

信函很小，很薄，很仔细的用火漆密封了。

龙『吟』迟疑了一下，缓缓接了过来，拆开火漆，对着光，仔细地看了起来。

那个小姑娘虽不知道信上说些什么，但却注意到龙『吟』握住信纸的右手，微微有些颤抖，显然内心是无比激动。

真奇怪，这么镇定的一个人，居然也会这样，那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呢？

她正在昏头昏脑地胡思『乱』想，突然，龙『吟』右手一扬，蓝芒顿闪，刹那间，那封密信便在空中四分五裂，化作一团纸屑粉末，随风而散，飘落到林中的泥土，小溪之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小姑娘吃了一惊，只听龙『吟』冷冷地看着她，沉声说道：“试炼结束了，密信也送到了，你，还不走么？准备一直跟着我？”

黑衣少女仿佛当头挨了沉重的一击，一双漆黑的眸子中，闪动着痛苦和委屈的神『色』，嘴里低低地咕哝着。

龙『吟』秀眉更颦，语声更厉。

“你快走吧！我向来不喜欢跟别人一起行动。”

说着，已经转过了身去，迈步欲行。

忽听背后一个略带哭腔的柔弱声音说道：“你，你为什么非要赶我走？”

龙『吟』停下了脚步，又缓缓回过身子，立刻，就看到了那个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小姑娘。

那双眼睛，那种眼波。

就仿佛最深沉的黑夜中，闪烁着最明亮的星光。

拥有如此清澈纯净双眸的少女，真的会是自己原先以为的那种监视者么？

可是，一想到那封密信，她的心，就禁不住一阵抽搐，一阵剧痛。

于是，硬起心肠，继续冷冷地问道：“哦，那么你，又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呢？”

小姑娘一愣，眼神一下子『迷』离起来，不自觉地躲开了龙『吟』的目光，低着头，许久不曾出声。

哼，果然如此。

龙『吟』一声冷笑，慢慢说道：“怎么，说不出来了么？那就让我来猜猜好了，莫非，又是风尊大人密令你一直跟着我，看我是不是遵照密信上的指令首先返回风尊堂而不是忘心园？恩？”

小姑娘显然是被她的语气和神态吓着了，但更可怕的，还是她刚才所说的那些话。

那封密信，到底是什么内容？风尊与影尊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龙『吟』哼了一声，再也不看那个瘦小的身影。转身，扬起一阵风，飘然欲行。

然而黑影一闪，已经有人挡在了她的前面。

那个瘦弱，单薄的小姑娘。脸『色』依旧是蜡黄中带着苍白，神情中依旧是恐惧中带着慌张。

但那双眼睛，清澈如同水晶般的眼睛，却发『射』出一种难以想象的光芒。

“不是你想的那样，完全不是，绝对，绝对！”

她的语声，还是有着些许胆怯的颤抖，但毕竟，还是大声地，一字一句地说完了，说清楚了。

“风尊大人根本没有要我监视你，她，她怎么可能下这种命令？我之所以跟着你，完全，完全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

龙『吟』出乎意料的沉默了。

脑海中，又浮现出忘心园枯树孤坟下的那个灰『色』的寂寞身影；耳边，却又回响起风尊堂那个永远温柔优雅但却隐含无限力量与强大决心的声音。这么多年来，身为风之影两大领袖的风影二尊，却从来没有任何的联系与往来。一个足不出户，苦守荒园；一个虎视天下，手控全局。这样的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那封奇怪的密信，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许久，她突然缓缓问道：“你说是自己的缘故？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

小姑娘本来以为她会勃然大怒，或者不屑而走，却未曾想到会有此一问，脸上突然一红，低下头，小声说道：“恩，这个嘛，因为，凤羽师姐和蛇灵师姐我都很熟了，本门三大炼者中，就只有龙『吟』师姐你，我还从来没见过的，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想见识见识，对么？”龙『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那双湛蓝的眼眸，便如同微风吹拂碧水，泛起阵阵涟漪。

小姑娘羞红了脸，嘴唇紧紧咬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黑衣的龙『吟』看着这个瘦小的师妹，胸中忽然古怪地生出一种难得的温暖，那双水晶般纯洁的眼睛，似乎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位。

“那么，你现在看到我了，感觉怎么样呢？是不是很失望？”

小姑娘立刻拼命地摇起头来，急急忙忙地否认。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啊。”

“一开始就吓了你一跳，然后又无端端地胡『乱』猜测怀疑你，凶巴巴的，确实，也很难给你留下什么好的印象。”

龙『吟』一边轻声说着，语气中带有浓重的自嘲腔调，一边慢慢地走向前去，越过了挡路的凤舞。

“呵呵，难得有后辈的精英对我好奇，而且跟了我那么久都没有被发现，啧啧，不简单，了不起。怎么着，似乎也应该给点彩头呢。”

沉『吟』了一会儿，她突然停下了脚步，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看后面的师妹，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有了，为了弥补之前的无礼，就用这个做补偿吧。”

轰隆隆，又是一道电光，刺破了满天的乌云。

眼前，却有一抹比霹雳更炫目的幽蓝，在昏暗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然后，终于停在了自己面前。

风舞的双眸骤然闪亮，全身上下，被一种强烈的激动完全控制，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看见了，看见了！

耳边，却是龙『吟』那平淡，冷漠的声音。

“这，就是我的兵器。”

“伤——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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