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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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进攻_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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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默兹河—埃斯考河运河附近一家大工厂的平屋顶上,英军第三十军司令布赖恩·霍罗克斯将军,注视着巨大的空降滑翔机编队的最后一架飞机,从他正在等待的坦克上空飞过。自上午11时以来,他就一直待在屋顶上,如他所说:“我有大量的时间思考。”这个巨大的机群景象是“给人以安慰的,但我却一点也不抱幻想,不会以为这将是一场容易的战役”。他一丝不苟地把每一个可能的意外事件都考虑了进去,他甚至命令部下,有关食品、汽油和弹药,能携带多少就携带多少,“因为我们有可能出乎意料地靠我们自己”。有一件令人担忧的事情,将军无法排遣,不过他并没有与任何人讨论过这件事——他不喜欢在星期日进攻。“在这场战争期间,我所参加的凡是在星期日发起的战斗或者进攻,没有一个是完全成功的。”他拿出双筒望远镜,研究那条白色缎带般的马路,马路朝北延伸,通向瓦尔肯斯瓦德和艾因霍温。霍罗克斯感到满意的是,空降攻击已经开始了,他于是下令参加花园行动的部队开始进攻。下午2∶15,随着雷鸣般的咆哮声,大约350门火炮开火了。

这个轰炸破坏力极强,成吨的炸药猛击着前面的敌人阵地。当爱尔兰近卫团的坦克笨拙地移动到出发线的时候,那片覆盖纵深5英里,集中在一个宽1英里的前线的飓风般的炮火,使得大地在爱尔兰近卫团的坦克下面震颤。先头装甲兵连的后面,几百辆坦克和装甲车开始缓慢地从停放阵地驶出,准备在第一批坦克出发的时候列成战阵。天空上,就像在“出租车候车站”等候客人的发射火箭的台风式战斗机群,正在不断盘旋,等待爱尔兰近卫团的指挥官乔·范德勒中校指示他们冲向前面的目标。下午2点35分,基思·希思科特中尉站在三连先头坦克的炮塔上,朝他的麦克风喊道:“驾驶员,前进!”

坦克从桥头阵地隆隆驶出,以每小时8英里的速度在马路上前进。现在,炮兵的炮火烟幕升了起来,以完全相同的速度在装甲车的前面爬行着。坦克手们能够看见,炮弹就在他们前面不到100码的地方爆炸。当各装甲连向前推进,被吞没在掩护炮火的烟尘当中的时候,士兵们有时都不知道,坦克究竟能否安全地处于他们自己的炮火后面。

跟在先头连后面的,是乔·范德勒中校和他的堂弟贾尔斯的巡逻车。范德勒站在自己的车上,能够看见,不论前面还是后面,步兵们坐在坦克上,每一辆坦克都用黄色的长条旗予以标记,为的是向空中的台风型战斗机表明身份。“那种喧闹声是无法想象的,”范德勒记得,“但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现在,先头坦克已经冲出了桥头阵地,正在越过荷兰边界。三连连长米克·奥科克上尉用无线电回答:“进军情况良好。先头连已经突破。”然后,只有几秒钟,画面改变了。正如范德勒所回忆的:“德国人开始真正黏住我们。”

德国炮手隐蔽在马路两边十分隐秘的加强阵地里,他们不但在掩护炮火的猛烈轰炸中活了下来,而且还等候着,让掩护炮火从他们上面通过。德国人没有开火,让最先的几辆坦克过去。然后,在两分钟之内,先头连的3辆坦克和下一个连的6辆坦克便被击中,失去了战斗力。那些坦克燃烧着,毁坏了,在半英里的马路上狼藉一片。“我们刚刚越过边界便遭到了伏击,”西里尔·拉塞尔中尉回忆说,“突然,前面的坦克不是侧滑越过了马路,就是在原先的地方燃烧。我突然可怕地意识到,下一辆坦克就是我正坐着的那一辆。我们跳进了路边的壕沟里。”正当拉塞尔向前走去,要看看排里的其他人情况如何的时候,一挺机关枪开了火。他胳膊中弹,朝后跌落进壕沟里。对拉塞尔来说,战争到此结束。

一等兵詹姆斯·多加特的坦克被击中了。“我记得,我并没有看见或者听见爆炸,”他说道,“我突然平躺在了一个壕沟里,坦克倚靠在我的上方。我的胸前有一支布伦式轻机枪,旁边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的胳膊几乎被打断了。不远处,另外一个人也死了。坦克着火了,我回想不起来,坦克手当中有谁活着出来。”

巴里·奎南中尉在先头连的最后一辆坦克里,他记得,他的谢尔曼型坦克向左折进了一个壕沟,奎南认为,驾驶员在试图绕过前面正在燃烧的坦克。但坦克随即被一发炮弹击中了,驾驶员和副驾驶都被炸死了。谢尔曼型坦克燃烧起来,奎南的炮手“试图从坦克的舱口盖爬出来,同时把我从回转炮塔上拉出来,这时我意识到,我们的坦克中弹燃烧了”。从坦克爬出来的时候,奎南看到,别的坦克从后面跟了上来。那些坦克也一辆又一辆地被击中。“我看到,有一辆坦克的指挥官试图不让吞没了整个坦克的那片火焰烧着他的脸。”

突破在真正开始之前就被阻挡住了,9辆毁坏的坦克现在堵住了道路。从后面赶来的连队无法前进,而即使他们能够绕过那些坦克残骸,隐蔽的德国炮手也会逐个瞄准射中他们。为了使进攻继续,范德勒召来了那些能够发射火箭的台风型战斗机,坦克发射出紫色烟雾炮弹,以标明疑似的德军阵地,在这些烟雾的指引下,战斗机发着尖锐刺耳的声音俯冲下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台风型战斗机作战,”范德勒回忆说,“那些飞行员的胆量使我惊愕。他们飞了进来,每次一架,就在我们自己的掩护炮

火当中飞过去。有一架飞机就在我的正上方解体了。那真是难以置信——大炮在发射,飞机在咆哮,人们在喊着、咒骂着。就在这一切当中,师部问战斗进行得怎样。我的副指挥干脆举起麦克风,说道:‘听吧。’”

就在飞机朝下猛扑向它们的目标的时候,范德勒派了一辆装甲推土机,把燃烧的坦克推出马路。在几英里长的马路上,一片混乱喧闹的战斗场面,一直朝后延伸到范德勒本人的汽车,以及皇家空军的通信车,这些通信车正按照需要召唤台风式战斗机进行俯冲。空军中尉唐纳德·洛夫,是战斗侦察机的飞行员,却又附属于通信部队,他现在确信他根本不应该自告奋勇做这个工作。当空军少校马克斯·萨瑟兰指挥着台风型战斗机的时候,洛夫从通信车里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黑色的烟雾从前面的马路上滚滚升起,一辆就在通信车面前的反坦克大炮运输车着火了。当洛夫注视的时候,一辆运送布伦式轻机枪的履带式小型装甲车正运载着伤员沿马路返回。有一个人的肩膀被炸掉了,衣服烧焦了。“我确信我们被包围了,”洛夫说道,“我吓坏了,不断地纳闷,为什么我不待在空军里,我本来就属于空军嘛。”

按照罗兰·s·兰顿上尉的描述,在后面更远处停止前进的纵队里,那些正在等候的坦克手们,感到了“一种奇怪的无能为力。我们既不能前进,又不能后退”。兰顿看到,步兵正赶来,清理马路两边的树林,他们的前面是两辆运送布伦式轻机枪的履带式小型装甲车。兰顿认为,这些士兵可能是第四十三步兵师的一个先头部队。“突然我看见,这两辆装甲车都被抛到了空中,”兰顿记得,“他们触到了敌人的地雷。”当烟雾消散的时候,兰顿看到,“尸体挂在树上。我不知道有多少尸体,要说得出是不可能的。每一个大的树枝上都挂着尸体的碎片”。

台风型战斗机就在离他们几码远的地方射击,英军步兵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神色严肃地把躲藏在战壕里的德国人找出来。一等兵多加特刚刚从着陆的那个壕沟里逃出来,他的坦克又被击中了。他快速跑过马路,跳进了敌人一个空无一人的狭长掩体。“与此同时,有两个德国人——一位是没有穿外套的年轻人,另外一位是个大约30岁的相貌粗鲁的坏蛋——紧随着我从对面跳了进来。”多加特说道。多加特毫不犹豫,踢了那个年纪大的德国人的脸,那个年轻一点的德国人立即吓得投降了。多加特端着步枪,押送他们沿着马路往回走,“身边是川流不息的其他德国人,他们全都用手抱着头跑。那些跑得太慢的人,屁股上就会被迅速踢上一脚”。

那些毁坏了的坦克现在已经被清理出去,从树林里,壕沟里,在干草堆四周以及马路上,又传来了斯特恩式轻机枪的突突射击声,那是步兵在肃清残敌。近卫团的士兵们毫不宽容,对狙击手尤其不宽容。士兵们记得,那些战俘被命令在马路上快步行进,当他们慢下来时,就立即有刺刀戳他们。有一个战俘在越来越长的行列中试图逃走,但附近有不止一个连的盟军步兵,有几个步兵回忆——用其中的一个人的话来说就是——“那个念头一进入他的脑子,他就被击毙了。”

乔·范德勒看到,战俘被押送着经过他的巡逻车。当一个德国人走来的时候,范德勒发现了一个突然的动作。“那个杂种拿出一枚他藏起来的手榴弹,扔向我们的一辆运炮车。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运炮车被炸毁了,我看见我的一个军士躺在马路上,一条腿被炸掉了。从各个方向射来的机关枪子弹把这个德国人打成了筛子。”

在他的指挥所里,霍罗克斯将军得到了消息,说马路正逐渐被清理出来,步兵尽管蒙受了巨大的伤亡,却已经击溃了两翼的德国人。正如他后来所说:“那些爱尔兰人已经对被敌人射击感到厌倦了,他们突然发了脾气,这些伟大的战士们往往就是这个样子。”

也许火气最大的,莫过于第二营的情报官埃蒙·菲茨杰拉德上尉了,他审问了被俘的一门反坦克炮的炮组人员。按照贾尔斯·范德勒中校的说法:“菲茨杰拉德有一种有趣的榨取情报的方式。他是一个巨人般的大个子,能说一口精彩的德语,但却带有一种蹩脚的口音。他素来的做法就是拔出手枪,抵着德国人的肚子,站得尽可能地近,冲着那人的脸大声提问。”范德勒始终认为,其结果“确实极令人满意。在审问了这个炮组的人员之后没过几分钟,我们的坦克便以值得赞扬的精确,逐个击中了德国人伪装起来的反坦克阵地,马路得到了充分的清理,使我们得以继续进军”。

爱尔兰近卫团的许多人认为,中士伯蒂·考恩改变了这个战斗的形势。考恩指挥着一辆带有发射17磅重炮弹大炮的谢尔曼型坦克,他发现了德国人的一个反坦克阵地,只打了一炮,就把它摧毁了。在战斗的过程中,指挥该连的爱德华·g·泰勒少校吃惊地看到,有一个德国人正站在考恩的坦克上面指挥作战。他看见,那辆坦克穿过马路不停地开火,接着,由于泰勒本人也在忙着,于是忘记了这个事件。后来泰勒得知,考恩击毁了3门德国大炮。“当我能腾出时间的时候,去向他表示祝贺,”泰勒说道,“考恩告诉我,他的坦克上面的那个德国兵,是他攻占的第一个阵地的炮组负责人,那个炮组投降了。”那个德国人受到了菲茨杰拉德上尉

的审问,然后又被送回给考恩,在考恩那里他显得“非常合作”。

爱尔兰近卫团又上路了,但持续不断的战斗还在继续。德国人的外壳比任何人预料的都要坚硬得多。在俘虏当中,有著名的伞兵营的人,令英国人惊讶不已的是,还有第九和第十党卫军装甲师富有作战经验的步兵:他们是威廉·比特里希将军派去增援施图登特第一伞兵集团军的作战部队。更加令人吃惊的是,有些俘虏被发现是属于冯·扎根将军的第十五集团军。爱尔兰近卫团的作战日志记载:“我们的情报部门在一整天的时间都是既惊讶又义愤,一个又一个的德国团出现了,而那些德国团根本就没有权利出现在那里。”

霍罗克斯将军本来预料,他的先头坦克将会在“两到三个小时之内的时间里”,行驶13英里到达艾因霍温。宝贵的时间丧失了,爱尔兰近卫团只能行驶7英里,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到达瓦尔肯斯瓦德。至此,市场花园行动已经不祥地落后于预定的时间了。

为了尽可能地机动,马克斯韦尔·d·泰勒将军的滑翔机带进来的大多是吉普车,而不是火炮。英国人晚到了艾因霍温,这个事实是一个打击。泰勒本来希望,能够得到连绵15英里走廊里的坦克手们大炮的支持,而那个走廊又是“尖叫的老鹰”所必须控制的。泰勒的荷兰联络官发现了形势的真相——美军第一〇一空降师将不得不比预期时间更久地独立作战——而且几乎立即就要独立作战:在抵抗力量的帮助下,他们使用电话得知英国人那儿现在正发生什么事情。

泰勒的伞兵们以闪电般的速度攻占了费赫尔,那是走廊最北边的出击目标,同时又攻占了费赫尔的4个渡口——那是在阿尔河和威廉斯运河上的铁路桥和公路桥。激烈的战斗也许会接踵而来,然而,这4个出击目标在两个小时之内就攻占了。再往南,在费赫尔与索恩的中间,圣奥登罗德镇以及该镇多梅尔河上的公路渡口,相对来说攻占得轻而易举。按照荷兰的官方电话工作日志的说法,国家电话交换局的一位忠诚话务员约翰娜·拉图沃斯听见:“一个清楚明白的美国嗓音,在下午2点25分的时候出现在圣奥登罗德1号线上,要求接瓦尔肯斯瓦德,随后的通话持续了40分钟。”

美国人迅速得知,花园行动的先头部队还没有到达瓦尔肯斯瓦德。现在看来,已经延误了的霍罗克斯坦克部队,不大可能在夜幕降临之前到达走廊南端的艾因霍温,而这样时间就会太晚了,无法帮助美国人夺取并控制那些分布广泛的目标。第一〇一师的官兵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功,但现在,他们遇到了难题。

在泰勒的出击目标当中,最为紧迫的就是索恩的威廉明娜运河上的公路桥,大致在艾因霍温以北5英里处。作为万一这个主要的交通干线被炸掉时的应急计划,泰勒决定夺取贝斯特运河上的一座桥,那是在西边4英里的地方。由于这座桥被认为是次要的,所以只派了第五〇二团的一个连去贝斯特,而且据认为,只会有几个德国人在那里。泰勒的情报部门并没有意识到,施图登特大将的司令部,就在第一〇一空降师的空投场西北方向约10英里处,而且刚刚到达的冯·扎根的第十五集团军,正驻扎在附近的蒂尔堡。这些兵力中,有瓦尔特·波普少将遭到重创的第五十九步兵师,外加上数量可观的火炮。

刚刚接近大桥,h连就用无线电发出信息,说它遇上了敌人的路障,遭遇到有力的抵抗。这个信息标志着一场伤亡惨重的战斗的开始,这场战斗不仅将持续整个夜晚,还会延续到随后两天的大部分时间。以一个连的单独作战行动开始的战斗,最终把一个整团以上的人都卷了进去。但h连英勇的官兵,尽管伤亡惨重,却已经在减弱德国人最初的、强大得出乎意料的打击了。

当h连向位于贝斯特的大桥进发的时候,罗伯特·f·辛克上校的第五〇六团也正前往位于索恩的那个主要公路大桥。在部队抵达村子北郊之前,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然后他们遭到德国人一门口径为88毫米大炮的轰击。在不到10分钟的时间里,先头部队用一支反坦克火箭筒摧毁了这个炮位,击毙了炮组人员。美国人穿越街道进行战斗,到了离运河还不到50码的时候大桥被炸掉了,瓦砾落在这些伞兵的四周。辛克上校原定在晚上8点以前攻占艾因霍温及其各个渡口,对他来说,这座大桥的丧失是一个痛苦的打击。有三个人——詹姆斯·拉普拉德少校、米尔福特·f·韦勒中尉以及中士约翰·邓宁,他们迅速做出反应,冒着炮火纵身跳进运河,向对岸游去。这个营的其他人或者效法他们游水或者坐上划艇划过去。在南岸,他们制伏了德国人的抵抗,建起了桥头阵地。

这座大桥的中央支柱仍然完好,第一〇一师的工兵们立即开始建造临时渡口。帮助不期然地出现了。荷兰平民报告说,有数量可观的黑市木料,被一个承包商储藏在附近的一个汽车库里。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内,工兵们使用大桥的中央支架以及劫掠来的木料,在运河上架起了一座新桥。辛克上校回忆说:“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座桥都不是令人满意的,但它确实使我能够把团里的其他人送过河去,是排成单人纵列过去的。”在建桥装备送达之前,位于索恩的市场花园行动走廊的这一段,已经沦落为一个供单人行走的木头制作的人行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