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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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进攻_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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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面上弥漫的烟雾、燃烧的建筑物的烟火包围中,强大的英国滑翔机群着陆了。由橘黄色和深红色的尼龙带子标出的那些地区,已经开始像巨大的飞机停机场了。蓝色的烟从沃尔夫黑策附近的两个着陆区域袅袅升起,那两个着陆区域,一是北边的“雷耶斯营地农场”,一是西南的“伦库姆荒原”。从这些区域,排列成行的拖航飞机和滑翔机朝后面伸展,几乎有20英里,一直伸展到斯海尔托亨博斯镇附近他们的飞机进场着陆点,该镇位于奈梅亨的西南方向。成群的战斗机保护着这些行动迟缓的行列。交通非常拥挤,让飞行员们想起了伦敦忙碌的皮卡迪利广场周围上下班高峰时的拥挤状况。

这些机群——每一组与下一组有4分钟的间隔——在平坦、有着水路纹理的荷兰乡下低空飞行。曾经向飞行员们简要指示过的、要他们认出的那些地标,现在正从他们下面流过:宽阔的马斯河与瓦尔河,再往前面,就是下莱茵河。然后,当每一个编队开始下降的时候,人们能看见阿纳姆就在右边,看见了他们极其重要的出击目标,铁路桥梁和公路桥梁。皇家空军曾经预料,将会有猛烈的防空炮火,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巨大的滑翔机队列,实际上并没有遭遇到抵抗。攻击前所进行的轰炸,在阿纳姆远比在艾因霍温地区有效。进场着陆的时候,没有一架拖航飞机或者滑翔机被击落。

皇家空军和滑翔机飞行员团技术精湛的飞行员们,以时钟般的精确性,来到了这些区域的上空。当滑翔机从拖航飞机上脱落时,它们的拖航飞机旋转着向上空飞去,以给紧随其后的组合腾出飞行空间。这些错综复杂的机动动作和繁忙的飞行,本身就带来了问题。中士飞行员布赖恩·汤布林记得,在着陆区域的上空拥挤混乱。“天空中有滑翔机、拖航飞机、绳索和各种各样的东西,”他回忆道,“你不得不一直当心。”

上士维克托·米勒驾驶着一架霍萨型滑翔机,他回忆说,当他来到下莱茵河上空的时候,发现那个地方“安静得令人难以置信”。在更远处,他突然发现了他的着陆区域,那里有“三角形的树林,一个小小的农场在远处的角落里若隐若现”。几秒钟后,米勒听见拖着他的滑翔机的斯特林型拖航飞机领航员的声音。“喂,二号。准备好了吗。”米勒确认准备好了。“祝你好运,二号。”领航员告诉他。米勒立即解开缆绳。他的拖航飞机消失了,那根拖航缆绳紧跟在它的后面呼啦呼啦地飘动。米勒知道,那根缆绳将被丢落下来,“在那架斯特林型飞机转向回家的航向之前,作为离别礼物丢给敌人”。

滑翔机的飞行速度降低,田野隐约临近了。米勒要求把阻力板放下一半,于是他的副驾驶汤姆·霍林斯沃斯中士立即推了一下控制杆。“当从机翼下面落下来的大阻力板让我们的速度减了下来的时候”,一瞬间滑翔机颠簸起来。米勒估计,现在离着陆区域不到1英里了。“我提醒汤姆,留神他旁边的滑翔机。有一架滑翔机滑了过去,在我们的上方不到50码远”,而令米勒感到吃惊的是,“那架滑翔机又晃动着进来,飞在同一个航向上。另外一架滑翔机则似乎是从右侧向我们飘来。我认为,那位驾驶员甚至并没有看见我们,他太专注于怎样落在田野上了”。为了避免碰撞,米勒故意在迎面而来的那架滑翔机的下面俯冲。“一个巨大的黑色形体从我们的座舱上面闪了过去,它离我们太近了,让我无法喜欢它。我的精力完全集中在怎样才能完好无损地降落上,结果都无暇顾及敌人是不是在朝我们开火——而且对敌人的开火我们确实也没有什么法子可想。”

米勒继续下降,“树梢朝我们的飞机底板跳去,过了机翼。当地面突然出现的时候,另外一架滑翔机来到了旁边。我拉回方向盘,让飞机达到水平状态,我们触到了地面,跳跃了大约3英尺高,又落下以便停住。汤姆已经使劲关上了制动器,于是我们便在犁过的地上歪歪扭扭滑过。然后轮子沉没在松软的泥土里,我们慢慢停了下来,离一排粗壮的树木不到50码远。”静谧之中,当低压气穴引起的持续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过后,米勒听见远处有轻武器在开火,噼啪作响。“不过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在另外一架滑翔机撞上我们之前,或者它在我们上面着陆之前,从滑翔机里跑出来。我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人。我甚至没有停顿,而是径直从活动舷梯门里跳出来,摔在4英尺下的荷兰土地上,摔得相当厉害。”

通信兵格雷厄姆·马普尔斯乘坐的那架滑翔机,由于空域拥挤,又盘旋着飞回到着陆区域的上空。“不过到这时,我们已经没有力量了,”马普尔斯记得,“我看见树枝从滑翔机的门里穿过。那些树正好把地板扯碎,而我所知道的下一件事情,就是我们的飞机机头着地,栽在了地上。我能够听见,每一个东西都在折断,就像干树枝在啪啪折断一样。我们完全是用机头着的陆,不过除了几处划痕和瘀痕之外,谁也没有受伤。”后来飞行员告诉马普尔斯,他曾经把滑翔机拉了上去,以避免与另外一架

滑翔机相撞。

许多滑翔机在克服了漫长的旅行中的所有问题之后,却在触地着陆时候酿成了灾难。上士乔治·戴维斯站在他空空的霍萨型飞机旁边,注视着别的滑翔机进来。戴维斯是最先着陆的人之一,他把第一机降旅的32名官兵带了过来。他看见,有两架滑翔机“几乎是肩并肩地在着陆区域颠簸前行,撞进树丛里,那两架滑翔机的机翼都被扭断了。几秒钟以后,另外一架霍萨型飞机隆隆地进来了。一看它的速度,戴维斯就知道它永远也不会及时停下。那架滑翔机猛地撞上了树干。一个人也没有出来。戴维斯与他的副驾驶威廉斯上士一起跑向那架滑翔机,朝普列克斯玻璃覆盖的座舱里面张望。座舱里的每一个人都死了。一门口径为75毫米的榴弹炮,由于固定它的链条挣断,压死了那组炮手,并切断了驾驶员和副驾驶的头。

中尉迈克尔·当西驾驶的那架滑翔机,载着一辆吉普车、一辆拖车以及来自一个炮兵连的6名炮兵,他的滑翔机刚着陆,便看见一架巨大的8吨重的哈米尔卡型飞机触地了。“土地松软,”他回忆道,“我看见那架哈米尔卡型飞机的机头把前面的泥土掘了出来。”重量和地速使得飞机深陷进去,最后把那个巨大的尾巴翘在空中,而飞机背朝下翻了个个儿。当西知道:“试图把他们挖掘出来是毫无用处的。霍萨型飞机的上面是平的,但哈米尔卡型飞机的驾驶员坐着的地方却有一个小凸面,因而我们知道飞行员们肯定报销了”。

上士戈登·詹克斯驾驶着另外一架哈米尔卡型飞机,在进场着陆的时候,也看见这架飞机失事,于是立即推断,前面的地太松软了。他立即决定不在这块地上着陆。“我认为,如果我们直接俯冲的话,”他记得,“就将有足够快的速度,可以让我使飞机与地面保持一段距离,一直到我们越过篱笆,安全地进入下一块平地。”詹克斯向前推动操纵杆,俯冲下去,然后在地面上方几英尺的地方达到水平状态。詹克斯让这架巨大的飞机缓慢地越过篱笆,“把飞机像一片羽毛一样轻轻地落在较远处的地上”。

现在,在着陆区域的各个地方,士兵们正在拔掉滑翔机尾部上的插销,打开门,把火炮、装备、军需品、吉普车和拖车卸下来。一等兵亨利·布鲁克所在的滑翔机的士兵,就像别的许多人一样,发现卸货说说容易但做起来很难。“保护铁丝网上有8个销子,以把滑翔机的尾部固定住,”布鲁克解释说,“在英格兰进行演习的时候,你总是能够正好用两分钟的时间把尾部打开,把吉普车和拖车卸下来。在作战的时候,情况却不同了。我们把铁丝网切断,把销子拔出来,但机尾就是不动。”布鲁克和别的伞兵最终不得不把机尾砍掉。一等兵j·w·克鲁克也同样失意,不过附近的一辆吉普车过来帮了他们的忙,它用自己的缆绳把机尾拽开了。

在这两个着陆区域的每一处,人们开始从失事的滑翔机残骸里抢救货物。两架巨型哈米尔卡型飞机的坠毁,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它们装载了两门能发射17磅重炮弹的火炮,外加上3吨重的卡车和弹药拖车。不过第一机降轻武器团炮兵的15门口径为75毫米的榴弹炮,全都安全地到达了。

乘坐滑翔机到达的人大多都能回忆起,在着陆以后立即面临的是一种奇怪的、几乎是怪异恐怖的静谧。然后,从集合地点,人们听见苏格兰风笛发出高腔尖声,吹奏起《苏格兰人之歌》。大约在同一个时间,在伦库姆荒原边缘的士兵们看见,荷兰平民正在毫无目的地闲逛着穿过树林,或者在惊恐地躲藏。鬼怪式联络部队的内维尔·海中尉记得:“那是一个令人头脑清醒的景象。有些人穿着白色的医院病号服,似乎被医务人员成群地驱赶着。男人和女人四处蹦蹦跳跳,挥动着手臂,大笑着,含糊不清地说个不停。他们显然疯得非常厉害。”树林里面人群的声音让滑翔机驾驶员维克托·米勒大吃一惊,然后,“成群的穿着白色衣服的古怪的男人和女人鱼贯而行,走了过去。”只是到了后来,伞兵们才得知,这些举止奇怪的平民是遭到轰炸的沃尔夫黑策精神病院里的病人。

厄克特将军是在伦库姆荒原着陆的,他也被那种静谧所感染。他回忆说:“那安静令人难以置信。非常不真实。”当他的参谋长查尔斯·麦肯齐上校在树林边建起师战术司令部的时候,厄克特朝伞兵的空投场走去,那是在400码以外。现在是拉思伯里准将的第一伞兵旅到达的时间,从远处传来飞临的飞机嗡嗡声。当人们抬起头来看那些排成长列的c—47飞机的时候,各个地方的忙碌活动也暂停了下来。在伞兵降落的过程中,轻武器和高射炮的火力就像在滑翔机着陆过程中一样有限,而且时断时续。下午1点53分以后的15分钟时间里,天空满是色彩鲜艳的降落伞,那是第一伞兵旅开始跳伞了,大约650个降落伞包,降落伞是鲜亮的黄色、红色和棕色——载着枪支、弹药和准备——迅速地从川流不息的伞兵当中落了下来。别的载有补给品的降落伞,是在士兵跳伞之前从飞机上推下来的,它

们载着各种各样的货物向地面飘落,其中有小型折叠式自行车。许多已经负荷过重的伞兵也带着大背包跳了伞。从理论上讲,这些大背包应该是在人触地之前用绳子放下来的。有几十个大背包突然从伞兵身上脱离了,摔在空投场里,其中几个装的是珍贵的无线电接收机。

英军列兵哈里·赖特是从一架美军的c—47飞机上跳伞的,他自空中降落的时候,既丢了钢盔又丢了大背包。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团军需官罗伯逊中士跑了过来。赖特的前额血流如注。“你是被高射炮火击中的吗?”罗伯逊问道。赖特慢慢地摇着头说:“不是,中士,”他说,“是那个该死的美国佬。我们跳伞的时候飞机速度太快了。”罗伯逊给他包扎了伤口,然后,令赖特感到吃惊的是,罗伯逊又从他的粗帆布背包里取出一块猪肉馅饼,送给了这个伤号。“我当时几乎震惊得要死去了,”赖特回忆说,“首先,罗伯逊是苏格兰人,其次,作为军需官,他从未送给任何人任何东西。”

空投场各地似乎都发生了古怪的事情。中士诺曼·斯威夫特着陆时所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军士长莱斯·埃利斯,埃利斯正抱着一只死了的鹧鸪从他的面前经过。吃惊的斯威夫特问,这只鸟是从哪里来的。“我落在它身上了,”埃利斯解释道,“谁知道呢?以后若是我们饿了的话,这就会相当不错。”

工兵罗纳尔多·埃默里刚刚从他的降落伞里爬出,一个上了岁数的荷兰妇女便从地里一路小跑过来,一把抓起降落伞,又快速跑开,让人大吃一惊的埃默里瞪大双眼目送着她。在这块地里的另外一个地方,下士杰弗里·斯坦纳斯背负着过重的装备,落在了一架滑翔机机翼的上面。那个机翼像蹦床一样弹起来,又把斯坦纳斯抛到空中。他两只脚落地,站在了地上。

罗宾·弗拉斯托中尉在重重地摔下之后精神恍惚,有几分钟的时间躺着一动也不动,努力确定自己的位置。他意识到:“在我的四周有数量多得难以置信的尸体、集装箱正在落下,而飞机也在继续把伞兵倾倒下来。”弗拉斯托决定,要迅速离开空投场。当他挣扎着要从降落伞吊带摆脱出来的时候,听见一种古怪的声音。他朝四下张望,看见二营营长约翰·弗罗斯特中校从旁边走过,同时吹着他的铜质猎号。

弗罗斯特也被列兵詹姆斯·w·西姆斯注意到了。西姆斯甚至在着陆以前那一天就过得非同寻常。西姆斯本来始终是与皇家空军一起飞行的——西姆斯回忆说,皇家空军的态度是:“不要担心,小伙子们,不管怎样,我们都会把你们送到目的地”——结果他看见送他的飞行员是一个美国人,因而大为震惊。“他是一位中校,戴着那种柔软的帽子。他穿着飞行服,敞着衣襟,叼着一根大雪茄。我们的中尉非常帅气地向他行军礼,问他在起飞的时候,士兵们是否应该到飞机的前面去。”那个美国人咧着嘴笑了笑。“嗨,见鬼,不,中尉。”西姆斯记得他是这样说的,“要是得在跑道上拖着飞机的屁股的话,那么跑到一半的时候我就会让这架该死的破飞机离开地面。”西姆斯的军官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现在,尽管西姆斯喜欢他的长官,但在注视着弗罗斯特走过的时候,他的耐心还是到达了极限。他坐在地上,四周是他的装备,他咕哝道:“老约翰尼·弗罗斯特走过去了,一只手里拎着一把口径为45毫米的手枪,另外一只手里拎着那个该死的号角。”

在空投场和着陆区域各处,该师的5191名士兵安全地抵达了,各支部队正在集合,列队出发。厄克特将军“不可能更得意了。一切都似乎进展得极好”。军士长约翰·c·洛德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这位老伞兵回忆说:“这是我所曾参加过的最好的一次演习。每一个人都平静,而且有条不紊。”但厄克特在起飞之前所持有的保留态度,仍然让洛德不安。他记得,当他四下张望,看见士兵迅速集合,而又没有可与之搏斗的敌人的时候,他心中想:“哪有这么好的事。”别的人也有同样的想法。当一组人准备动身时,彼得·斯坦福斯中尉听见斯丹尼斯·辛普森中尉小声说:“一切都太顺利了,我不喜欢。”

在着陆时负有最紧迫任务的人,是第一空降师侦察部队43岁的弗雷迪·高夫少校。高夫要率领一支由四个连组成的中队,乘坐装备有重武器的吉普车,在约翰·弗罗斯特上校徒步的步兵营到达之前,全速赶到大桥。高夫和他的士兵跳伞进入该区域,然后寻找他们的地面运输工具,这些工具是由滑翔机带进来的。高夫迅速确定了他的第二把手戴维·奥尔索普上尉在着陆区域中的位置,得知了一些坏消息。奥尔索普报告说,为其中的一个连准备的全部运输工具——大致是22辆车辆——没有到达。在原定要飞往阿纳姆的320架滑翔机当中,有36架丢失了,随之丢失的是高夫的a连要使用的吉普车。尽管如此,不论是高夫还是奥尔索普都认为,还是有足够的车辆,可以全速赶往阿纳姆大桥。高夫下令出发。随着他的战斗力的削弱,现在,一切得看德国人的反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