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生不见
虽然说，嫉妒让人丑陋，让人卑微，让人更显得自己渺小，但是青芜可以一点儿也不避讳地说，她在嫉妒那个女人……那躺在他怀里柔柔弱弱生来就注定享受一切男人怜爱的女人……那个，取代了她曾经的位置，被他搂在怀里的女人。
福临，你原是我的。
我，一个人的。
心里的怒火将她眼前景色几乎烧灼成了血红，她努力稳定着自己的呼吸，手指深深陷进肉里，用疼痛提醒自己，就算要发作，也不是现在……
她看着申贵将目光转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一瞬间，浓重的屈辱感涌入心间。
深吸一口气，目光微微转开，一眼看见了正微蹙着眉轻声对她说着什么的福临，心口随着呼吸，一阵抽痛……
半年不见，玉郎清俊如常，瘦了，眼神更深，叫人一眼看不到底。
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帝王，.可以坐在高处不胜寒的龙椅上，一辈子叫人猜来猜去也猜不透心思，终究一个指头将能将人打入地狱的君王。
嘱咐完了，他转过身，大步走出门.去，申贵跟在后头，向她施了个眼色，她点点头算是回应，跟着这群侍卫退出了承乾宫。
转身之时，斜眼扫过董鄂妃，正.倚在门边，帕子捂着嘴，微微咳嗽着，脸上却满是幸福之色，目光始终追随着人群中那一点明黄，直至看不见。
……
整整一个上午，青芜就混在这群侍卫中，跟到养心.殿，跟到乾清宫，太和门，午门，在人群中看着那个人，举手投足，跨马扬鞭之间，指点江山的果断睿智展lou无疑，仿佛生来就跟那龙椅匹配一般，就该众人臣服膜拜的，不愧是轩辕帝星。
然而，这一刻，青芜觉得自己离这个人是如此远，远.到穷她的一生，也赶不上他的脚步。
哪有这般源源不绝的勇气，可以让一个人永远.不知疲惫地kao近……再kao近……只为奔向一个并不稳定的怀抱，这怀抱，甚至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目光，由哀怨变.成了迷茫，由迷茫变成了幽深，由幽深变成了死寂。
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倦意。
马队缓缓走向南苑，杀虎台上，他一箭洞穿了靶子，不知含了什么怒意，劲力竟将那靶子射的粉碎，八旗将士见了，皆是一片掌声雷动，欢呼叫好，然而他紧皱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开。
满洲人重骑射，他自幼便箭术高明，正中红心不是什么难处，却第一次如此急躁。
心里的波动少了，反倒看得清……
福临，桎梏着你的轩辕嫁女已经从此与你再无牵绊，从此天下是兴是亡，都要看他自己的了。
听见三声鸣金之声，所有的马匹都放开了，今日的彩头，竟和上次一样，还是那只灵狐。
听说这只狐狸狡猾异常，穿行林中快似拖兔，两年来，竟然没有任何人能将它射下拿住。
福临翻身上马，她已在申贵的安排下，跟在后面上了马，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几乎不会骑马的小丫头，一路驰骋上京，她的骑术虽然比不上福临的，也不至于被远远甩到后面。
这般跟了没一会儿，发觉他只是在林中放马狂奔，箭也不拿弓也不拉，就这么放马奔驰着，专拣偏僻的路走，背后的人渐渐跟不住了，就在青芜要跟丢的时候，抬眼一看，马背上已经没有了人，不由得心下一震，拉住马缰，只听后面的侍卫大呼叫苦，四散奔逃去找人。
她拉着马在原地转了几圈，忽想起上次的时候福临也是摆拖了侍卫去找自己……
时间不多，围场这么大，要去哪里找他？
青芜走到僻静处，从怀里掏出一个哨子，放在嘴边轻轻一吹，声音不大，不一会儿，面前四名杀手已经到了，只不见南宫寻的身影。
青芜吩咐他们搜寻福临的行踪，便也策马向前，忽然看见面前黑影一闪，一个小小的身影竟朝这边奔过来……她愣了一下，转眼间，胸前微微一暖，再抬头时，面前已经多了一个人，正拿弓箭指着她的前胸，那人的目光清冷如冰，淡淡投向这边，眼眸深黑，一眼看不到底……
是……他……
他手中的箭，像是指着她胸口那只瑟瑟发抖的狐狸，又像是直接瞄准她。
“你是谁？”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危险的质问语气，语调的熟悉竟让她眼前的视线再一次模糊。
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没想到，尽是这样的情景。
青芜不语，手指缓缓摩挲着狐狸的皮毛，眼眸盯着他，嘴角甚至微微的，有一丝笑意。
命运真是荒诞，这只狐狸牵着他们的缘分，第一次，让她为他挡箭，第二次，让他救了她，第三次，让他们再度相见，而现在，就在他的箭尖下方，轻轻一放，他的劲力，足可以穿透狐狸，再钉入她的心间。
钉死他们的缘分，也将她钉死。
一切羁绊，皆为虚空，在这一刻，青芜总算明白了施展九幽星魂术后被切开的两个人之间，到底还剩下什么。
剩下的，都是等着被毁灭的。
“说……”弓弦已经拉到的极限，微微绷紧的细碎的声音，随时都可能射过来，他的眼眸里杀意弥漫：“刚才的人是你带来的？”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笑意愈深，轻抚着怀里的狐狸，奇怪的是这只灵狐在她怀里说不出来地安静，抬起头，轻轻tian了tian她的下巴，低低鸣叫了一声，全然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一个箭术最精湛之人的弓箭之下。
“你是女子？你们意欲何为？”听到她的声音，对面那人冷硬的表情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缝，眉头微微蹙起。
皱眉的动作也和以前一模一样，叫人看了心疼。
青芜低笑出声，看着他，用不加掩饰的声音，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树林里还有别人的？”
这个声音，让他差点没拿住弓。
“我果然还是比不过你，在你面前，就是输。”她眼睛盯着箭尖，微微笑着：“我的人，都被你抓起来了吧……放心……我们没有坏心的，只是……想来看看你。”
“啪”弓箭落到地上。“退下。”他厉声喝退了正涌上来的侍卫，刚才出现动摇和犹豫的眼眸瞬间又恢复了淡定和冷然：“阿雯，你若要见我，进宫就是，何必多费周折。”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隐隐有暗流涌动。
青芜嘴角扬起，轻声道：“民女是前明余孽，不敢入宫，此次前来觐见，实在是不得已为之。”
“为了孙灵远？”顺治眼里冷意更深。
“不，为了皇上。”青芜笑着，这一笑，眼眸明亮如星，笑靥嫣然，一如当初模样。
他眉头紧皱：“为了我？”
真好……没有用朕……要不然连谎话也编不出来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是……为了皇上您。”她语气里的谦卑之意让他一阵火起，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天下未定，皇上若如此对待降将，只怕从此以后，南明将领再无人敢归降大清。”
顺治不说话。
“义王投kao大清，也曾立下了汗马功劳，阵前顾念亲情，不忍杀害幼子实在是人之常情，皇上不宜太过苛责，以免汉官寒心……有此前车之鉴，可以招安的南明大将也会誓死奋战到底，皇上得不偿失……”
“好一个得不偿失。”还未等她说完，顺治便开口打断了，语调森冷，往前缓缓移动脚步，kao近她：“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是为谁而来？”
看着他隐隐泛着血红的目光，青芜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往后退了一步。
“阿雯。”他在她面前三步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隔得这么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感受到他因为愤怒而变得急促的呼吸。
就要……碰到了……
然后，裂缝完和，寂寞消融？
只是一瞬间的犹豫，已经看清楚了他眼里的愤怒，还有隐藏在愤怒下的……漩涡一样汹涌的……爱意……
心里忽然一软，她微微张开嘴，往前走了一步。
看着记忆里那双明丽赛过万千星辰的眼睛，目光想对的一刻，他再也忍不住，伸手想要扣住她，将她抱紧，从此再也不准她从自己面前消失。
手伸出来的一刻，那只一直没有动的狐狸忽然跳了起来，往顺治扑去，他下意识退了一步，灵狐半空转了个方向，一跳，已经走远，而他再往前看时，面前已经空无一人！一直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失控……
还有一个杀手，在刚才那一刻将她救走了！
好大的胆子！！
他的拳头握紧，咔嚓作响——
“传令御林军，封锁整个南苑。”
若是让他找到，谁竟敢在他眼皮下和他抢人，定叫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眼前所见，皆是密密麻麻的树枝，脑袋里空空的，竟然什么知觉也没有，她只感到南宫寻将她抱着，往外掠去。
一瞬间，脑海中的一个声音压过了一切，冷冷地响着。
“你，到底是为谁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