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乱纵横
有的事情,明明知道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越害怕,就越会发生……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青芜前所未有地感到恐惧。
但是那天以后，却很久都没有再见到顺治，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凡是有皇上出席的场合，青芜一般都不需要去。
正月底，皇贵妃董鄂氏有孕，顺治龙颜大悦，到承乾宫的次数明显增多，赏赐也不断，只是，再也没有来看“塔娜格格”一次了。
皇贵妃有孕的消息无疑为本来就风声鹤唳的后宫又增加了几条未知的暗涌，宫妃们都忧虑不堪，尤其是已经为顺治诞有一子的宁悫妃和佟妃——董鄂氏如此得宠，她若是产下麟儿，只怕就是以后的储君人选。
外面天翻地覆，承乾宫的西偏殿却还维持着从下雪以来就不变的平和静谧。
那次看到皇上和青芜的亲密举动之后，舒鲁还以为塔娜格格很快就可以受封，成为名正言顺的妃子，侍奉皇上。 没想到那天之后皇上再也没有来过，虽然偶尔也有赏赐，内务府的人也不曾怠慢，但是塔娜的位置越一日比一日的尴尬，她也不由得为自家格格感到焦虑。
只是这份焦虑并没有影响到青芜，这么与世隔绝地活着，她反而还觉得松了一口气，似乎以前一直就活得很累，而现在，终于有机会喘一口气了。
因此每日倒是自在，除了有时候不知不觉之间会有些精神恍惚。 以前的记忆也随着时间流走，渐渐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就这么什么也不知道地过上一辈子也可以……青芜正歪在塌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有意无意地翻着，并没有当真在看，只是看到黑色密密麻麻地字会比较困，一会儿就能睡着。
“格格今天精神可好些了？”舒鲁端着药走进来。
闻到药的味道。 青芜下意识伸手掩住口鼻，翻了个身：“好多了。 药也不必再喝了。 ”
“格格才刚好点，药不能断。 ”舒鲁说着，将药碗放在了她身边的小矮几上。
青芜看到浓黑的药汁，皱了皱眉——都是上次小产留下来的病根，这么久了还没有将身子养好……一想到小产，她心里忽然被什么轻轻揪了起来，手移到了平坦的小腹上。 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皇贵妃有身孕了？”
“是，昨儿忽然晕了过去，倒将那群太监宫女都唬了一跳，传来太医来，没想到却是坏了龙种了。 ”舒鲁绘声绘色地说，罢了，看见青芜神色有些黯然，忙住了嘴：“格格好好将身子养好了。 以后也可以给万岁爷生儿育女的。 ”
青芜翻了她一眼，不说话。 为心爱地人生儿育女……这到底是什么滋味呢？她虽然曾经怀过孩子，但是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真有些羡慕董鄂妃……
她叹了口气，将药碗拿到唇边。
“格格要是有精神，也去皇后娘娘那里走走。 ”舒鲁道：“一直都病着，皇后娘娘问起格格地病情。 都问了几次了……”
“我知道了。 ”青芜答应着，仰起头，将碗里的药汁一口饮尽。
……
因为承乾宫是皇贵妃的住所，所以从以前开始就一点都不冷清，虽然不多，但每日里总有几个人要来拜访一番，自从皇贵妃有了身孕之后，来的人几乎都要将承乾宫的门槛踏平，皇贵妃在宫里的位置，比起以前似乎更加炙手可热。 可与已经很久没有得到皇上宠幸的皇后比肩。
舒鲁虽然也曾劝说青芜去瞧一瞧皇贵妃。 青芜只道：“这么多人都去看，多我一个不多。 少我一个也不少，何苦去凑这个热闹？”
她心里很清楚，这些日日去巴结地宫妃十个里有九个都不是真心欢喜的，还不是个个皮里阳秋，巴望着出点乱子，让这个集怨一身的龙裔早些消失，最好连着董鄂妃也一起。 自己也不清楚里面的门道，万一去了，出什么乱子被当做抵罪羔羊，就算是顺治的师娘也难逃一死……是非之地，唯有远离才是上计。 青芜便很少到董鄂妃住的正殿去，茗贵人的偏殿也尽量不踏足——那晚上的经历告诉她，茗贵人也不是省油地灯。
所以这日，她便避过了宫妃，带着舒鲁悄悄走出承乾宫，走到了御花园。
青芜走到一棵树底下，抬头往上看，看到微微冒起来的叶芽，不禁笑道：“我就躲着这么几天没出来，好似树枝都冒芽了……”舒鲁笑道：“可不是么，格格就不该整日躲在房里，多出来走动走动多好。 ”
却是有些呆腻了，所以这日才会出来……只是这副身体越来越差，才出来走一会儿，便已经微微气喘了……青芜转过身，正想找一个地方坐下，眼角忽然扫到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心里忽地一跳，下意识躲在了树后面。
“格格……”舒鲁正要说什么，青芜忙比了个噤声的姿势，拉着她躲得深了一些。
明黄色的身影越来越近，那张清俊非凡的脸也渐渐地清晰……青芜地手指下意识地收拢，抓紧了胸口的衣衫……
“格格……”看到来的人竟然是皇上，舒鲁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些慌张，同时也有点着急，怎么这么好的机会，格格反而要躲起来？
青芜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的身上，然后，忽地被他后面跟着的两人惊呆了——其中一人高大魁梧，看起来四十多岁，已经早生华发，脸被晒得黝黑，微微眯着的眼睛里偶尔转过一道精明的光。
他身后地人面容冷峻，眼神清冽，跟在最后面，虽然低着头，但是却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
竟然是他……孙灵远，他为什么会在宫里？
青芜长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对于孙灵远所有地记忆，大多是在巴山蜀地之间，总感觉他身上那一份飘逸淡然，都融入了白云青岑，却没想到他有一日，也会在皇宫里出现……
他前面那个人，难道就是秦王孙可望？他们已经降了……不是投降南明，而是……降清……
青芜又在人群之中仔细看了一下，并没有发现孙妙连的身影，也是，他就算会回去帮助自己地父王，但是也决计不会随着父兄一起降清的……
面前的人渐渐走过，青芜小心地躲好，没想到就在顺治刚刚走远的时候，舒鲁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啊”地叫出了声……
“谁？”第一个有反应的竟然是秦王孙可望，凭着在战场上拼杀多年的经验，他能察觉到有人正隐匿在附近，下意识地低喝，出声以后却忽然意识到这里并不是战场，忙讪讪请罪：“皇上……微臣失礼……”
顺治的目光投到这边，停了一下，抬起手：“爱卿不必多礼。 ”
事到如今，不能再躲下去了……青芜翻了一脸苍白的舒鲁一眼，硬着头皮走出来，尽量背对着孙灵远，恭敬地行礼：“奴才给皇上请安，请皇上恕罪。 ”
“是你？”骤然看到她，顺治的目光悄然一变，随即又回复了淡然：“你平身吧。 ”
“谢皇上。 ”青芜站起身来。
“这是朕的表妹，科尔沁的塔娜格格。 ”顺治对着孙可望道。
“见过孙大人。 ”青芜再次行礼……却换来一片愕然的目光。 顺治诧异道：“塔娜如何知道？”
青芜脸色一白，怔怔道：“奴才……奴才刚才听见宫里的人议论……”说通了，便灵机一动，接道：“想来看看孙大人的英姿。 ”
孙可望哈哈大笑道：“格格谬赞了，微臣一介武夫，得皇上提拔接纳已经是三生有幸，何来英姿之说。 ”
顺治微笑道：“塔娜说的不错，今日一见，才知道孙将军果然是英雄。 ”
听到这句话，孙可望有些恍然，更多的是羞愧，低头道：“陛下过于抬举了，微臣不忠不孝，连顶天立地的男儿都称不上，更何况英雄之名……”
“孙将军重在一个‘义’字。 ”顺治淡淡道：“可受封为我大清的义王。 ”
孙可望闻言，忙磕头谢恩。 孙灵远也随着父亲跪下，忽然看到前面塔娜的背影，眼神微微一变。
“请义王乾清宫受封。 ”申贵拉长声音说道。
孙可望和孙灵远便都站起了身，顺治斜眼扫过青芜，青芜忙不迭地行礼告退，走远了还是发现有一道目光始终定在她的身上，不用回头她就知道那道目光是谁的……孙灵远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察觉不到自己的异样……
孙灵远，他这样的人也会和孙可望一样降清吗？他刚才一直在沉默……青芜心里忽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同时心里某个地方，一块大石也终于落地……秦王虽然战败了，但是孙灵远和孙妙连都安然无恙。
“格格，刚才可吓死我了。 ”舒鲁心有余悸地说道：“刚才我还以为皇上会怪罪……”
“我要是真正的宫妃，在外人面前这般，不被怪罪都难。 ”青芜没好气地道：“还不都是你，你刚才看见什么了叫这么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