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刀
字体: 16 + -

(一百零四)真相

翌日酉时,明月当空,山林虽然茂密,也没能完全挡住月光。嵩华帮的人开始转移到肖润世隐居的山顶。病人太多,马匹太少,武翰阑他们来回走了八趟,才把所有的人员物质送上山,结果搞得人仰马翻。天一亮,帮里仅剩的几个正常人还得返回山下,准备迎战图业厚。他们都不希望图业厚占领嵩华帮,一是因为嵩华帮是他们在扬州的立足之地;二是因为嵩华帮被占,就等于嵩华帮被打败,被消灭,图业厚的目的就达到了。所以他们决定誓死保卫这个养育他们教导他们的地方。

偌大的嵩华帮只剩下六个人,他们将要抵挡的,可能是在数量上十倍于他们的高手;每个人心中不免有些寒意。段江流顶着烈日,流着汗,口中却说:“好冷啊!”

“想想卫芳你就不觉得冷了。”肖芝荷说。

“卫芳是我内人,你干嘛直呼其名?”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我们不应该消极等待,应该有所准备,有所计划。”武翰阑说,“俗话说,不打无准备之战,各位有什么建议?”

“帮主,我们想听听你的想法。”段江流狡诈的一笑,“说出来,大家参考参考。”

“双方力量太悬殊,不过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武翰阑说。

“这一点大家都清楚。”段江流说。

“射人先射马,要集中力量杀了图业厚。”武翰阑说。

“这我们也知道。”段江流说,“我看图业厚自己多半不会来。”

“段师弟,你有什么想法?”武翰阑终于明白,段江流一定有话要说。

“咱们要和他们斗智。第一计,火攻;第二计,迷药;第三计,求援;第四计,机关。计计可用,你们可以任选其一。”段江流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段师弟果然文武双全。”武翰阑说,“此四计可否具体解释一下?”

“火攻就是诱敌来到这里,四周放火,烧死他们。”

“玉石俱焚。代价似乎太大了。”钟耽说,“他们轻功高强,很容易从火里逃出来。”

“迷药防不胜防。他们来一个倒一个。”

“不行。”肖芝荷说,“迷药也是可以防的。我们迷药用得太多,他们必然会防备。”

“无援可求。此计不算。”段江流有些失落,“没有制机关的高手,也没有制机关的时间,这第四计也是白说。”

“依我看,只能用这第四计。”肖芝荷说。

“你会制机关?”段江流面露疑色,内心却十分惊喜,因为终于有人肯定了他的想法。

“我不会,不过我知道山上有两个猎户是制机关的高手。我爷爷常和他们交换药材,双方关系很好。我爷爷出面,他们会帮这个忙。”

“有了人,时间不够呀!说不定图业厚的人马上就会冲进来。”

“如果你是他,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家劫舍吗?”肖芝荷问。

“有何不可?”段江流反问。

“一个人做坏事总该有所顾忌吧!”肖芝荷回答。

“图业厚疑心重。”武翰阑说,“我们去请人制机关,段师弟打开大门,在帮内帮外巡视。我们故布疑阵,很可能骗过图业厚。”

“好。事不宜迟,你们去吧。这里交给我了。”段江流拍拍胸脯显得很有英雄气概。

“打不过就跑。”武翰阑语重心长的嘱咐道。

“拜托!帮主,别把我当傻瓜。有伤我的自尊啦!”段江流愤愤不平。

“你多心了。你这么聪明,不会有人把你当傻瓜的。”肖芝荷说,“我想起一句话,傻瓜从不把自己当傻瓜。”

“什么意思?原来我还是傻瓜?”段江流太想得到别人的肯定,所以对逆耳之言总是十分**。

“段江流,你真的很聪明,不然,你想不出‘机关’这样一个好计策。”肖芝荷一本正经的说,“迷惑图业厚,是一件需要挥聪明才智才能完成的事,我们把它交给你,就是相信你的能力。难道你愿意和我们一样去跑腿?”

“不愿意。”段江流红着脸说,“我保证完成任务。”

真是请将不如激将。

除了段江流,其他人不得不再次上山。肖润世亲自出马,帮助他们请来了那两个猎户。他们二人是亲兄弟,姓鲁,都是成了家的中年男子。他们十分同情嵩华帮的处境,也相信嵩华帮和图业厚是一正一邪,所以他们很愿意帮助嵩华帮度过难关。他们把家里所有的机关零件都拿了出来,运到了嵩华帮。然后,他们在帮里各处装置机关。由于时间紧迫,不能很好的掩蔽机关,所以他们决定把所有的机关全部装在房里,敌人破门或破窗而入就会启动机关。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已是酉时。武翰阑请鲁家兄弟先回去,兄弟俩则表示,只要图业厚的人今天不来,明天他们还会来布置机关。武翰阑很感激他们,但图业厚的今夜不来似乎不大可能。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他们轮流守夜,结果白辛苦了一场,因为图业厚的人真的没来。其中的原因,只有武翰阑和肖芝荷心中明白。但是他们只废了区区二十四人的内力,对图业厚消灭嵩华帮计划的影响仅仅是延期而已。他一定在暗中调兵遣将,攻打嵩华帮是迟早的事,所以他们绝不能掉以轻心。他们在等待中布置机关,一等就是五天。由于时间充裕,鲁家兄弟把嵩华帮各处布满了机关,陷阱、毒网、暗箭、钉板、铁夹,交错布置,就是一条龙触动了这里的机关,要想逃出去,也得脱层皮。

金秋十月,月圆之夜。普通老百姓带着丰收的喜悦进入了梦乡。一大群黑衣蒙面人像幽魂一样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了嵩华帮门外。他们大约有七十余人,头上戴着厚厚的黑色口罩,已经作好了防毒的准备。他们就是姗姗来迟的图业厚的人。图业厚选择今晚动手,不知是故意的,还是被迫的。他给了嵩华帮足够的准备时间,不知道还有没有十分的胜算。

一名黑衣人举起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砸向嵩华帮的大门,石头未到,门就已经开了。所有的黑衣人吓了一跳,急忙躲闪,以为会有什么暗器飞刀之类的东西招呼过来,结果他们想错了,门内空空如野,一个人影也没有。大多数人踯躅不前,相信嵩华帮的人就埋伏在门的周围,最先冲进去的,必定是他们的挡箭牌。他们所从事的,并不是崇高的事业,没有必要冒生命的危险。不过还有少数人并不这样想,他们甚至认为有这种想法的人是懦夫,为了和懦夫划清界限,他们勇敢的冲在前面。幸运的是,大门后面一个人也没有,好像很安全。不过,他们感觉整个嵩华帮实在是太静了,静得有些可怕,静得让人心里毛。这些江湖经验丰富的老手,已经感应到这里的重重杀气。有些人开始盘算如何自保,他们打算跟在别人的后面,决不当出头鸟;有些人则想找个地方藏起来,静观形势展,要么乘机溜走,要么收拾残局;还有一些人天生好战,一直奉行“狭路相逢勇者胜”的理念,相信自己就是一个团队的中坚力量。由于情况不明,无法做出判断,因此无法根据判断做出正确的选择。现在唯一能够左右他们选择的,便是他们的习惯。习惯往往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选择向前冲的勇敢的匹夫们,最先尝到机关的滋味,到死他们才明白:盲目与莽撞是致命的习惯。选择躲在黑暗角落里的人,也落入了机关的陷阱,在垂死挣扎的时候,他们脑海里浮现一句话:投机取巧,左右逢缘,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剩下来的就是那些脚踏实地的人,他们听见惨叫声四起,早已胆战心寒,最后决定从原路返回,留下这条命,下次可以卷土重来。

武翰阑等人在暗处看到敌人还剩四十来人,聚在一起准备撤退。他们突然现身,打破了敌人的默契,每人引诱一小撮敌人进入机关陷阱,让机关又杀死了十来人。剩下的敌人都是高手,对机关也有了极强的戒备心。如果要消灭他们,只有真刀真枪的干。钟耽、王清和周榆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勉强能够自保,武翰阑、肖芝荷和段江流虽然武艺高强,但面对的敌人太多太强大,他们起先可以十招之内杀一个人,到了后来气力不济,只能勉强应付。他们打算撤回到布置了机关的地方,任凭敌人逃走算了。于是他们往回撤,可狡猾的敌人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想把他们困死在中央。武翰阑他们六人三强三弱,强的为了保护弱的,不肯离开。双方僵持了一盏茶的时间,嵩华帮的这六个人险象环生,过不了多久,他们当中一定会死人。

形势万分危急。王欣如神兵天降,她从屋顶俯身冲入敌阵,连杀三人,干净利落。有她的加入,形势立刻好转,他们开始慢慢往回撤。虽然王欣在十招之内杀了三人,其他敌人却没有退缩。难道杀了嵩华帮的人会有丰厚的奖励,以致于他们愿拿性命来拼?这些人如果铁了心要和武翰阑他们对战到底,鹿死谁手未为可知。不巧的是,武翰阑的师傅,刑部总捕头江浩然突然出现,他一刀放倒四个黑衣人,使得剩下的黑衣人不得不放弃,抱头鼠窜。武翰阑等人和他一起乘胜追击,又杀了十来个黑衣人,最后只让七八个敌人逃了。

杀戮结束了。嵩华帮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肖芝荷看见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立刻两眼直,浑身颤抖,陷入一种极度的恐惧之中。她好像完全失去了知觉,身子一歪,就要瘫倒在地。幸好武翰阑正看着她,见她就要倒下去,飞快的用手抱住了她。“你受伤了吗?”

肖芝荷渐渐恢复意识,感觉全身无力,过了半晌才说:“只是有些后怕。我杀了人!”

“第一次杀人都是这样。真难为你了。”武翰阑依然抱着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我深呼吸几下就会没事的。不必担心我。”

武翰阑见她真的稳稳的站了起来,放下心来。他跑到江浩然跟前说:“师傅,幸亏您及时赶到。”然后转身对王欣说:“王姑娘,你也来得及时。”接着,他向大家介绍江浩然,“这位是我的师傅,刑部衙门的江总捕头。”

众人拱手说道:“久仰,久仰。”

江浩然则回礼道:“各位不必客气。各位都是翰阑的朋友吧?”

“师傅,我为您介绍一下。”武翰阑把在场的六个人一一作了介绍。末了,他问江浩然,“您怎么突然来了?您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说来也巧。我昨天戌时进城,见天色已晚,不便打搅你们,于是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此次来扬州,是奉命秘密追查入境金人的事,于是我深夜在城里四处走动,寻找可疑人员。结果走到这附近,就听见打斗声。我并不知道被困的是你们。那些人蒙着面闯入民宅行凶,显然不是善类,所以杀了几个,没想到我们师徒竟然在这种场面重逢。他们就是你在信中提到的关犀的人吗?”

“那个关犀其实叫图业厚。他是金国东青会派来的,最终目的可能是想在扬州站稳脚跟后,和金军里应外合。”武翰阑说,“我们到内厅去说吧。”

众人在内厅入座,休息片刻。

“王欣,你的武功又进步了。”段江流说,“你来得也巧。”

“快要关城门的时候我才进来。进城后稍微休息了一会儿。”

“真险!你再多休息一会儿,我们可能撑不住了。”段江流说。

“我只想快点儿回来找你算账。没想到救了你。”王欣说。

“我差你的钱吗?你找我有什么账算?”段江流问。

“你说陈中玉是坏人。可是他把关犀将军从峡谷中救了出来。他还救了陈中碧。”王欣说。

“是真关犀吗?他人呢?”武翰阑问。

“在八字军中,他打算归隐。”王欣说。

“陈中碧不是死了吗?”段江流问。

“图业厚说的,你信吗?”王欣说,“陈中玉还打算等待时机,从内部瓦解东青会。我匆匆赶回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秘密:罗婉玲是假的!”

此言一出,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以见得?”段江流问。

“自从罗婉玲被陈中玉绑架之后,她就被图业厚掉了包,在这里的是她的姐姐罗婉萍。”

“早该想到……”肖芝荷情不自禁,小声的自言自语。当初献身救武翰阑的是她,而武翰阑喜欢的是罗婉玲。为他着想,她便慌称献身救他的是罗婉玲。其实这个谎言很容易被罗婉玲看穿,可是从他和罗婉玲定情直到现在,这个谎言居然牢不可破,好像变成了事实。凭罗婉玲高傲的个性,她一定不会把这谎言当成事实,除非她是假的。所以她早该想到罗婉玲是假的。不过,如果武翰阑真的从未提及那晚被救的事,不管他面对的是罗婉玲还是罗婉萍,他都会把这个谎言当成事实。武翰阑真的没有说吗?如果他说了,面对的是罗婉萍,罗婉萍一定会把它当成事实。现在想来,武翰阑和罗婉萍都把她的谎言当成了事实。她情不自禁的向武翰阑望过去,他也是一脸茫然,她感觉心里凉丝丝的。

武翰阑也与肖芝荷有同感。罗婉玲性情大变,和以前判若两人,他却想当然的以为她是受了很大的打击才转变性情,所以没有深究。没想到自己被蒙蔽了这么久。图业厚有她这条内线,一定得到不少嵩华帮的消息,难怪他能洞察先机,处处想得周到,原来如此。既然这里的罗婉玲不是真的,那么真的在哪里?“王姑娘,你见到罗婉玲了吗?”

“见到了。她在东青侯府,和她的父母一起被软禁在那里。她姐姐可能是受到了东青侯完颜燎的威胁,被安插在这里,去实现一个阴谋。她们俩姐妹都有十八岁,这个阴谋至少运筹了十几年,一定不简单。”

“我一直和罗婉萍接触,感觉她肯定是被逼的。不知道她会不会和我们合作。”武翰阑说。

“我们嵩华帮中毒的事,会不会与她有关?”钟耽问大家。

“难道是盐有毒?”肖芝荷说,“官盐主要出自罗家。如果罗家所有的盐都有毒,我们大宋的官员和士兵都要受到控制,到时候大宋就亡了!”

“太过耸人听闻了吧!”段江流说,“哪来这么多毒盐?你也说过,神仙毒药很难配制的。”

“他们处心积虑十几年,什么事情做不成?”王欣说。

“但愿盐没有毒。”江浩然说。

其他人默默点头。王清烧好了热水,让大家洗去皮肤上的血迹。陈绮霞突然从远处跑来,她没有触机关,真是奇迹。周榆看见她来了,连忙跑到她跟前,“谢谢老天保佑,你没事就好。你脸上没留下疤痕咧。”

“别骗我了。我照过镜子。”

“反正我看不到。”

“白天呢?”

“更加看不到。”

俩人一起进了屋。武翰阑问:“陈妹妹,天还没亮,你来这里有急事吗?”

“肖大夫要我告诉你们,有毒的是盐。”

“什么?是真的吗?”段江流呼声很大,仿佛不愿相信。

“两件事正好契合,两件都是真的。”武翰阑说,“我们必须控制储盐仓库,销毁那些毒盐。”

“我和你们一起去。”江浩然说。

天就要亮了,城门应该已经开了。图业厚和他的人也可能躲在了储盐仓库。只要嵩华帮的人这次控制了仓库,东青会处心积虑十多年的阴谋就会一朝幻灭。江浩然和武翰阑他们抖擞精神,骑马径直往储盐仓库奔去。火红的太阳开始射出光芒的时候,他们抵达了仓库的门口,刚要进去,扬州都尉挡住了去路。他带来的士兵马上把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江浩然拿出自己的腰牌让都尉过目,然后说道:“我有公事,请让我们进去。”

“是何公事?”都尉问。

“本人奉命来扬州追查入境金人的事。”

“你怀疑盐仓内有金人?我看不可能。这样吧,我帮你查查,你就不要进去了。”都尉转身命令手下把储盐仓库的劳工都叫到前院来。那些劳工都穿着汉人的衣服,面相也不像金人。其实,他们是东青会派过来帮助罗婉萍制造毒盐的。

江浩然从表面上无法看出这些人有什么可疑,再说,真正可疑的人也不会出来。“可是……我只有进去才……”

“可是什么?你不相信我?本官接到举报:有一批江湖匪类要来此破坏盐仓。你知道,食盐关乎国计民生,不能儿戏。所以,本官决定不让一个外人进入盐仓。”

“可是盐仓的盐有毒,下毒的人就在里面。”段江流忍不住喊道。

“他们是什么人?”都尉指着段江流问江浩然。

“嵩华帮的弟子。”

“你们带刀带枪,一定是想来闹事吧?”

“没有。他们说的是实话。”江浩然说。

“有人在盐里下毒?好。拿一些盐来。我倒要看看这盐到底有没有毒。”

一会儿工夫,一个兵勇端来了半碗盐。都尉将银针**盐中搅拌片刻,银针依然是白亮白亮的。他又把水加入碗中搅拌,银针仍然没有变黑。他以为段江流骗了他,很生气,使劲把碗摔在地上,“你们想找借口进入盐仓,没门!即使盐有毒,也不该你们管。你们赶快走,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大人请消消火。”江浩然声音很洪亮,紧接着他降低声调说:“盐里面有慢性毒药,用一般的方法查不出来。大人既然在此守卫,可否保证不让一粒盐外流?”

“这些盐外不外流,我说了算。本官不必向你保证任何事。”

“假使果真是毒盐,外流误国,就是大人的责任了。”江浩然说。

“本官自有主张。看在邢部总捕头的面子上,你们走吧。”

“我和罗小姐是朋友,可否让她出来见我一面。”武翰阑说。

“罗小姐不在这里。回去吧。”

江浩然和嵩华帮的人无可奈何,只好回去了。

图业厚约都尉在堂上喝茶,他拿出二万两的碎银子和一本《孙子兵法》,“这些碎银子请大人分给将士们。《孙子兵法》是送给大人您的,请大人笑纳。”

都尉接过《孙子兵法》翻开一看,里面夹着几张银票,共计二万两。他十分满意,裂嘴一笑,“作为武官,应该熟读《孙子兵法》,你的礼物正合我意。”

“大人满意,草民就高兴。这些江湖匪类如果再来闹事,还希望大人施以援手。”

“一定,一定。不过,那个邢部总捕头是个麻烦,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毕竟他是朝廷命官,有些门路,如果他手中握有什么公文,我也没有办法。你明白吗?”

“小人明白。”

“那么,请你好自为之。”

都尉的话已经够直接了,图业厚再也不敢提其他要求。外面进来一个罗府的下人,把他叫了出去。原来是罗婉玲的姐姐罗婉萍找他。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我们两人谁负责?”罗婉萍问。

“你是特使,比我这个堂主高一级,当然由你负责。”图业厚说。

“你什么时候听从过我的指挥?你损失了这么多人,却没有完成控制扬州帮会的任务,还暴露了毒盐的事。我劝你不要使用毒盐,你却一意孤行,还说有十成的把握。当时你不是说要用人头担保的吗?”

“这么大的事,我的人头怎么担保得了?”图业厚禁不住露出笑脸,“我们俩人必须齐心,否则,大家都不得好死。”

“侯爷凭什么要罚我?”

“因为你喜欢武翰阑,所以误了事。否则,以你的机会,武翰阑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你竟敢诬蔑我?”

“有没有诬蔑你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侯爷一定会相信我这句话。现在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必须齐心。”图业厚停顿了一下,“我们应该统一说辞,就说嵩华帮的力量太强大,又有邢部总捕头帮忙,事情才会落到这个地步,请求侯爷亲自前来解决。”

“要请你请。”

“我请就我请。还怕侯爷不来吗?”

罗家下人在外敲门,说老爷来了。罗婉萍要图业厚离开,图业厚跃窗而出,她关好窗户,打开房门,把罗赫迎了进来。“爷爷,今天怎么有空……”

“到底是怎么回事?”罗赫失去了慈祥的表情,脸绷紧得像一块石雕,衰老了许多。

罗婉萍扑通一声跪倒,声泪俱下,“我也不想啊,爷爷。我是罗婉萍,婉玲是我的双胞胎妹妹。爹娘都没死,我还有了一个弟弟。”

“难怪我找不到尸,原来你们真的没死。”罗赫激动得老泪纵横,把罗婉萍扶起来。他回想起十八年前,兵荒马乱,他儿子罗萧带着家人在江南避难,只有他罗赫一人还在扬州照顾生意。后来扬州形式日趋稳定,他便写信要家人返乡。罗萧领着全家乘船回来,在扬州上岸的时候,遭遇土匪打劫,连船都被烧了。罗赫由于生意耽误了一会儿,赶到的时候,四处一片狼藉,罗赫的妻子和罗家的五个下人死在了岸上。襁褓中的罗婉玲被她的奶妈藏在肚子前面,才幸免于难,奶妈背部中了一刀,也死了。罗箫夫妇的遗体他一直没有找到,根据当时的情形,很可能是被河水冲走了。没想到他们原来没死。亲人还活着,罗赫深感欣慰。他的脸色也变得红润了一些,没有刚才那么严肃。“他们还好吗?他们住在哪里?”

“住在燕京的东青侯府。东青侯完颜燎对我们全家很好,救了我们的命,还照顾我们十多年。后来,侯爷说他可以使我们全家团聚,但前提是要我替换婉玲妹妹,然后完成他的计划。”

“什么计划?”

“很简单,控制储盐仓库,把新制的盐卖给宋人。事成之后,我们三代人就可以团聚了。”

“他想要我们罗家的产业,我给他就是了。可是图业厚怎么也来到了储盐仓库?他和你是一起的?我明白了,你们都是东青会的。他把嵩阳帮搞得这么惨,不仅仅是为了报仇吧?”

罗婉萍微微点头,“他负责控制扬州的帮会,为毒盐销售铺平道路。”

“毒盐?盐中有毒?”

“喏……是有毒。但并不会把人杀死,只能让他们失去抵抗能力。”

罗赫突然沉默,像木桩一样站着一动不动。良久……良久……时间仿佛失去了方向,四处乱撞,在寻找这沉默的出口。罗赫的面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然后他向前展开双臂,朝两边划了一道弧线。“天下最大的盐商,富可敌国,扬州商界的领袖,多大的荣耀!却引来了这样的灾祸。真是滑稽,我大半辈子辛苦努力,换回来的却是如此下场。天啦!我争来了什么?我争来的是骨肉的离散,后人的苦难。”罗赫仰头望天,“老天爷,我错了。我不该争啦!放弃!萍儿,你想过放弃吗?我们把这一切都放弃了吧!”

“以前我没有想到会死这么多人,会让我们家族的产业付诸东流,会让您如此痛苦。我甚至不希望武翰阑死,因为他是妹妹的男人。可现在我已经骑虎难下,如果不按计划办,侯爷是不会放过我们全家的。”

“可是,你想用千千万万大宋子民的性命,来换取一家五口的平安吗?”

“爷爷,自古忠孝难两全。更何况,宋国皇帝昏庸无能,金国早晚会杀入江南,到时候,生灵涂炭,死的人更多,更残忍。”

“可是我们罗家将会背负千古骂名,永世不得翻身。”

“成王败寇。如果计划成功,我们罗家对大金社稷有功,我们得来的不是骂名而是美名。”

“这都是那个完颜燎教你的吧!”罗赫突然感觉罗婉萍早就为自身的行为找到了充分的理由,自己根本没有能力说服孙女改变她的想法。如果他此时还能出去,向官府告自己,把这一切都结束,他的孙女和其他家人的生命都会牺牲。他孤单单的活在这个世上,比死还要难受。整件事的起因,就是他年轻时不顾一切的扩大家族产业,几乎把整个盐业市场都垄断了。不然,用心歹毒的人也想不出这个毒盐计划。他才是家族的罪人。他的孙女是被迫的,是无辜的,仅仅只有十八岁,要牺牲的不该是她。何必让一个年轻人去迁就自己。何必搭上所有家人的性命!“该死的是我。”罗赫再一次仰头向上,“天啦!就让我的性命救赎所有的亲人吧!就让我的死把这一切都了解了吧!”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刺入了自己的胸膛,顷刻毙命。

罗婉萍的胸口一阵巨痛,她摔倒在地,抱着罗赫的遗体大哭,“爷爷,为什么你不明白孙儿的苦衷?为什么您不忍一忍?我们就要全家团聚了呀……”

罗赫的身体渐渐僵硬。罗婉萍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她从罗赫身上拔出匕,想要自刎,但手停在空中微微颤抖,紧接着身体也抖动起来,仿佛手和身体正在进行激烈的争斗。她贝齿咬着下唇,满脸涨得通红,好像使尽了全身的力量。就这样匕在她的脖子前晃来晃去,直到眼泪夺眶而出。她的身体突然软了下来,伏在地上不断的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