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润珠华点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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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水溶从镇江王府出来,并没有立刻回北静王府,而是先回了一趟静宜别院。

进了院子后,水溶不经意的举头,只见天上一轮圆月,衬着薄薄几缕淡云,那月色光寒,照在地上如水轻泻。只见月光下别院的屋宇上青色的瓦片亦泛着一层淡淡的清辉,粼粼如淌水银。

廊前皆是盆栽的新梅,植在巨缸之中,雪蕊初绽,香远袭人,月色下树影婆娑,勾勒如画。那夜风凛冽,却吹得人微微一凛。此情此景依稀仿佛梦里见过——窗下的竹影摇曳,冬梅暗香透入窗屉,她只不言不语的靠在榻上看书,而自己却坐在书案前一字一字的写……

墨风无声的出现在院子里,躬身对着水溶行了礼,低声回道:“王爷,北边有密报送来。”

水溶看了看院子里寂静安谧,除了自己和墨风之外再无别人,于是问道:“说什么?”

墨风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李良崇到任后放纵亲兵欺压乡里,松州已经有八名少女被兵勇**,其中二人致死,三人至疯

。百姓上告,松州县丞与李良崇要人,说要严加惩处,却被李良崇骂了一顿,并扬言说士兵舍弃父母妻儿在边疆对抗强敌保家卫国,**一两个民女算什么。县丞怒不可遏,写了奏折欲上报皇上,李良崇听到消息,当时便冲进县丞衙门,找了个借口便把正在写奏折的县丞给痛打一顿。”

水溶怒急,生气的说道:“此等猪狗不如的东西,如何戍边?他这样做,恐怕不等外贼打进来,边疆的百姓就先走投无路,举旗造反了!”

墨风又道:“此事瞒是瞒不住的,只是——东北的奏折到了皇上面前,又不知被他们说成了什么。到时候或许又成了县丞的不是,那些人惯于颠倒是非黑白,王爷是清楚地。但此事虽小,却关系到边关的安定,王爷不可疏忽。”

“哼!身为戍边大将军,纵容亲兵**民女致死还是小事么?”水溶冷峻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气,“此事决不能让他们颠倒是非,你速速安排人去松州将松州县丞还有受害者的家人都保护起来,并叫松州县丞将事情的经过写成折子,派妥当的人直接送到太子东宫去。”

墨风躬身应道:“是,属下明白。”

水溶看着墨风离去后,也不进屋门,只匆匆转身出静宜别院,牵马认镫飞身而上,回王府去了。

水安正奉了太妃之命在前面等着王爷不回,还想着差人去静宜别院去瞧瞧呢,却见水溶纵马直接进了王府的大门,直到二门处方下马来,只将马缰绳随手一扔,身后小厮慌忙接了牵着马往马厩方向去。

水安等人忙上前行礼:“奴才请王爷安。太妃刚还念叨着王爷呢。”

水溶点点头,说道:“去回太妃,我过会儿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去。”说着,便匆匆往书房方向走去。

水安忙打发人去回太妃的话,又紧紧跟随着水溶往书房去。

水溶进书房后要了笔墨,匆匆写了一封书信折叠起来放入信封内封好,又叫了近身侍卫进来,吩咐道:“去把这封书信送到卫若兰卫将军那里,速去速回。”

侍卫领命而去,水安方进门来请示:“请王爷示下,晚饭传在何处?”

水溶便问:“太妃那里可曾传了晚饭?”

水安忙回:“回王爷,太妃屋里已经传过晚饭了

。”

水溶看了看身后的一座小小的西洋自鸣钟,因问:“怎么今日晚饭传的这样早?”

水安又回:“今天下午李夫人送了几样新鲜蔬果来给太妃,太妃高兴,留她在府里用晚饭,所以早些。”

水溶听了这话,猜到李延胜的夫人定然又是来为白日的事情作解释的。想到他们脸色立刻又沉了下来。水安察言观色,不敢再说下去。水溶摆摆手,命他退下。

恰好,小厮聆松取了小红炉来,亲自拿酒旋子温了一壶梅花酒,酒方烫热了,便端进暖阁里去,见水溶负手立在窗前,窗下所植红梅正开得极艳。枝梢斜欹,朱砂绛瓣,点点沁芳,寒香凛冽。

聆松悄声劝道:“王爷,这窗子开着,北风往衣领里钻,再冷不过。”

水溶只是恍若未闻,聆松便去关了窗子。水溶转过身来,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慢慢向那冻石杯中斟满了,却是一饮而尽。接着又慢慢斟上一杯,这样斟的极慢,饮的却极快,吃了七八杯酒,只觉耳醺脸热。摘下壁上所悬长剑,推开门到得庭中。

聆松忙跟了出来,水溶却拔出长剑,将剑鞘往他那方一扔,聆松连伸手接住了。只见银光一闪,只闻剑锋嗖嗖,剑光寒寒。其时漫天雪花,纷纷扬扬,似卷在剑端。骤然间,他腕下一转,剑锋斜走,只削落红梅朵朵,嫣然翻飞,夹在白雪之中,殷红如血。梅香寒冽,似透骨入髓,氤氲袭人。

长剑未收,他却自仰天长啸:“但有玉人常照眼,向名花、美酒拼沉醉。天下事,公等在。”吟毕脱手一掷,剑便生生飞插入梅树之下积雪中,剑身兀自轻颤,四下悄无声息,唯天地间雪花漫飞,无声无息的落着,绵绵不绝。

李延胜担心了几日,却不见北静王找自己的麻烦,荣宝斋的事情甚至和没有发生一样的安静。李延胜知道水溶的性子,表面上两句话谦和,实则最是不饶人的。况且此事又戳了他的逆鳞,上次因两个婆子闹的事情,致使自己女儿原本到手的正妃之位硬生生的被夺了去贬为侧妃,如今这件事更胜上次,这位王爷为何反而不在意了呢?

思及此事,李延胜的心里便惴惴不安,总觉得像是有更大的祸事在慢慢地酝酿之中

皇上的丧子之痛也因后宫另有一位妃嫔生下一位公主而渐渐地缓和过来,蘅嫔娘娘的身体虽然没有复原,但也无大碍,每日不过是汤药补品细细的调理罢了。李延胜心中有事,不敢懈怠,先教夫人带着东西去北静王府上给太妃请安没有探听到什么结果,便又叮嘱夫人趁着每月进宫朝见娘娘的时候,提一提家中之事。

皇上心情舒畅,身体也好了起来,之前每日早晨的朝会已经恢复,皇上每日临朝听政,朝中诸事又恢复了原样。这日皇上早朝后来蘅嫔宫中驻足片刻,看着她进了汤药后,方回御书房去处理政事。

进门却见太子正急躁不安的站在御书房的廊檐下,看见他来匆匆跪拜请安。于是皇上有些不满的责备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什么事儿也值得你如此着急?”

太子便把手中的密报折双手奉上,并痛声道:“儿臣为小人蒙蔽,错看了李良崇,指使东北边疆出此等丑事,求父皇责罚。”

皇上一愣,接过密报来不及看,便问:“李良崇怎么了?起来说话。”

太子却跪在地上,再次叩头,痛心疾首,却并不回话。

皇上哼了一声,转身进门,并将密报拿出来看时,一张脸却也被气得煞白煞白,一封密报只看了大半,便一拍龙案厉声喝道:“来人!去把李延胜这个混账给我找来!”

北静王府,太妃正端坐在软榻上看着水安拟上来的单子,单子上列举的皆是些珠宝首饰,古玩玉器,各类屏风,绸缎锦帛等物。太妃一样过目之后,又将单子交给了水安,点头说道:“就按照这单子上的东西去准备吧。准备好之后把东西送到镇江王府去,就说是当初贾老太君寄存在我们府上的东西,如今原物奉还给娴阳郡主。”

水安听了这话,很是意外。抬头看了看太妃,却见太妃脸上神色平静,并无什么不妥之处,遂不敢多问,将单子收好放入衣袖内,答应着退了出去。

旁边的徐嬷嬷把一杯热茶递给太妃,又轻声劝道:“太妃,这事儿还得办的机密些,那贾府毕竟是被抄家的,那话儿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恐怕将来又是祸害

。”

太妃听了这话,也微微皱眉,说道:“你的话有理。这样,你赶紧的去跟水安说,东西预备好了只管来回我,先不要送过去。”

徐嬷嬷忙答应着追出去,刚出院门便看见水安站在那里,有个小厮正跟他回说什么话,越说水安的脸色越是难看,待那小厮说完,他又急匆匆的转回来,迎面看见徐嬷嬷,便连声叹息:“嬷嬷,快进去回太妃,李家出事儿了。”

徐嬷嬷惊问:“李家?哪个李家?”

水安跺脚叹道:“还有哪个李家,自然是兵部尚书府李大人家……”

徐嬷嬷着实吓了一跳,焦急的说道:“好好地,怎么他们家又出事儿了?”

水安则不及多说,急匆匆的进瑞萱堂给太妃回话。

书房里,水溶听了小厮急匆匆的回话之后,淡然看了门外一眼,只说了声:“知道了。”便摆手命小厮出去。

那小厮心里虽然纳闷自家王爷的冷静,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忙答应着退出去。

水溶依然执了笔,站在书案前用心的写字,伺候文墨的小厮大气儿不敢喘,只安静的站在书案一头研磨,旁边的美人比肩缠枝莲青大花瓶里供着的一只怒放的红梅,默默地吐着沁人的芬芳。梅香和着墨香在屋子里慢慢的氤氲开来,令人心平气和。

太妃扶着徐嬷嬷的手匆匆赶来,一进书房便着急的问道:“李家的事儿你听说了么?”

水溶的一幅《满江红》正好写到最后一笔,带他缓缓的收尾,将那只大狼毫轻轻地抬起来后,方长出一口气,说道:“母妃,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太妃急匆匆走到书案前,一把拿过水溶手中的毛笔交给旁边的小厮,略带喘息的说道:“李延胜家出事儿了,你可知道?”

水溶轻笑:“他们家有蘅嫔娘娘在,能出什么事儿?”

太妃焦急的说道:“边关之事,纵然是皇后娘娘恐怕也盖不住,何况一个蘅嫔?如今我们与他家算得上是姻亲,他们家出事,多多少少都会牵连到我家,为娘都快急死了,你还这么不冷不热的,到底是怎么打算?”

水溶淡然一笑,说道:“母妃,这事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您不是在着急操办儿子的婚事么?怎么还有心思管这些闲事儿?”

太妃一愣,皱眉看着水溶不解的问道:“你这话是怎么讲?李延胜家的二姑娘不是你的侧妃啊?”

水溶轻笑:“还没娶进门呢,怎么算得上是侧妃呢?母妃还是先操心一下儿子的正妃吧

。侧妃的事情是将来正妃要操心的,母妃怎么本末倒置起来?”

太妃心里的焦躁被水溶的淡定给渐渐地化解,见他不着急,太妃也转身去椅子上坐了下来,水溶亲自奉茶后,也坐在她的身旁,劝道:“母妃,朝堂的事情有儿子呢,这满朝文武那么多人,谁家没有女儿?您怎么就偏偏认定了他李延胜家的女儿呢?当初您说兵部尚书手握兵权,将来会帮衬着儿子。可如今你看,朝堂风云变幻莫测,今日的权力说不定就是明日的祸根,母妃又何必打算的那么早?只要我们尽心尽力为皇上效劳皇上自然不会亏待了我们,联姻有的时候并不一定是好事呢,您说是不是?”

太妃侧脸看着水溶,低声问道:“你莫不是早就想毁掉和李家的婚约吧?”

水溶摇摇头,说道:“儿子不敢,侧妃也是皇上赐的,如今说什么都还早。我们只安心的等着罢了。”

太妃听了这话,也轻叹一声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如今为娘先张罗着把娴阳郡主娶进门再说吧,至于将来侧妃什么的,你有了正妃,自然会事事为你打算,为娘只等着抱孙子了,还管这些闲事儿做什么。”

水溶微微一笑,抬手挽住太妃的手臂,低声说道:“母妃英明。”

太妃只觉得一阵恍惚,身边儿子这忽如其来的类似于撒娇的表情蓦地把她带到了十几年前的时候,那时候老王爷还在,儿子不过是个顽劣少年,每每他做了错事被他父亲训斥,便都会跑到母妃这里搂着她的胳膊来回的蹭……

往事如电,一股莫名的心酸涌上心头。太妃忍不住叹了口气,看着身边已经高大英俊的儿子又由衷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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