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润珠华点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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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打一个二管家在兵部尚书府这样的门第里乃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李清芬虽然是个姑娘家,从小养在深闺,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那一阵被血腥味冲得恶心过后,她稳了稳心神,悄悄地贴近后门口从屏风遮挡不住的缝隙里寻找北静王的身影。

因为天气闷热,纵然尚书府的正厅里放了冰,众人的衣衫依然湿黏黏的粘在身上,唯有一身玄色暗绣云纹薄绸箭袖越发显得冷峻异常,李清芬的目光从屋子里众人身上扫过,直奔正座上位上的北静王,只一眼,便再也别不开目光

这样的一个人,冷漠的坐在那里,身上隐隐散发的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本身就是一种致命的**,再加上在清芬的眼里,他本就是自己的良人。于是她的心思便越发多出几分洋洋自得来。

水溶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直到李延胜把李福打了个半死方淡淡的说道:“罢了,再打下去他就要没命了。你李延胜不但带兵好,对家奴更是训导有方,看你的管家就是被打死也不会说出是谁指使他去说这样的话了。不过——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他们是你府上的下人,他们做什么自然是听了你的吩咐。”说完,水溶便把手中的茶盏一放,徐徐起身。

李延胜哪里经得住这一顶大帽子,就算是他在皇上面前极有脸面,就算他的女儿是皇上身边得宠的妃嫔,他也经不住水溶这几句话。于是忙跪倒在地,连声告罪:“臣罪该万死,求王爷网开一面,此事臣夫妇是真的不知内情,待问明白是谁背后主使,臣一定要将她碎尸万段,为王爷平气。”

李延胜行伍出身,身上本来就带着一股戾气,此时又被气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这样的狠话说出来更是令人心惊胆战。不只是龚氏,就连躲在后门竹帘之外的清芬也被自己父亲的话给吓的一个哆嗦。

这件事情原本就是她和龚氏私下里说起话时谋划的事情,想着原本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纵然北静王府知道了也不会怎样,却不料被人家抓住了这样的小辫子。而此时她眼看着龚氏跪在地上脸色苍白,额头上的汗珠子已经要流下来,李清芬只觉得背后一阵阵的发寒。

水溶却不再听李延胜的辩解,抬脚出门。

而李清芬也明白如果北静王就这样走出去了,自己父亲便再也摘不掉这顶‘怂恿下人诋毁北静王’的帽子了。于是她心一横,再也顾不得许多,忙抬手掀开后门的竹帘,急匆匆的喊道:“王爷请留步!”

一声清丽的挽留,焦虑中依然带着几分甜润。

水溶不由得微微皱眉,脚步果然止住,只是却不转身,依然背对着李清芬,不言不语。

李延胜抬头看见女儿出来了,一时更是着急,厉声喝道:“没规矩

!这儿是你一个女儿家能来的地方么?还不给我回去?!”

李延胜的夫人也焦急的走过来挡在自己女儿和水溶之间,生气的说道:“快回去,这儿有你什么事儿?!”

李清芬却握住她母亲的手,仰脸看着水溶的背影,朗声说道:“这件事情女儿知情,若不站出来澄清,岂不让父亲背了黑锅?那华锦楼我也去过,他们的绣工也不过如此,根本不配王爷的题字。我不过是为王爷觉得不值罢了。不想王爷却硬要把一个诋毁王爷声誉的罪责强加到父亲头上。人家都说北静王是个冷情的人,我看也不过如此。”

此言一出,众人皆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连李夫人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李延胜猛然上前去一扬手,啪的一声给了李清芬一记响亮的耳光。一巴掌把她打得倒在地上,半边脸登时红肿起来。而李延胜却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上前去作势继续打。

水溶却淡淡的劝了一句:“李大人,你当着我的面打令嫒是要向我赔罪的意思么?岂不闻,子不教父之过,你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得不说,你李尚书家的规矩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说完,也不等李延胜回话,便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李延胜实在摸不着头脑,只得先放下女儿不管,匆匆跟出去,而他出门的时候水溶却已经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李尚书府上自然是一片混乱,而水溶此时却无心思管这些,他的目的达到之后,心里唯一挂念的便是黛玉如何。于是他催马如飞直奔华锦楼。

此时凤姐儿和何隽之已经回去,黛玉尚未离开,正坐在后面安静的听凤姐儿说话。门外贾兰正带着人把水溶送的匾额叫小厮慢慢的摘下来,忽听有人进门转头却见北静王爷匆匆的进来,忙跪拜请安。里面凤姐儿等人听见动静也赶忙迎出来,唯有黛玉依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似乎没听见也没看见水溶进门。

“怎么摘下来了?”水溶看着已经从墙上摘下来的字匾,不悦的问道。

贾兰忙回:“回王爷话,是郡主的意思。郡主说王爷的墨宝岂能随便悬挂,要讲这匾额请到后面去,每日香茶糕点,焚香供奉。”

水溶不悦的说道:“就挂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动

。”说着,便往后面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知这匾额是该挂还是该供,何隽之极不情愿的被贾兰硬生生拽出去,凤姐儿和李纨无奈的摇摇头,吩咐小厮将匾额暂时放在一旁,悄悄地离开。

屋子里及其的安静,外边有蝉鸣枯燥的叫着,叫人越发的心烦。

水溶看着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语只顾玩弄着扇坠的黛玉,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的走过去,说道:“这事儿都怪我。”

黛玉慢慢的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说道:“这跟王爷有什么关系,是我们做事不谨慎罢了。”

水溶着急的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劝道:“别赌气了,不过是一副字画而已。她们本就是宠着我来的,只是捡着软的捏罢了。不过你今儿也的确叫我刮目相看了一次,他们自然想不到你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儿啊。”

黛玉冷笑:“人家都踩到头上来了,堵着门口叫骂,难道我连该有的愤怒都不能有么?”

水溶伸出手去握住她执着纨扇的素手,叹道:“我的玉儿却不是表面上那般的软弱,这真是叫我放心不少。”

黛玉转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却下意识的一反手,手中象牙柄的纨扇啪的一声打在他的手背上,并轻声斥责:“把你的臭手拿开,都不知道从哪里来,拿过什么东西,洗也不洗就碰人,讨厌!”

满天乌云便在这一声轻声呵斥中消散开来,水溶‘噗嗤’一声笑出来。

外边忽然起了风,一声闷雷响过,有倾盆大雨瓢泼而落。泼珠溅玉一般,把沉闷和不快尽数冲去。

水溶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微微躬下身子去,悄声说道:“你放心,对这些人,还用不着我出手。所以——我的手还是干净的。”

黛玉又把手中纨扇一摇,啐道:“呸!也不闻闻你这身上的味道,还好意思说?”

水溶装模作样的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汗味,苦笑道:“我从城北军营直接赶到顺天府衙,然后又去了兵部尚书府上兴师问罪,这走头到尾连脸都来不及洗一把,这一身的汗臭味是免不了了

。”

黛玉听了这话,也忍不住轻叹一声,慢慢的站起身来,对着他微微一福,说道:“多谢王爷了。王爷的辛苦,黛玉都记着呢。”

水溶心中一阵激荡,又忘情的伸出手去握住她的,低声说道:“玉儿,我不要你记得我的好,我只要你能够陪在我身边,可好?人的一辈子很短,就那么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以后的日子里,时时有你相伴。你愿意么?”

——你愿意么?

这四个字压在她的心上,重如千钧。

黛玉抬起头,阴暗的光影透过窗棂,模模糊糊的照在他的脸上。

她凝视着他,就像是初次看见他,以前没有见过似的。

他的眼睛是深邃晶莹的,墨玉颜色,仿若独照着旖旎却始终平静的深潭,而那种底色简直可以映出她的小小面孔来。她忽然有一点心悸,同时又感到一阵阵的荡漾。

明知他有婚约在身,自己不能和他白头厮守,然而这一生,却要为他画地为牢,她在牢里慢慢变老。

可以……说愿意么?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仰着脸默默地看着他。窗外又风夹杂着雨丝飘进来,纠缠着她臂弯的轻纱。风里有雨水的微凉和泥土的芬芳,这样的心境,宛如当初还在江南,宛如她还在孩提,一切悲剧都未曾发生,她还只是林家那个幸福的小女儿

忽的,呜咽一声,雨幕里花树底下有箫声传来,幽远清冷,不觉叫人循着箫声而去,这冷清的萧声在哗哗的雨声中另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在这无边无际的倾泻中平飘渺开来,宛如她臂弯的轻纱,绕着清风,夹着雨丝往人心上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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