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福有余
字体: 16 + -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近黄昏

傍晚,残阳如血,泼洒在院子里。

宣东流蹒跚的走在院门口,扶着门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走进来。 他刚从陆芝月的爹陆放天那里归来,两人详谈了一下卖盐权的问题。 过几天朝廷就要定下人选,宣东流自然是去打探消息的。 要是如往常,说是说打探消息,其实他与陆放天两人都是把酒言欢,一切尽在不言中,因为谁都知道,卖盐权绝对是宣家所属。

然而,这次得来的消息却是说不准,无需挑明,他明白陆放天要的是什么。 他要是的他的未来女婿,宣珏可以坐上宣家大当家的位置。 他是在给施压!

也不知道宣珏到底跟陆家定了什么协议,之前陆芝月就算那么喜欢宣潇,陆放天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压力,逼他让宣潇把陆芝月娶进宣家做媳妇的。 可这次,明显不同。

宣东流走到张石凳旁坐下,柳宏这时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拍着自己的额头道,“哎呀,老爷,你怎么不等我,自己一个人就过来了!大夫说你要少动多休息,这么长一段路,没有我扶是不行的。 ”

宣东流呵呵一笑,“谁说不行,我这不是过来了么?老柳啊,给我弄壶酒来。 我们对饮几杯,你去让厨房准备些菜,通知他们今日各房吃各的。 ”

“老爷,大夫说不好喝酒的。 ”柳宏劝他,“我给你泡壶花茶。 就当酒对饮吧。 ”

“人要死了都是能吃下什么就吃什么,省得死了之后遗憾。 老柳,你是不是连这点愿望都不满足我啊?”宣东流慢悠悠的说道。

柳宏叹了一口气,他自小就跟在这个老爷身边,现在算算,也将近三十年。 这三十年来,什么风浪。 没见老爷遇过?每次他都能化险为夷,甚至借力打力。 生意越做越大。 然而,人始终是斗不过天啊!再有能力也好,再有财富也好,可挽不回他地命。 对于这个主子,他存有感激,存有崇拜,也有敬畏。 可看到他身子一天天垮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个老爷也只不过是个平常人,他也有软弱的一面。

“老爷,我这就帮你去找酒。 ”柳宏暗自摇摇头,离开。

夕阳的光一点一点偏移,从墙上到地上。 天边的云一片都是红红的,“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 ”人到暮年,总有着太多的萧索与苍凉。

院门外脚步声传来,宣东流抬起头看,本以为是柳宏,谁料手里拿着一个托盘地却是他的二儿子,宣珏。

这个近乎完美地儿子。 聪敏,俊美,精明,果断,今日穿着一袭藏青色的长袍,脸上是礼貌而温和的笑容。 他一进来便说道,“爹,刚才遇到柳管家,说您要喝酒,我就自告奋勇给你送来了。 说起来。 我跟爹你。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一起畅饮了。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让孩儿来陪你一场。 ”

他把托盘里三盘精致的凉菜。 两个酒杯外加酒壶都一一摆放在石桌上,然后坐下帮宣东流与自己都斟满了一杯酒。

宣东流低头看着杯里琥珀色的酒,笑了笑道,“好,难得你这么有孝心,为父自然奉陪。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宣珏眼里闪过一丝讶然,然而,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赞道,“爹,好酒量。 ”他也一口把酒喝光,起身又为两人斟满了酒。

“珏儿啊,你知道我今天去了哪里?”宣东流双眼有神,盯着宣珏。 这个儿子一直,一直都是那么内敛,从他少儿的时候便是如此冷静,从不轻易lou出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本来应该是最欣赏他地,他具备了一个商人应该有的品质。 然而,那件事彻底让他明白,原来这种性格不是好的,尤其是天生无情,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他以为可以引导他,然而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变,只是性格更加内敛,更加谨慎。

他给过他多少次机会啊?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可笑的是,只要这个儿子没有坐上宣家大当家的位置,给他再多的机会,他也以为你根本就不爱他,根本就不重视他,根本对待三个儿子就不公平!

宣东流暗暗叹气,他是从始至终都做错了么?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给他任何机会?

“孩儿当然知道,爹是去陆伯伯那里了。 ”宣珏淡淡笑道,“跟陆伯伯谈卖盐权的事情,可顺利么?”

终于是要讲重点了,宣东流点点头,语气不轻不重地说道,“还算顺利,与往年差不多。 你陆伯伯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们这么多年的合作,他没道理说变就变的。 ”

一句话堵死了宣珏后面想说的所有的话,他明明知道宣东流与陆放天根本就没有谈妥卖盐权地问题,可是他的父亲却选择了避开与他的交锋。 这样一来,就如同一条河流被堵住了去路,硬要冲开的话,那拦路的东西势必会遭到破坏。 他现在还不想与自己的父亲完全决裂,于是仍需要维持住表面的和平。

“这样就好,值得庆祝啊,爹,我们再干一杯。 ”宣珏挑挑眉。

两人又对饮了几杯,酒壶都空了,宣珏才施施然离去。 他一走,宣东流便捂住胸口,哇的一声吐出几大口血来,大夫嘱咐他不要喝酒,刚才他也只是想小酌一番,谁料宣珏上门,逼着他饮了那么多杯酒。 不,应该说是他自己逼自己的。 他不能lou出生病的迹象,尽管宣珏也许有所耳闻,可是他毕竟不知道详情,所以他要尽可能地表现出自己地健康。

“老爷,老爷……”柳宏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刚才被二少爷拿走托盘,后来又被小荀拦着说了好些话,我本想急着回来,谁料……哎呀,老爷你没事吧?我现在就去找大夫。 ”他看到地上地血,吓了一跳,忙扶住宣东流,先往房里走。

“别急,习惯了……你一会把院子打扫一下,大夫的话,天黑了请来。 ”宣东流不止身体难受,心里更难受。 宣珏是故意拦住柳宏,好自己来试探他的病么?如此无情如此残忍,他当真不顾父子亲情?

他kao在床头,颤声道,“老柳,帮我把四夫人请来。 ”

柳宏愣了愣,点头道,“是,我这就去,老爷你先休息着。”

见柳宏走后,宣东流从床头摸出一封信来,这封信是密封的,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写好,可惜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它交托给别人。 本来莫田兴是最好的人选,可惜他毕竟不是宣家的人,只能起到从旁协助的作用。 而王玉凝与谢琴音,因为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已经不可能要求她们有公正的态度。 现在剩下的只有四夫人梁冰了。

“老爷,你找我?”梁冰款款的走进门,她是武林中人,感觉与常人灵敏,因此早就察觉宣东流的不妥,可是她是个聪明的女子。 宣东流不说,她就不问。

“小冰,你过来。 ”宣东流轻声道。

“是。 ”梁冰坐到他床边,看着他那张极其憔悴的脸。 这个男人,为宣家呕心沥血,尽管在如此虚弱的情况下,仍然不忘自己身上的担子。 他果然是个有承担的人,可惜,她暗自叹了一口气,只怕他是一厢情愿。

“小冰,我也不瞒了,或许你早就看得出来。 ”宣东流闭了闭眼睛,“我的时日已经无多,全是那些贵重药材在吊着,我,我已经撑不住多久了。 ”

“老爷……”梁冰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老爷,你有什么要吩咐的,我一定为你做到。 ”她的眼眶红了,却依然明亮。 与宣东流的这场婚姻,算算也才一年,世事难料,没想到他竟然会得如此重病。 一年的相处,感情不算深,可也不是没有,他成熟稳重,偶尔也很风趣,确实是难得一遇的好相公。 只是宣家的事情太多,分掉了他大部分的精力,一年其实也只得一个月,才是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

宣东流感激她的深明大义,点点头把手里那封信交给她,“这封是我的遗嘱,里面盖了印章,还有我的手印。 倘若哪天我死了,而宣家变成是宣珏当家,你就带着这封信去庆州找七王爷段慎,他与我是至交,只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才不方便来往。 但是他看到这封信,一定会来主持公道。 ”他叹了一口气,凝神看着梁冰,歉疚的说道,“小冰啊,这一年来,你虽是我娘子,可是我并没有好好尽到一个相公的责任。如今还要你为我东奔西走。 我……我欠你良多……”

“老爷,别说了,我从来没有后悔嫁给你。 只是……当真需要用遗嘱来制约宣珏么?”梁冰对宣家的情况自然也看得出一点端倪。

宣东流摇摇头,“那只是后招,倘若我还有足够的精力,一定要让宣家安全的拖离开……倘若失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也许宣家就此家破人亡。 也许遗嘱都用不到了。 ”

梁冰大惊,“老爷,此话从何而来?”

“我只是猜想……”他沉吟片刻,抬头看着梁冰,“小冰,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