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年殇（二）

雍正三年十一月的下旬，年若怜的病又一次加重了。 这一回，太医已经拒绝再用药了。 其含义是不言而明的。 只是所有人都不忍告诉年若怜。

胤禛却始终不肯去看年若怜，哪怕一眼。 皇后稍微提到过，他总是官方语调道：“朕忙的很，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便转身又回去埋头办公了。

受宠，因为哥哥。 被闻不问，还是因为哥哥。 不知道这样的事实，对于年若怜是不是太过残忍残酷。

“晗姐姐。 ”这日，听晗来到年若怜的住所，年若怜破天荒的这样唤她。 要知道，自打知道听晗的身份，而后又嫁入雍亲王府，她就再没有这般唤过听晗了。

“怎么了？”因此听晗闻言先是一愣，有些不大习惯，之后才有反所应，“可是又不舒服了？”病来如山倒，年若怜这一病，里里外外瘦了不只一圈。 原本就是标准瓜子脸的她，两颊都深馅进去了。 感觉整个人骨瘦如柴的，叫人看了很是心疼。

“晗姐姐，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咳……”才这一句话，就使得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这让听晗想起母亲说到自己当年得了肺痨时的情形。

“别胡说，宫里的太医医术都这般高明，你会好起来了。 ”听晗忙帮她顺背拍背，然后底气不是很足的安慰道：“别说那么多了，休息吧。 ”

年若怜却只是坚定的摇了摇头，“不休息了。 老躺着浑身都不自在呢，没病到要变有病了。 何况我自己地身体自己清楚……老实说，我不害怕死亡，有时候太累了，该休息了。 咳……晗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甚至对我厌恶到了极点。 觉得。 咳，觉得因为我的存在。 皇上，咳……”她有些艰难的断断续续的说着，“旁的人或许不清楚，以为我倍受宠爱，但我心里清楚的很，皇上这一生，最爱的只有晗姐姐你一个人。 我。 不过是个政治地牺牲品罢了。 如果没有哥哥，我早在进门的那一刻，就被他完全忽视了！”她说着，自嘲地笑了笑，“我其实很希望很希望，我们能够一直都如那日初见时的那般平和舒服的相处的。 我常常会想，我们如果没有身份的束缚，我们如果不是嫁给同一个丈夫。 那该多好啊！我们一定可以成为真正的好姐妹的！”

听晗愣愣地看着她，认真的听着她叙述。 忽然觉得很讽刺。 她忌讳了她那么多年，实际上根本就是把她当作假想敌。 即便后来有所想通，对待年若怜也始终连对待李氏那拉氏她们那样都做不到！

而她的心，却竟是这样一如既往的清明，透彻！其实早在那日初见时。 她就很喜欢她的不是？是她自己的任性和自私，才让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的！天啊，她到底做了什么？

“我想我是喜欢皇上敬重皇上地，他是那么出色的一个人。 我很羡慕晗姐姐的，能够得到皇上那份独一无二的爱，这是世界上多少女子期盼不来的？可是，我知道晗姐姐有多优秀，你的优秀你地美好值得他去珍惜。 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和晗姐姐争的意思，从来都没有，咳……”她边说。 眼泪边掉落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持续不断的咳嗽。

“别说了，我……”听晗的眼眶慢慢的也红了起来。 “我……”她有些哽咽，只能轻轻的替年若怜拍打着后背。

年若怜调整好状态，笑了笑，道：“姐姐，别难过，人都会死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时间不多了，请让我把话说完吧，否则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呢！其实若怜说这些，只是想把憋了大半辈子的心里话告诉姐姐，可不是要姐姐难过什么地。 我这一生，小时候有阿玛、额娘，还有哥哥无限地宠溺。 长大后，又可以嫁给皇上这个伟大的君主为妃。 不管怎么说，不管出自什么原因，我始终得到了他无尽地包容与宠爱。 然后，又享尽了荣华富贵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呵呵，比起其他人，我得到的够多了，我知足了。 ”

年若怜说到这，顿了顿，“姐姐，也别怪皇上，若怜不怪皇上。 我知道皇上不来我这的原因。 他对我不是无情。 哪怕是宠物养久了，都会有感情。 他最心爱的狗儿死了，他都会难过，何况是我？怎么说也与他同床共枕多年了。 没有爱总有点亲情吧？他不来，是怕我为哥哥求情，他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吧……其实，他根本没必要担心这个。 我早知道的，他是个果断的君王，不会为了谁改变已决定的事。 可他仍是以他的方式在表达自己的感情，他会留的命哥哥到现在……咳！相信只要我一死，哥哥马上就得去见阎王了！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年若怜休息够了，又坚持的说了起来，仿佛要把她这一生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似的，“哥哥真的是错了，错的离谱了！我不会为他求情。 人总要为自己所犯的事承担责任的不是？我一死，他就不需要再顾忌什么了。 所以晗姐姐，请替我转告皇上，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请求和遗愿的话，我只请他稍微善待我们年家的其他人，再别无他求了。 ”

若怜说到这里的时候，听晗早已经忍不住的泪流满面了。 这是多么深明大义的一个女子啊！所有的苦，所有的委屈她从来都不曾说出来，直到她要死了……她与年羹尧的感情有多好，她却从没为他求情过。 甚至连回家省亲，都不忘呵斥年羹尧希望他有所改善……这需要多坚定勇敢的心，才能有这样的胸襟？她一辈子，都没有为自己要过什么。 包括临终，所思所想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家人而已……

“晗姐姐，别哭了。 若怜能够在临终之前，与你化解之前的误会，若怜无撼了。 ”若怜的眼眶随着听晗的眼泪渐渐的微红了起来。 猛的，她似是想起什么似的紧紧紧的抓住了听晗的手，恳求道：“对了，除去自己的亲人，若怜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福惠阿哥了。 若怜一生生有多个子女，只有这个孩子能够活得比较长久。 若怜害怕，若怜一走，孩子孤孤单单的，在这后宫里会，会……咳！”她这会一直咳个没完，承受力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听晗见状，忙大声喊着：“太医，太医呢！快去叫太医！”见有人应声而去后，才宽慰若怜道：“放心，孩子我会跟皇上要来我身边的。 我没有孩子，我答应你，会将他当作亲生孩子一样疼爱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做母亲的最后的期盼。 何况她真的对她有所亏欠。 所以，若这能叫她安心，她又力所能及，她何乐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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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年若怜的住所出来，听晗一直都有些茫然。 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很可笑。 执着了那么久，那么深的一件事，居然是这样的……

“胤禛，去看看她吧。 ”鬼使神差的，听晗来到九洲清晏，胤禛在圆明园的居所。 经过通传，她来到胤禛身边，对他说道：“她不会为他哥哥求情，更不会叫你为难。 我见过她，她只恳求你稍微善待她的其他家人，年羹尧，她不求情，不会求情！”听晗说着，愣愣的看向远方，“不是我大方，只是我忽然想起姑姑了。 胤禛，你还记得姑姑当时等待皇阿玛的心情么？那种绝望与凄楚，你我当时都陪在她身边，都清楚的感觉到的不是？所以撇开所有的一切，她只是一个将死的人，作为她身边的人，让她安心上路，不是应该的么？你当年恨过皇阿玛，恨他让姑姑如此绝望。 那现在呢？换作你是皇帝了，难道你就要重蹈覆辙么？”

过去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人死如灯灭，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她真的不是大度，只是愿意相信年若怜一直都是当年初见时那个可爱仗义的女子，始终没有改变过……如此，她真心的希望她的今生，是不留遗憾的！即便只是为了争宠，也没有哪个女人，不希望在自己临死之前，身边能有丈夫陪伴的不是？何况年若怜，大概是真心爱过胤禛的吧……

而胤禛听得听晗的这般说辞，脸色是变了又变。 听晗知道，他的心已经被动摇了。 毕竟孝懿的事和遗憾一直留在他心里，是他恨恨的遗憾。 当年的他，没有勇气去找康熙。 还是听晗拼了命的才让孝懿……

“去吧。 ”于是，她轻声道，释然一笑。 他深看了她一眼，微叹了口气之后，方点了点头的大步朝外头走去……

‘敦肃皇贵妃，年氏，巡抚遐龄女。 事世宗潜邸，为侧福晋。 雍正元年，封贵妃。 雍正三年十一月，妃病笃，进皇贵妃。 并谕妃病如不起，礼仪视皇贵妃例行。 妃薨逾月，妃兄羹尧得罪死。 谥曰敦肃皇贵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