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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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站在一片烧焦的废墟里,秋清晨不知是该为自己的料事如神而高兴,还是该为这件事死无对证而难过。

昨天夜里还好好的一座庄园,此时此刻已经被一把无名大火烧得一片狼藉。原来的摸样是一丝一毫也看不出来了,就连昨晚那几个围炉闲话的下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们已经赶着最早一批出城了,但显然还是晚了一步。

里长和衙门里的人都已经走了,舒玉和阿十还堵在庄院通往官道的路上,生怕会有什么人来打扰她的搜索。可是,就算他们不守在那里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昨夜真有什么被她所遗漏的线索,大火之后,又经过了衙门的搜索,还会剩下些什么呢?

秋清晨用脚尖轻轻点着脚下的灰烬,心里说不出地沮丧。

昨夜关押疯子的假山石已经倒塌,只露出了半幅洞口,黑黢黢的,奇怪的焦臭味弥漫在洞口久久不散。秋清晨的目光霍然一跳,忍不住又凑得近了些。这焦臭味里似乎……还夹杂着硝石的味道。秋清晨精神一振,连忙唤来了阿十将洞口的山石一起搬开。洞里还冒着细烟,离近了更是恶臭逼人。

那是秋清晨并不陌生的味道——骨肉被烧焦了的味道。秋清晨用手巾包住了口鼻,轻手轻脚地跃下了地洞。

台阶绵延向下,没多远就出现了十分狭窄的一处牢房。

应该算是牢房吧,三五尺见方的小小石屋已经烧得焦黑,只有头顶上两处通风口勉勉强强透进来模糊的光线,悲悯地照着脚下蜷缩成一团人形焦炭。

这个人想当初也曾经叱咤一时呢……

秋清晨心底的怜悯忽然间压过了一切。

她在尸骸旁边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尸骸翻了过来。很难想象这样一团黑色的东西曾经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秋清晨的目光细细扫过他的尸骸,落在了蜷成一团的手上。那只手是全身上下受伤最轻的部位,皮肉虽然烧焦了,但是勉强还可以看得出手的形状来。蜷握起来的姿势仿佛在紧握着什么东西。

“大帅!”洞口的阿十轻声催此:“小玉发了信号,有人过来了!”

秋清晨连忙掰开了那只手,一样金灿灿的东西“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大帅!”阿十声音开始急促:“快上来!”

秋清晨顾不得细看,抓起这样东西飞快地跑出了洞口。阿十连忙拉着她退到了一截断墙的后面。墙头上歪歪扭扭地搭着几株烧焦了的残木,刚巧可以遮蔽住从路口投射过来的视线。两个人借着这段残墙溜进树林里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借着断墙的遮掩,秋清晨小心翼翼地回头张望了一眼。几个装束普普通通的男人正在试图搬起一段挡路的房梁,在他们的身后,一个神色傲慢的青年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们的动作,眉宇间透着十分的不耐烦。

那青年除了脸色各位地苍白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是秋清晨看了一眼之后,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当他侧面相对的时候,可以看到他的眼角有一处小小的暗红色纹身,宛如不小心溅上去的一滴鲜血。不过离得太远,具体是什么图案就看不清楚了。

秋清晨示意阿十注意那个人:“查查他的底细。”

阿十仔细地瞥了他两眼,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阿十除了带回那个眼角有纹身的年轻人的资料,还带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秋清晨望着他,眼中难掩吃惊:“玉前辈,你怎么……你怎么……”分别不过半年,他的头发居然已经变成了雪一般的白。

玉临风却对这一点丝毫不以为然:“我们门派的独门内功心法就是这个样子的,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再说头发白了,我还是很帅啊。”

秋清晨和阿十对视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来:“没错,没错。”

阿十知道他有话要跟秋清晨说,便找了个借口带着舒玉出去了。

房门一关起来,玉临风立刻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接过秋清晨端上来的热茶,转头问道:“听说你让阿十调查寻狐?”

秋清晨吃了一惊:“那人……当真是寻狐?”

玉临风点了点头:“当年离开湾岛的时候,我曾经和他的师傅朱雀长老有过一次交手。当时这个寻狐的表现很是自不量力,所以对这个人印象十分深刻。我还挖苦朱雀狂妄了一辈子,居然瞎了眼收这么个关门弟子。”

“后来呢?”秋清晨追问:“你们在海滩上交手之后呢?”

玉临风歪着头想了想:“当时海滩上乱得很,我也不知道朱雀怎么会跑到那里去。打输了之后他就气鼓鼓地带着徒弟走了。”

“就这样?”秋清晨瞠目:“你也没问问谁请他们来的?”

玉临风摇了摇头:“当时乱得很,哪里还顾得了去问他?当时绍太后就等在驿馆里,阿绍又昏迷着……”

秋清晨又问:“再后来呢?”

玉临风皱着眉头想了想,“再后来……绍太后和大殿下就一起带着阿绍回盛州了。我得了空闲自然想着去把朱雀找出来。没想到这师徒两个人就象凭空消失了一般,连一丝线索也没有。如此奔波了两个月,等我再回到盛州的时候,才发现阿绍的记忆被山地的邪术给封印了。”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秋清晨的脸色:“其实当时我是松了一口气的,他刚醒来的时候人就像疯了一样……”

秋清晨神色黯然。

玉临风便又说道:“当时只觉得他这样未尝不好。至于封印的事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不过据老夫的猜测,大概跟大殿下是脱不了关系的。”

“为什么?”

玉临风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子,淡淡说道:“还能为什么呢?当时盛州都在传说阿绍本来是先帝选中的王储。结果不幸生了一场大病,结果就烧坏了脑子。一个脑子有毛病的皇子当然无法得到百官的信服……”

秋清晨握紧了拳头。

玉临风望着她,缓声说道:“据老夫的猜测,当初只怕是有人要除掉阿绍的——我说的‘有人’指的不一定就是大殿下。但是没成想里面枝节太多没有成功。这些人索性将计就计,让朱雀封印了阿绍的记忆。也免得阿绍死了会有人疑心到大殿下的身上去。不过……”他捋着胡子叹了口气,“不过这些都是我猜的哦,没有证据,完全没有证据。你就当故事听吧。”

秋清晨白了他一眼,自己白听得这么认真了,原来……他只是讲故事!

秋清晨从怀里摸出尸骸上扒下来的东西,摊开在了他的面前,低声问道:“那你看看,这个算不算是证据?”

圆桌上,烛光霍然一跳。

玉临风的目光也随之一跳:“你哪里得来的?”

极宽大的一枚黄铜戒指,几乎能覆盖住整个指节。上面镶嵌着一块黑黝黝的长方形石头,石头的左右两侧盘踞着雕工极细致的两只朱雀。

玉临风拈起戒指,一边小心翼翼地对着烛光查看,一边喃喃说道:“双雀抱石,是朱雀的东西。在他们的教里,这是他长老身份的标志。你到底那里得来的?”

秋清晨指了指窗外:“在李明皓的庄院里。昨天夜里着了火,这个人关在地洞里,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烧死了。”

“东西是真的没错,但是……”玉临风皱了皱眉:“真要毁尸灭迹又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纰漏?”

秋清晨摇了摇头:“也许放火的人不知道有这样东西。也许……晚上火太大了,人进不去呢。寻狐一大早跑去现场,说不定就是去找这样东西呢?”

“朱雀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居然落到这样的下场……” 玉临风望着戒指很惋惜地摇头:“既然朱雀是死在李明皓的庄子里,李明皓又是当年沙滩上的人。而朱雀又恰好是山地邪教的长老,那么所有的事现在看来都已经很清楚了。”

“清楚了又有什么用?”秋清晨叹息:“一样还是没有证据的。李明皓是丞相,另一个……没有法子去查证的。即使我们真的拿住了寻狐……也不过是逼着那个人将我们统统灭口罢了。反而牵连了阿绍。”

玉临风捋着胡须没有出声。即便查清楚了又怎样呢?不过是些十年前的旧事罢了。他担忧的反而是现在……

沉默中,两人都听到了门外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阿十在门扇上轻轻叩了两叩,推门进来说:“我刚在前面听到一个消息,说三天之后裕亲王五十大寿,府上要摆宴。皇上和小王爷也会出席。这跟咱们的事儿有没有什么关系?”

玉临风微微有些茫然地转头望向了秋清晨。

秋清晨望向窗外,微微透着迷茫的眼底仿佛有幽暗的火苗在轻轻跳动:“不但有关系,只怕关系还不小呢……”

秋清晨微微叹息:真正的风暴只怕就要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