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光头?”
“光头哥?”
“李光头!”
“你大爷的李光头!你再不过来,我扣你一年的薪水!”
“你……你还想不想娶福宝了?你再不过来解了少爷我的穴道,我明天就提一麻袋核桃去追福宝……”
“……两麻袋……”
……
李光头忍无可忍,终于放开了捂在耳朵上的手,满面愁容地说:“少爷,你就省点力气吧。马车正在预备,咱们马上就离开这里了。等出了安京,我一定解开你的穴道。我发誓!”
“光头……”封绍语气哀切,因为不能扭头去看他,眼神和表情的魅力完全无法发挥作用。只能将唯一的武器——声音发挥到最大的功效:“光头哥,我多加你一年的薪水……还有……我送你两麻袋核桃去追福宝……”
李光头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抱着脑袋痛苦万分:“少爷……你再别逼我了……”
“光头,”封绍的声音越发地楚楚可怜:“咱们俩一路北行,吃了不少的苦,总是你护着我。这一次……”
李光头终于嚎叫出声:“少爷你啥也别说了。我不是不救你,我是……不敢哪。秋帅说了,我若是暗中捣鬼,她要取我的人头……”
“反了她了!”封绍恶狠狠地“呸”了一声:“还真以为她当家了?!连我的随从也敢策反——我非把她吊起来抽一顿鞭子不可!”
李光头可怜兮兮地望着躺在**一动不能动的少爷,欲言又止。
“好吧好吧,”封绍支楞着耳朵等了半天也不见李光头过来搭救。看来秋清晨对他的威慑力太过惊人……封绍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很不情愿地说道:“算了算了,她要当家就让她当家吧。她当家的话,咱们都得听她的是不是啊?”
这一次,李光头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封绍看不见,但是李光头默认的姿态还是令他的唇角满意地弯了起来:“那既然这样,你最好把我放开,这样我才能配合她给你下的命令啊,对不对?”
李光头半信半疑。
“其实我也有点怕她的,”封绍继续叹气:“家有悍妻,我也没办法。唉,就当咱们是好男不跟女斗吧。对不对?”
李光头犹犹豫豫地再点点头。
“那你还不过来解开我身上的穴道?”封绍有点沉不住气了。
“少爷,”李光头很明显地陷入了自我挣扎的痛苦之中:“你说的都有理。可是……我答应过她要把你押回盛州去。她要是知道我没出安京就放了你,那我……那我……”
“老子都没怕,你怕个屁呀!”封绍怒不可遏:“她是不是我老婆?你是不是我家人?既然都是一家人,她怎么会对你下手?你有没有脑子?啊?真是……白长那么大一个光头!”
“可是我答应过她,等过了界河要告诉你……”李光头猛然收住了话头,懊悔得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来。
“告诉我什么?”封绍果然问道: “你不说的话,从现在起就不用再跟着我了。天地之大,以你老人家的身手,养活三五个福宝自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李光头连死的心都有了:“你们这一对夫妻,哪一个是我能得罪得起的?!”
封绍立刻就接了他的话:“所以你才要紧紧攀住一头啊!两个都得罪的后果可是很严重很严重的哦……”
李光头哀嚎一声扑到了床边:“少爷,我跟着你!我坚决跟着你!”
“乖孩子,”封绍斜了他一眼,语气柔和无比:“你表现得很好!我一定加你一年的薪水!那……快说吧。”
李光头扳着指头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说道:“第一件事让你防着琪少爷。第二件事情是替她传一句话:啥啥摊子上的男人是李明皓。”
封绍听得一头雾水:“啥啥摊子上的……男人?”
“对啊,”李光头信誓旦旦:“她说你一听就明白了。”
“我明白。”封绍在暗中咬牙切齿:这说的到底是哪国的谜语?!难道是说商东姥家的什么商铺?还是说……通过楚琴章,李明皓也跟商东姥勾结上了?不过,这些事可以稍后再提,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呢。封绍一边揉着僵硬的身体,一边问他:“什么时辰了?”
李光头殷勤地为他捧上一杯热茶:“已经过了酉时了。”
“酉时!”封绍立刻惊跳了起来,手中的茶杯也十分应景地被抛了出去: “宫里的寿宴马上就要开席了吧?啊?你给我马上联络阿十!快!快!快!快!”
李光头顶着一脑门子淋淋漓漓的茶叶水,欲哭无泪。
有那么一个瞬间,秋清晨几乎以为他会哭出来。然而火焰君只是眨了眨眼睛,又把那骤然涌起的潮红忍了回去。
他冲着身边的随侍微微扬了扬下巴:“往年怎么分的,今年还怎么分。你,跟我进来,说说今年的水果到底有哪里不同。”这后半句话自然是冲着秋清晨说的。
秋清晨连忙躬身行礼,又悄悄冲着麻衣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碍,便跟在火焰君的身后走进了帘幕后面的内殿。
身后的帘幕还没有完全落下,火焰君已经转过身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秋清晨不禁微微一惊,正想着:这要是让旁人看到,瑞帝面前火焰君还不知该如何交待……就听耳边响起了低低的哽咽:“我以为……我以为……”
“以为什么?”秋清晨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都这么大人了,动不动就哭,象什么样子?”话虽然这麽说,心却已经软了——只因为你曾经对他好,他便死心塌地把你当作最亲近的人,象这样的人终其一生,你又能遇到几个?
秋清晨拍拍他的肩膀,本想好好安慰安慰他的,但是看到他那双红通通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看你,个子都比我高了,撒起娇来还象个孩子似的。”
火焰君匆匆抹了一把脸,一双水光盈盈的眸子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既然平安无事,你这又是干什么?”
原以为他会哭一会儿的,见他这么快就问到了点子上,秋清晨不禁松了一口气。将当下的局势拣着要紧的说了。又说:“没事自然是最好。等今夜过去了,我再到御前去请罪。”
火焰君轻声问道:“你这样煞费苦心……是不是这里混着内奸?”
秋清晨赞许地望着他微微颌首:“目前我知道的,只有楚琴章和李云庄这两个人。”
火焰君黑湛湛的眼眸凝神望了她片刻,唇角微微一挑,笑容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几分夺人心魂的神采:“守株待兔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办法。万一他们今夜不会举事,你岂不是太过被动?不如这样……我替你去试探试探他,你看如何?”
秋清晨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急急唤道:“阿武!”
火焰君的身体一震,原本清亮的眼眸蓦然间变得幽若深潭。阿武是他的小名,自从一脚踏上了赵国的土地,就只有她还记得他是阿武。
“阿武,”秋清晨握紧了他的手,轻声说道:“我是武官。我所作的一切都是分内之事。你不许插手。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地活着。”
柔和的涟漪自那两汪幽潭的深处层层翻卷上来,宛如阴霾散去,露出久违了的万里晴空。火焰君眼中一刹那的光华,耀眼得令人无法逼视。他摸了摸秋清晨的脸颊,孩子气地笑了起来:“可是……我一直都想为你做点什么。”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嘴唇上飞快地点了一下,成功地阻止了她要说的话:“我知道你会说:我好好活着,你就安心了。对不对?可是,我一直都希望自己能为你做点什么。对我来说你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重要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把你当作了我的什么人。你总是一副……好像什么事都不用旁人帮忙的样子。可你毕竟只是一个人哪,不孤单吗? 现在这样的时候我能陪着你,我真的很高兴。”
秋清晨望着火焰君眼中从未出现过的明媚,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我不许你……”
帘幕外,随侍的声音低低传来:“侍君,寿果已经分完了。”
火焰君收回了和她对视的目光,淡淡吩咐:“你回去把我的长相思取来。”
随侍低声应了,秋清晨回头看时,帘幕已经绾了起来,露出了空无一人的外殿,和摆放在外殿中央几乎半空了的圆盘。
火焰君拉着她的手走了出来,殿外一个女官的声音说道:“陛下情侍君回去。”
火焰君漫声应道:“你回去告诉陛下,我要舞剑为她助兴。正在做准备呢。”
秋清晨大吃一惊,火焰君却回眸低声笑道:“你当年处心积虑送到我身边来保护我的那个人,身手是不错的。我跟他学的几下拳脚虽然不能和你相比,但是做做花架子还是足够应付的——你只管放心,我断断不会坏了你的事。”
秋清晨隐隐觉得他这舞剑的举动必然是和他刚才所说的“试探”的话有关,一时间却又有些摸不着头脑,正要细问的时候,殿外已经响起了随侍的声音:“侍君,剑取来了。”
火焰君转回身又走回了她的面前,一双光华闪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仿佛把全部的力量都放进了眼睛里去。然后他微微一笑,俯下身在她的嘴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吻。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来:“这是我很久以来就一直想做的事情了。”
秋清晨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阿武,我警告你……”不等她把威胁的话说完,殿门外再度响起了女官的催促:“陛下请侍君移驾云鹤殿。”
火焰君笑着放开了她。他没有象以往的每一次那样一步一回头地离开,而是干干脆脆地走到了殿门外,连头都没有回过。
秋清晨听到他吩咐自己的随侍:“这位乔大人府上的家将与我有恩,你好生替我照看着。” 她听到女官低声的催促,听到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远,心头却漫起了浓重的不安。她完全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或者说,她完全不知道他要怎么去做。她甚至不知道他的“花架子”到底可以达到怎样的一个水平……
因无知而萌生的恐惧最是灼人。
秋清晨倾听着正殿里轰然响起的一片喝彩声,心意寸寸如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