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黑暗中袭来的兵器完全是一派毫无章法的凌乱,玉临风闪开这一击,眼疾手快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带便卸下了他的兵器。
黑影发出了短促的一声惊叫又纵身扑了过来。这一回更是街头无赖的拼命打法了。
玉临风忍无可忍,一掌推在他的胸口,将他直挺挺地拍上了洞壁。听到耳中传来的一声痛呼,又有些不放心地轻声问道:“臭小子,你没事吧?”
封绍一头栽倒在地,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老狐……”
“咳咳,”玉临风咳嗽了两声:“不要忘了我可是你师傅哦。”
封绍摇摇晃晃地扶着石壁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冷哼了一声:“师傅?有你这样做师傅的吗?啊?就算你要等着看我的热闹,拜托你也看看场合好不好?”
玉临风干笑了两声:“那个……我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是你啊。误会,误会。”
“切!不用狡辩,你明明就是故意的!”封绍不上当。不过,看在好歹来了一位自己人的份上,暂时也懒得再和他计较了:“算了,跟你的账以后再说。他们呢?”
玉临风连忙说道:“如果你问的是凶手,那他们到哪里去了我真不知道;如果你问得是秋帅的那些亲兵,那我还是不知道;如果你问得是阿十那起子暗卫,我打发他们去救人了。至于有没有救出来,我还是不知道……”
封绍的后槽牙开始咯吱咯吱地响。
玉临风知道这是他发飙的前兆,连忙转移话题:“只有你一个?人呢?”
封绍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你问的是凶手,我不知道;如果你问得是秋帅的亲兵,我还是不知道;如果你问得是秋帅,拜你所赐——她现在就在我的脚底下。”
窗开着,封绍一探头就看到房间里还弥漫着未及散开的水汽,床边立着的浴桶等物都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玉府的几个使女正围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拿布巾擦拭秋清晨的头发。黑鸦鸦的头发泛着水光,宛如从布巾里流泻而出的一笔浓墨。
回到玉府已经三天了,秋清晨还没有醒过来。玉临风说是因为封绍救治不力,致使箭毒逆行入脑所致。如今虽然已拔除了箭毒,但是人何时才能醒过来,他也不知道。
封绍靠在窗台上驻着下颌,长长地叹了口气:“象伺候病号洗澡梳头这种小事,我一个人做就好。何必又麻烦那么多人呢?真是的……”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还好意思在这里看热闹。”
“不看热闹,还能干嘛?”封绍没什么心情和他拌嘴,耷拉着脑袋继续叹气:“谁让你的破药没有用……”
“谁让你用玉清丸,不用玉华散?”玉临风痛心疾首地质问他:“我总跟旁人夸口说我那么些徒弟里面就数你最最聪明,最最……”
封绍翻了他一眼:“不是你说的吗?玉清丸包治百病……”
“玉清丸是针对外伤的么,伤口愈合了,箭毒还被包裹在身体里——不死已经是奇迹了。”玉临风一边说一边连连摇头:“这个丫头也真是时运不济,竟然被你这么个祸害给看上了。唉,可见人生无常……”
“啥意思?!你啥意思?!”封绍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你把话说清楚。我哪里配不上她了?你刚说完最最聪明,最最……”
“我那不是为了给自己找找面子,顺嘴说说的吗?”玉临风甩开了他的袖子:“你有这偷看的闲工夫不如跟阿十去找找人。”
封绍的耳朵立刻支棱了起来:“找什么人?”
玉临风支支吾吾地说:“就是……打探打探消息什么的。免得秋丫头醒来之后,问你啥你都不知道。”
封绍不怀好意地挡在了他前面:“我一直忘了问你,我交给你带出来的那个人呢?”
玉临风干咳了两声:“那个……你看我带着药是吧,我当然就治好了他的伤啊。他一个大活人总跟着我,他也不好意思。所以,他向我道谢之后就告辞离开了。我是上岁数的人,腿脚也不利索。所以也就没有去追。那个……我们要对秋帅的亲兵有信心嘛,对不对?”
“切!”封绍压根就不信。大眼珠叽哩咕噜转了两转:“你该不是嫌麻烦,把他直接喂了山豺了吧?”
“没有!”玉临风一口否决。心里想的却是:“这可不能算我直接把他喂了山豺,明明是山豺自己追去的嘛……”但是想归想,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心虚。连忙又嘱咐封绍:“救人救到底,你千万让人去找找,要不……岂不是浪费了我那么些灵丹妙药?”
封绍不感兴趣地扫了他一眼:“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来,求我。”
玉临风一拳捣了过去,骂道:“臭小子,什么都学,就是不知道学好!师傅我的优良品质你怎么一点没有学到?”
封绍瓷牙咧嘴地捂着一只眼睛,愤愤地打断了他的话:“没跟你老人家学到啥优良品质,倒是沾了不少妖气——有没有搞错,你老人家身上真有‘优良品质’这种东西?!”
“臭小子!”玉临风开始捋袖子:“三天不打……”
“咳咳,”身后有人轻声咳嗽。
师徒俩一起回头,原来是阿十。阿十看看师傅再看看徒弟,颇有些尴尬地咧嘴笑了笑:“要不要……等下再来?”
玉临风悻悻地收了袖子。封绍撇撇嘴,拉着阿十就往外走。
“哎,别忘了找人的事儿!”玉临风在身后嘱咐。
封绍头也不回地说:“你好好地把我老婆救醒了,别的什么都好说。否则……光耀可是她的副将,她的拳脚可是很好的哦。她要是跟你要人的话……我可帮不了你。”
“你……”玉临风眼睁睁地看着他拖了阿十走出去,忍不住捶胸顿足地叹了口气:“这是什么徒弟!人果然不能太完美。太完美了连老天都会看不过去,非得在旁的事情上给你安排些不如意。唉……”
昏昏沉沉中只觉得一阵剧痛自腿上传来,秋清晨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叫,猛然坐了起来,又重重倒了回去。
疼痛阵阵袭来,可是她却睁不开眼。不光是眼睑胶着在一起,秋清晨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沉得仿佛灌满了铅,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象一个溺水的人,越是挣扎距离水面反而越远。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疼痛难耐之际,就听有人柔声细气地说道:“老婆,在换药呢。你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这是封绍的声音。秋清晨心头一松,又觉得好笑。不过他既然这样说,那就意味着……他还认得她……
腿上的疼痛渐渐被清凉的感觉所取代。秋清晨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却睡得不沉,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在身边进进出出。不过,既然封绍在这里……也就不用她去多加理会了。换药的时候照例是疼得厉害。不过,她是经常受外伤的人,单凭感觉就知道这是难得的好药。
不知昏沉了多久,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未及睁眼,秋清晨就感觉到有习习凉风拂过**在被单外面的手臂,清爽而舒服。皮肤上还残留着植物淡淡的芳香。远处有小孩子嬉闹的声音,越发衬得满室静谧。
秋清晨试着动了动身体,除了感觉有些虚弱,受伤的地方也有些隐隐作痛。不过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缓缓睁开眼,最先扑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张半人高的画轴。就悬挂在床尾的木柱上,上面写着几个龙飞凤舞般的大字:“老婆,我就离开一小会儿,马上回来!”
秋清晨哑然失笑。转头打量四周,简简单单的一间卧房,简简单单的松木桌椅,连油漆都没有涂刷,看上去清爽而质朴。临窗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整整齐齐地陈列着文房四宝,看起来象是男子的书房。
窗开着,窗外浓荫蔽日。
秋清晨的目光又回到了悬挂在床尾的画轴上。当年他做为人质被困在湾岛的时候,也曾经被族长带去书写一些账目文件之类的东西。他的字和十年前比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长进。反而那时的字写得规规矩矩,笔意更工整些。转念一想,这十年来他研习学问的闲心大概都消磨在吃喝玩乐上头了吧……
门扇“吱”地一声从外面推开,封绍端着一只木托盘走了进来。四目交投,封绍的脚步一滞,象有些不能确定似的歪着头轻声问道:“老婆?”
秋清晨连瞪他一眼的力气也没有,气息微弱地反问他:“谁是你老婆?”
封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道:“你没醒来的时候,洗澡梳头都是我伺候的。怎么不是我老婆?难道我是傻的,有伺候人的嗜好不成?”
秋清晨半信半疑地瞟了他一眼,神情微微有点尴尬。
封绍将托盘放在了床边的矮几上,伸手在她的额头摸了摸,低声说道:“睡了那么久,是不是饿了?”
秋清晨不觉得饿,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侧头打量封绍,见他下颌一片胡茬,长的长,短的短,眼里也满是红丝,象是很久都没有休息好的样子。情知这是为了照顾自己的缘故。心中感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记忆里的阿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少爷,别说是给别人端茶送饭,就连自己的日常起居都不能离了伺候的人。十年的时间,她只知道自己变了。却原来,他也变了。
封绍将米粥盛到小碗里,舀起来试了试温度,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她的口边:“刚熬好的粥——这可是我自己熬的哦。”
秋清晨微微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头,“扶我起来。我自己吃。”
封绍扶着她坐了起来,轻声笑道:“还是我喂你吧。你可是病人,总要有点病人的自觉。我说,你官做到这么大,不会没有被别人伺候过吧?”
左手包裹得象个粽子,秋清晨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开嘴含住了他递过来的勺子。一抬眸却见封绍笨拙地举着勺子,一脸如履薄冰的神情。仿佛手里端着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秋清晨不禁暗暗揣测:这大少爷到底有没有喂过别人吃东西?
象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封绍抬眸一笑,布满红丝的眼睛里竟有一丝脉脉如水的温柔。
秋清晨避开了他的视线,心里竟有些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