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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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她的肤色不是因常年戴着面具而呈现出来的不正常的腻白。而是吸足了阳光般的浅浅蜜色,仿佛轻轻按一下就能沾上满手甜腻的蜜。清水般的眼睛黑白异常分明,顾盼之间神采动人。眼周生着一圈极浓密的睫毛,长长的,弯弯的,俏气地地缓解了那双眼里与她年龄不相符合的锐利。她的眉毛也是极浓的墨色,在那蜜色的肌肤上显得异常惹眼,长长的眉梢一直斜斜挑进了鬓角里去。

“你长得真丑!”封绍揉着她的眉梢,故意用不屑的语气挖苦她:“以后人家会说阿绍的娶的老婆还没有阿绍自己长得漂亮。”

“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被抓来这里?”她斜着眼看着他笑:“以后人家会说,漂亮的阿绍还得靠他的丑老婆保护呢。”

封绍忍着笑把她环进自己的怀里:“难怪我府里的管家说:丑妻近地家中宝。”

她瞪着他,微微嘟起嘴:“你还越说越起劲了,我真有那么丑?”

封绍放声大笑:“你也不想想你是谁的准老婆?我眼光能有那么差吗?你真当我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孩子吗?”

她板着脸把他推开:“你顶多……也就是个孩子头儿吧……”

……

封绍是从梦里笑醒的,可是枕头上一片濡湿,眼角还有**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封绍不在意地伸手抹了一把,然后将整个手掌都覆在了眼睛上。在黑暗中无比清晰地体味着心头莫名的悸动。

他知道他在梦里看到的是很久以前的秋清晨。是剥开了精钢打造的铠甲之后,还需要再继续剥开她的皮肉,才能找到的那一个秋清晨。那时的她,神情倔强却又稚气。所有的坏情绪都一笔一笔地写在眼睛里,还没有来得及变成面具下面那个肤色苍白,眼神犀利如刀的冷漠女人……

可是为什么会是她呢?

封绍问自己,为什么当他在梦里终于看清楚了那个迎着阳光走过来的女孩子,却发现她的脸原来是秋清晨?

他并不认识她……封绍不确定的想。做梦也许只是巧合。

但是,真的只是巧合吗?这样想的时候,一阵灼痛由颈部传来,迅速地打断了他搜索自己记忆的企图。封绍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懒洋洋地躺回了枕头上。纵然有满腹的疑团,也要等到天黑之后才能有所行动。

封绍望向窗口,素色的床纸上已经透进了蒙蒙晨光。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新的一天是在大眼瞪小眼当中渡过的。

福宝坐在他的对面,举着一个小锤子不停地敲核桃。她敲好,封绍就抓过来吃。福宝瞪眼,他就瞪回去。再理直气壮地补充一句:“我正在想怎样才能退婚——多费脑子的事啊。”

福宝立刻就软了:“那你……接着吃。”

看着她泄气的表情,封绍反而来了精神:“光头就那么好?”

福宝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说话。手底下重重一敲,一块核桃皮冲着封绍的脸就飞了过去。

封绍侧头躲过,摇了摇头:“你说说看,光头有什么好?”语气柔和,是要聊天的语气。福宝半信半疑地瞥他一眼,摇了摇头:“我看,你还是退了亲吧。你心里压根就没有他。”

封绍拿着核桃的手停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没有他?”他的的确确是在好奇,这花痴丫头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福宝低着头一阵猛敲,说话的声音显得有些瓮声瓮气:“你心里要是有他,干嘛对他向对待下人似的?”

封绍没吭声。李光头的身份本来就是自己府中的家将。可是她这样一说,封绍心里倒真是有了几分触动。抬眼打量福宝,模样虽然普通了点,倒也是眉清目秀。泼辣直率的脾气配给光头,似乎也是满合适的。

封绍摇摇头,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你家秋帅是个什么样的人?”

福宝的锤子停了下来,似乎在仔细地想这个问题,沉思良久却又摇了摇头:“话不多。对家里人很好。这府里后院的事从来不多问。再有……”她迟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就是有点孤僻吧。”

封绍也学着她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她怎么孤僻了?”

福宝伸手指了指听雨轩的方向:“那么标致的一位小公子,要换了别人,早就收房里去了。我家主子居然就那么养着,连手都不碰,你说她是不是很古怪?”

封绍想起昨天夜里的情形,轻轻哼了一声。若不是他及时地把那个居心叵测的小子扔出去,恐怕……真就收了吧?这样想的时候,封绍不知为了什么,心里竟有些不舒服起来。可是她说的“不许一走就杳无音信……不许千辛万苦地见了面,你却再也不认得我……”又是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会喊自己的小名:阿绍?

这又是什么意思?

福宝看着他愣愣的样子,忍不住在心底里直叹气:这么傻乎乎的一个女人,发起脾气来那么刁蛮,个子高得象男人,长得又丑,脸又黑,又没胸没□……光头哥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呢?

也许是潜意识里知道秋清晨不会真的伤害自己,封绍再一次趁着夜色摸进书斋的时候,胆子便大了许多。

亥时刚过,书斋里烛火通明。封绍站在浓荫下看着不时有人出出进进,就知道她还在办理公事。封绍素来没有耐心等人,一边挠着被蚊子咬出的大包一边忍不住开始抱怨:“老子当个卧底容易嘛?这些人也真是的,有什么天大的事不能等到白天再办?非要逼着人家一个大姑娘半三更地睡不成觉……”

没想到一直等到了更鼓交子时,秋清晨的书斋才清静了下来。

封绍顶着一脑门子的大包小包摸了过去。竹帘一掀开,却见满案都堆着尺把高的文牍,她肩上披着一件家居的外袍,居然还在埋头办理公事。也许是有些疲倦了,她的左手支着脸颊,修长的手指不停地揉着自己的额角。

看到她这副样子,封绍心里不知怎么,忽然生出几分酸酸涩涩的怜惜。

秋清晨抬了抬眼皮,握着笔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摇曳的烛光中,封绍的目光不由自主就和她□在了一起。有点恍惚,耳畔却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脉搏中的激流澎湃。连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空气里涌动着莫名的情愫,令人心头悸动,却又似曾相识。

直到脚步声由外面传来,秋清晨才仿佛被惊动了一般迅速收回了视线,冲着封绍抬了抬下巴:“你先去屏风后面避一避。”

封绍如梦初醒,连忙躲进了书案旁边的紫檀屏风里。从屏风的缝隙里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她的侧脸,面具的下面,线条柔和的下颌显得格外单薄。几缕碎发垂落在耳边,散发着她的年龄所应该有的恬静柔和。

进来的人是桂姐,这府里的大管家。封绍曾经远远地看到过她两次。她来是给秋清晨送宵夜的。封绍看着她慢吞吞地摆放餐具的动作,就猜到她一定是有事要说。

“怎么了?”秋清晨自然也看出来了,放下手里的笔问道:“还有什么事?”

桂姐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刚才云公子来找我,说……请大帅去听雨轩休息。”

秋清晨没有出声。屏风后面的封绍却将两个拳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恨恨地想:这个小倌还真是贼心不死。早知如此,不如昨天夜里让李光头阉了他算了!

秋清晨叹了口气。封绍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冲到嗓子眼了。

“让他早点休息吧。”秋清晨微微叹息:“我还有公事要忙。”

桂姐也叹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你也不小了,身边也该留一个伺候的人了。那孩子性格相貌都没得挑,我看就挺好。”

秋清晨的声音里微微透着笑意:“好。我知道了。可是我真的是有事要做啊。难道你要我明天上朝被陛下骂么?”

桂姐看了看她书案上一堆堆的批文,知道又是各地发来的军报。虽然心中不满却也无话可说,叹了口气嘟嘟囔囔地说道:“还得我去做恶人。”

秋清晨笑道:“这么晚了。你也去睡吧。我这里不用留人伺候。”

桂姐无奈,只得叮嘱了两句退了出去。

秋清晨看了看手里的军报,这些都是要自己先看过,才好在明日上朝的时候递上去的。怎么看都要熬通宵了。刚刚拿起笔,眼前人影一晃,封绍已经站到了自己的对面。用两只手支在书案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这样的角度,让她有种被拢在他怀抱里的错觉——那是毒药一般的感觉,顺着心底一寸一寸地麻痹了上来,连呼吸都开始情不自禁地颤抖。

“为什么?”封绍凝望着她,眼底是一抹真实的困惑。

秋清晨避开了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反问:“你到底在问什么?”

“我觉得我可能是真的认识你的……”封绍眼中的困惑越积越多:“可是……”

仿佛有极锐利的刀刃自心头飞快划过。秋清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那么你说,我是谁?”

封绍的嘴紧抿着。

秋清晨心意如割,握着笔管的手指也因过度用力而泛出了异样的青白色:“不要想了,你并不认识我。”

封绍没有动。怎么会不认识?如果真的不认识,他的那些梦又算怎么回事?

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里慢慢透出了淡漠的神色:“你走吧。你本来就不该来赵国的。回去稳稳当当做你的小王爷不是很好吗?何必来这里搅浑水?”

“我总是梦见你。我梦见……”封绍的心跳急促,呼吸也变得急促。他冲动地挑起她的下巴,毫不犹豫地俯身吻了下去。

微凉的唇在最初的震动之后便变得柔软,随着他的节奏迟疑地开始了回应。封绍听到自己的血管里快速窜起的火苗噼啪爆响,只一瞬间就燃成了一把冲天的大火。所有的理智和犹疑不定都在熊熊燃烧的火里燃烧殆尽。他清清楚楚地从她迷离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看到自己眼里燃烧着欲望,狂乱得象着了火。

封绍闭上眼,放纵自己在这几乎连灵魂都被吸走的热吻里释放所有的不安。眼睛看不到的时候,感官的每一下细微的触碰都被无限放大。他听到她细碎的呻吟里透着丝绸般的柔软,哽咽似的低声唤他的名字:“阿绍……”

阿绍……

这两个字仿佛极尖利的刺,倏地刺入了自己颈部。一阵灼痛蓦然传来,封绍下意识地放开了怀里的女人,一手按上自己的脖子,忍不住痛呼出声。

领口的地方一片血污狼藉。封绍望着自己满手的鲜血,怔怔地出神。

在他的耳下,生着两颗血痣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了一粒。秋清晨凝视着他满手的鲜红,目光中若有所盼。

封绍的视线从自己的手掌慢慢地上移到了她的脸上,他的眼底还残留着来不及退潮的欲望,神色间却已浮起了浓重的迟疑:“我想起来了。我以前……真的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