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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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节

吴三桂盼着多尔衮的援军盼到眼睛发蓝,但多尔衮却命令众将士放慢了步伐。

就在李自成大军与吴三桂交战的前夜,多尔衮命令军队休整,后半夜才出发,凌晨时分抵达距山海关外只有十里处的欢喜岭。多尔衮下令,全军再次歇息。

这时,已经可以听到山海关的另一面的隆隆炮火之声。

多尔衮站于一高岭处,向远方眺望,只看见烟火笼罩,知道李自成与吴三桂的军队已经交上火了。多尔衮非常高兴,对范文程道:“他们开战了,吴三桂就要挺不住了。”

范文程微笑道:“但不知摄政王何时准备入关?”

多尔衮道:“如无意外,一天之后,吴三桂会答应我们所有的条件。到那时,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和李自成的军队都耗得差不多了,我此时入关,时机才刚刚好。”指着眼前这片高岭道,“我刚刚问过向导,此地名为欢喜岭,又名凄惶岭,一个地方会有两个名字,范先生可知何故?”

范文程道:“此地距山海关极近,以前是出征或戍人离关必经之地,因离家乡而至塞外,故而心情‘凄惶’,但当地的戍人由塞外返归故乡时,同样会经过此处,登上此岭,眼望山海关近在眼前,又会有举目到家的‘欢喜’。故而有两个不同的名字,但其中的含义却有一个共同之处,都说的是戍人痛苦而又复杂的情绪。”

多尔衮道:“以后不会再有人有这样的情绪了。我大清统一江山之后,满汉之争,就此结束。我会下令,这个名字,就此废掉。”

范文程道:“满汉恩仇,积累多年,即使我大清入主中原,统一江山,但这刻骨深仇,仍然会在相当长的时间不能断绝。此地的双重含义,其实也正适于我大清的现状,一方面我方胜利在望,一方面未来任重道远,开创江山易,守住江山难,摄政王他日问鼎中原之时,仍当居安思危,防微杜渐,牢记臣的忠告,得民心者治天下,否则,一样会重蹈大明王朝的覆辙。”

多尔衮道:“好。范先生言之有理,那么此地的名字就让他保存下来吧,让后人永远记得,在历史上的这一个日子里,此地曾经欢喜又凄惶,喜乐两重天。”

两人正说着,多铎骑马上来,道:“哥哥,大军连歇了几个时辰,斗志被压得狠了,都问哥哥,何时拿下山海关,与那李自成决一死战?”多尔衮笑道:“不用着急,最迟明天中午,我军即可开战,今天还是让众儿郎们再歇歇,养足了精神明天好上阵杀敌!”

范文程道:“我们先头部队可否抵达一片石了?”多铎道:“我正要来报这个消息,图赖刚才来报,说他们刚刚到达一片石,李自成的人也到了。图赖未得大帅将令,未敢擅动,特来请示。”

范文程道:“李自成派人去一片石,想截住吴三桂退路,但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们的人已经先行埋伏在那里。摄政王你虽想以逸待劳,不战而屈人之兵,但这一仗我们得替吴三桂打了。先替他料理了后事,省得有首尾之顾。”

多尔衮道:“多铎,你马上加派人马增援图赖。不管李自成派的是什么将领,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现在天色尚早,中午之前,战事必须结束,若不能取胜,你与图赖提头来见!”多铎应了一声,马上出发,亲自率军马增援图赖。

多尔衮与范文程骑着马边走边谈,却见远方有一座雄伟的城楼矗立,看来是一个瞭望哨所,虽然无兵把守,但是威严之势,犹自显现。多尔衮道:“这个哨所修建的位置如此重要,为何无人把守?”

范文程道:“此地名叫威远台,又称威远楼。是吴襄吴三桂父子所建,作瞭望监测敌情之用,如今我大清已经不再是大明劲敌,此台废弃已经有月余,把守士兵也已经撤回城里。”

多尔衮笑道:“好。那吴三桂若肯投降,我们就在这里受降,他和他老子盖的营盘,成了我们今天对他的招降之地,也算是天意。”

两人下马走到威远台城楼之上,向前望去,只见前方炮火硝烟不断,虽然离得甚远,但仍感觉到战火惨烈。范文程叹道:“这一战之后,又不知有多少人身死他乡,又留下多少孤儿寡母?”

多尔衮道:“要想成就霸业,哪能不死人?一将功成万骨枯,为完成心中大志,死个把人算得了什么?”范文程道:“昔日唐代大诗人李白有诗: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为之。只盼日后摄政王夺取天下,常思此话。让人世间的孤儿寡母,越少越好。”多尔衮嗯了一声,心里不以为意。

两人眺望远方,各怀心事,一时无话。这里有人追上威远台来,禀报说吴三桂遣使者到了。一共来了五人,都在摄政王大营中等候。多尔衮笑道:“我说的怎么样?他已经沉不住气了,这不又派人来了?”

多尔衮来到帐中,只见使者五人已经到了,五人拜过多尔衮后自我介绍,分别是佘一元、吕鸣章、冯祥聘、曹时敏、程邱古,范文程听得这五人的名字,对多尔衮道:“这五位全是山海关城内有德行有威望的乡绅,这次对抗李自成,他们出力不少。”佘一元惊道:“贱名不足挂齿,范先生居然都知道,真是小可们的荣幸。”

时间紧急,大家也不客套。佘一元直接把吴三桂意思说了,今日与李自成已经打了第一仗,双方死伤甚众,李自成军力强盛,用兵厉害,盼望摄政王赶快出兵,否则关城将要不保。

多尔衮沉吟片刻道:“我大军已到城外,出兵没有问题,但我有两个条件,一、我要吴三桂开山海关门,让我大清军进关;二,我要吴三桂亲自来见我,接受我的封赏,否则,我大军就不会动。”

佘一元道:“亲自来见,没有问题,大军进关,恐怕还要商议。可否请摄政王派一名代表先进去和我帅谈谈,看能否先派一部分兵力入关,若大军全部进关,我怕百姓惊扰。”

多尔衮道:“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不过,我大军不能进关,万一有什么事,我如何能及时帮你?你放心,我大军只要进了关,协助你们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出关。惊扰百姓之事,不会发生。至于派代表去,也可考虑。我稍后会派一个人选与你们前去。”

他话音刚落,范文程道:“不要稍后了,我一会儿随几位特使去山海关,拜见吴三桂将军。”多尔衮道:“范先生您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我军中大事又需要你,这些事情,要别人去做吧。”范文程道:“非也,去见吴将军乃我军出征以来第一大事,我若不去,何人可去?摄政王不必担心我的身体,老夫就是倒下,也得经过这一战之后再倒。”

大家正说着,外面有人来报,多铎求见。多尔衮道:“快让他进来!”多铎扬扬得意地进来,肩上还扛着一个巨大的包裹。多尔衮道:“你们在一片石遇见李自成军了吗?结果如何?”多铎笑道:“结果就在这包裹里。”将包裹扔在地上,解了开来,从里面滚出一人,全是血迹斑斑,憔悴不堪,嘴里还被塞上破布,在地上挣扎着却发不出声音。

多尔衮道:“这人是谁?”范文程道:“如果我眼力不错,此人乃前明降将唐通,后来归顺了李自成,看来攻打一片石,他是主将。”多铎道:“范先生真是神机妙算,一点不差。这熊包到了一片石,与图赖交手,被图赖击败,想去给李自成报信,又被我追上,擒了过来。”多尔衮道:“好。这下李自成的如意算盘打空了,明日一战,我们就再没有后顾之忧。”

佘一元和吕鸣章对视一眼,再无异议,于是拱手道:“摄政王的意思我们已经领会,我们这就回去,和将军商议。”范文程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佘一元、范文程等人马上赶回山海关,此时天已傍晚,范文程赶到时,吴三桂正在布置明天的战事,连饭都没有吃。今天李自成第二次攻城,吴三桂吃了昨天的教训,死守城池,虽没有让李自成攻进来,但自己这一方伤亡不少,李自成两次受挫,明天一定会加足兵力强攻。正与众将商讨这事,有人报使者回来了,吴三桂急忙出去迎接,这一出去,就发现了范文程。

吴三桂与范文程见面,又惊又喜。他自行军打仗以来,多次听到范文程之名,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看来多尔衮对自己十分重视,派来了最重要的军中人物。于是急忙屏退众人,只留下佘一元五人与范文程密谈。

范文程简单说明多尔衮的意思,吴三桂略一思考,道:“如此形势下,我已经没有太多的资格和摄政王谈什么,要我亲自拜见接受封赏,也没问题,大军想入山海关,我会做安排。但我也有两个条件请范学士带给摄政王,一、不要伤我百姓,更不可伤我皇帝陵寝。二、若能寻到我皇的太子,当立太子为大明皇帝,建都南京,以黄河为界,黄河以北归大清,黄河以南归我大明,从此南北通好。”

范文程笑道:“怎么事到如今,将军还以为大明可以复活,还对他们抱有希望?”吴三桂道:“我毕竟是大明臣子,不能精忠报国,还引来曾经的外敌相助,已经惭愧至极。这是我最后的条件,没有商量。范先生若是不允,请恕我不能从摄政王之命。”

范文程笑道:“好,不用等摄政王下令,这两个条件都不过分,我都答应你。但不知吴将军何时拜见我王?”吴三桂道:“请范先生先回,最迟两个时辰,我会去拜见摄政王。”范文程道:“好。若无异议,两个时辰后,我们在城外威远台上见。”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有人来报,说吴梅村和朱国梓求见。吴三桂道:“就说我正忙着,没有空。”范文程道:“将军你先忙你的公事,我也不久留了,咱们一会儿见吧。”吴三桂道:“也好,暂不留先生。我派人护送先生离去。”

范先生刚走,朱国梓、吴梅村就进来了,朱国梓一进来就说:“三桂兄,听说来了大清特使。清人狡猾,你要小心。”

吴三桂道:“我有分寸。”朱国梓还不放心,道:“借兵可以,但是投降绝不成,山海关不能给了他们,吴兄切记。当年为保此关,孙大帅、袁将军还有我父亲朱梅、祖大帅等人呕心沥血,可不能让这雄关在我们手中有了闪失!”吴三桂心情烦躁,道:“我知道了。”

吴梅村上前说道:“吴兄,昨日一战,我这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也帮不上忙,只见战情惨烈,想起吴兄为圆圆一人甘受如此大苦,实乃至情至性之人。不过,两日战事,都是因为圆圆一人而起,为她一个人死了这么多人,我心实在不安。我刚才想了,要是吴兄肯让一步,我就去劝说那李自成把圆圆交还给你,也许能止住战火。我在北京与李自成接触过,觉得此人虽然粗鄙,但也不是完全不讲是非之人,我想吴兄授以我特使身份,让我去和李自成说说,若能说得通了,大家仗也别打了,清人的兵我们也不借了,化干戈为玉帛,岂不两全其美?”

吴三桂道:“多谢梅村兄好意。但我和李自成之间的仇恨是无法化解的,现在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不分出个你死我活是绝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的。”吴梅村还要劝说,吴三桂道,“两位先回去吧。这里有些军务事要商议,待此间事情一了,我再去找两位细谈此事。”此时他要布置去见多尔衮的大事,哪有心思和这两个书呆子胡扯。

这边范文程赶回大营,将吴三桂的条件说了,多尔衮笑道:“这人是当了婊子还立牌坊!他本来有意投降,但是还做这番表面文章。”

范文程道:“吴三桂心机狡诈,他此时还存着南北分治的念头,这一切与匡扶明室无关,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野心。他想借我们之兵,助他打败李自成,建立南京政权,然后他成为恢复明室的第一功臣,挟天子以令诸侯。等到羽翼丰满之时,他必会反我大清,实现自己的野心。”

多尔衮笑道:“我想等他权力再大的时候,他没准儿还想当皇帝。明朝那个什么太子,不过几岁年纪,充其量是个傀儡罢了。随便寻个理由说废就废了。这人算计得真是天衣无缝,可惜,我多尔衮岂会容他算计?这些条件我都能应,但只有一条我要抓住他,我要他剃发降我,我看他一个降臣,如何挟天子以令诸侯?”

范文程道:“我已经替你先行答应了。不过,种种事情要等到攻下北京再说,我已经想好了,此人的关宁铁骑如此厉害,将来打败李自成后,就让他去打北京,对如此奸诈之人,当巧妙用之。我们用他的兵、用他的人来完成大清基业,他现在提什么都可以答应,现在这个时候,实力才能说明一切,我们实力大于他,就算反悔,他也一样无计可施。”

“不错,盟约可以撕毁,承诺可以违反,是非不在公道,全在实力!”多尔衮说道,“要是他真寻了太子来了,我就赏那太子一刀,我看太子都没了,他怎么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在应了他,不过嘴皮一动的事。”

正说着,有人来报,吴三桂又派信使来,称一个时辰后,来欢喜岭拜见多尔衮。多尔衮闻讯大笑道:“天下尽在我掌中矣,给我把洪先生叫来!”

一六四四年四月二十二日中午,大明帝国的英雄吴三桂终于低下了他高傲的头,亲自来到威远台拜见多尔衮。征战十几年来,这是两位在各自阵营里功绩卓著、声名远扬的将领第一次正式会面,当然,他们心里也清楚,在未来的几十年来,他们的命运将会连在一起,互为彼此,不可分割。

多尔衮率多铎、范文程、豪格、阿济格、代善、杜度、济尔哈朗、图赖等文臣武将聚集在威远台上举行受降仪式。在群臣簇拥下,多尔衮身着华服,威风八面。吴三桂则要从城下走到城楼之上,负责迎接他的人,是一个对他来说极其重要的人物——恩师洪承畴。

与多尔衮相比,吴三桂轻装简行,只带了高弟、佘一元、吕鸣章和几位部将,在威远城下与洪承畴见了面,这是两人阔别几年后的初见,故人相见,寒暄几句后,分外感慨。

洪承畴引着吴三桂走上威远台。威远台上,彪悍的八旗营兵站成八排,围成一个扇形,在扇子的尖端处,正襟坐着的就是多尔衮,多铎等人围在他的身后,城楼之上,旌旗随风招展,兵器寒光四射,气势十分压人。

吴三桂走上威远台来,向多尔衮拱手示意,道:“大明平西伯、宁远总兵吴三桂拜见大清摄政王多尔衮阁下!“多尔衮凝视着吴三桂,经过两日战火,吴三桂十分憔悴,但刚猛勇武之气,仍然不减。多尔衮心中暗叹一声:“果然是个好汉子!”但却依然面沉如水,对吴三桂的示意并不理睬。

吴三桂也观察着多尔衮,这位大清国最强的对手虽然锦衣华服,被人前呼后拥着,但看起来却有些羸弱和文气,更似一个正要进京赶考的读书人,只是一双眸子精光闪烁,透着与外表极不相符的强悍和精明。

吴三桂礼毕,多铎怒喝一声:“你乃亡国之将,见我大清摄政王为何不跪!”

吴三桂道:“我大明虽已亡国,但我大明太子仍在,大明江山仍有半壁尚存,身为大明将领,世受大明皇恩,不能跪拜其他国的首领。”神态倨傲,并未被多铎气势压倒。

多尔衮咳了一声,道:“吴三桂,这威远台是你父子所建,今日上来,有何话说?”

吴三桂扫射了一下威远台,感慨地说:“城墙再坚固,坚固不过人心。倘我有五十万精兵,或我大明臣子戮力同心,兴国之业,大可成功。如今功败垂成,生死垂危,没有什么可说的。”

多尔衮道:“你没有五十万兵,你大明天子有,但也一样亡国,这五十万兵与英明君主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李自成也有五十万精兵,但也不值一提,因为他也不是英明君主。放眼天下,英明之君惟我大清独有。故我大清才能十三副盔甲起家,占据你中原半壁江山。”突然怒喝一声,“亡国之将吴三桂,我再问你,你今天来这城台之上,意欲何为?”

吴三桂面无惧色,直视多尔衮道:“我要借大王兵马一用,诛杀那大逆不道的贼子李自成!”

多尔衮高声道:“你在说谎!来人,给我拿下!”话音刚落,八旗营军士蜂拥而上,寒光闪闪处,几十柄刀伸出,架在了吴三桂等人的颈项之上,长枪手、弓箭手亮出兵器、弓箭,将几人团团围住。

吴三桂被刀架在颈上,面不改色。高弟等人则吓得神色大变,高弟跪倒在地,哀求道:“大王饶命,我们是真心谈判,绝无二心。”

多尔衮冷笑一声:“谈判?你山海关尽在我掌中,你们现在自身难保,有什么资格与我谈判?”

吴三桂冷冷说道:“大王错了。山海关上下军民,惟我吴三桂一人马首是瞻,你今日若要杀我,我吴三桂血溅当场,并无怨言,但我山海关几十万军民誓与大王血战到底,全城皆兵,决不降敌。大王就是攻下山海关,关外还有几十万大顺军,我想大王想夺取中原江山,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洪承畴在人群中咳了一声,走上前来对着多尔衮跪下说道:“吴三桂为报君父之仇,大王岂能不信?我洪承畴敢以人头担保,吴三桂绝无异心。若大王不信,请将我与吴三桂一并惩处。”

多尔衮并不答话,只凝视吴三桂片刻,突然哈哈一笑道:“洪先生快快起来,八旗子弟也赶快让开。本王开个小小玩笑,大家都当不得真的啊!”起身离座,一直走到吴三桂身前,似乎换了一个人一样,亲热地说道,“皇兄在世时常常提起你,恨不能收你于旗下,我还一直有所异议,今日一见你刚勇忠贞,方知此言不虚。来人啊,给吴将军和几位随行人员看座,上茶。”

多尔衮态度来个大转变,高弟等人松了一口气,吴三桂却并不惊愕,只微微拱手道谢,就坐下来了。

多尔衮道:“你们愿为故主复仇,大义可嘉,我自当领兵前来成全这一美事,这个你不用担心。今天我就将大兵调入山海关城,供你调遣。你们先帝在时,咱们是敌国,今天为一家人,就不再说两家话了。我敢保证,我军进关,若有人动一株草、一粒米,定以军法处死。你们可以通告大小官员百姓,无须惊慌。我大军入城之后,协助你打退贼兵,自会出城,绝不扰民,这个你也放心。”

吴三桂拱手道:“多谢大王。我只盼能救回太子,兴我国邦,请大王一并成全。”

多尔衮道:“你是大明臣子,心系大明并没有错。你朱家太子我会好生照顾,不过,我也有个要求,盼你能够答应。”

吴三桂道:“请大王示下。”

多尔衮道:“明日开战之时,你军衣着、形象及口音、习惯等都与大顺军十分接近,恐有误伤,我希望你军回去后马上剃发以相区别,咱们还要按满洲习俗,以订盟誓。”

“剃发?”吴三桂一惊,与高弟等互相看了一眼,非常惊愕。

“不错,”多尔衮阴沉地说道,“只有剃发才能显示出你们的诚心,我满洲军队绝不伤一剃发之人,否则,刀枪无情,恐有损失。”

吴三桂迟疑起来,这时范文程站出来说道:“吴将军手下几万大军,一一剃发,并不现实,依我之见,只吴将军一人代表即可,关宁铁骑一向惟吴将军听命,只要你剃了发,其忠心就可以明鉴了,请摄政王恩准。”

“好!”多尔衮大手一挥,“吴将军剃发即可。”

吴三桂低下头来,久久不语,此时全场众人都在看着他,一时鸦雀无声,人们似乎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得见。

多尔衮打破了沉默:“吴三桂将军,我知道你对那大明皇帝心有感情,但我且问你一句,那大明皇帝急需你入京勤王之时,给你封了什么官?据我所知,是平西伯吧?若你能够把对大明皇帝的忠心转投给我大清,我可以在这里向大家保证,我封你为平西王,如何?”

“平西王?”这三个字一出来,高弟等人不禁一阵交头接耳,几乎不敢相信。

多尔衮道:“你朱家皇帝自建朝以来,除了自己的皇亲皇子,从不给外姓封王。你虽然是一员勇将,但老实说现在大势已去,山海关根本就保不住了,你没有资格和我谈任何条件。但我大清却要把平西王这个名号给你这个降将,实在是因为我们欣赏你的才干,所以才能不拘一格。你大明皇帝多为刻薄寡恩之人,才落得如此下场,但我大清却正好相反,对待友善投诚之人,我们给予高官厚禄,一视同仁,这一点你可以问一问洪先生、祖将军,他们不会欺你。”

洪承畴接道:“不错,摄政王所言非虚。三桂你要考虑清楚。”

多尔衮又道:“若你不能剃发归顺,李自成大军明日攻城,我不敢保证我的军队是否会奋勇相助,非我族类,岂能帮之?”

多尔衮说了这许多话,吴三桂才终于抬起头来,望着多尔衮道:“若我听从大王之见,大王的兵马何时入关?”

“仪式结束,马上入关。绝不耽搁。”

吴三桂站起身来,双拳合抱,缓缓说道:“若能借大兵入关,我愿剃发、盟誓,无恨无悔,只盼大王遵此一诺。”

多尔衮微微一笑,这是胜利者的笑。

一六四四年的历史演到这里终于接近最**的部分。吴三桂的这个举动,已经表明了他除了投降再没有别的出路了。一个从小长在马背上,听着抗清英雄传说长大的英雄终于降了。至此,大明帝国彻底走到了尽头,大清帝国的路则刚刚开始。

威远台下,按多尔衮意见,举行了正式授权的仪式,杀白马祭天,宰乌牛祭地,向天行礼,歃血为盟,斩衣折箭,仪式的主角是吴三桂,但真正的主角是多尔衮。整个城台之上,一片笑脸,可吴三桂的内心,却百感交集。

仪式结束后,多尔衮道:“既然时间紧急,关宁军无法剃发,进关后,可令你的兵士用白布系在肩上,作为记号。不然,同是汉人,无法分辨,恐致误杀。”

范文程道:“大事已毕,请摄政王领大军,随吴将军一起入关。”

多尔衮道:“好。不过我军人多,突然进关,惟恐百姓惊扰,事务杂多,可分批进关。第一批共分三路进关,左翼英王阿济格,统万名骑兵,自北水门入关,右翼豫王多铎,统万余骑兵,自南水门入,中间由我自率三万主力,统杜度及吴三桂将军入关。其余各部,暂留欢喜岭待命。安排完毕,请各部集结,一起入关。”

大军准备开拔,喧闹声中,高弟走上来悄悄对吴三桂说:“吴兄,你为一女子,肯背负天下之骂名,真英雄也!但是否值得,可曾考虑过?”

吴三桂摇摇头,长叹一声道:“即使没有这女子,我也只有这一条路走。我宁可背负这天下骂名,也不愿做败军之将。”

一行人离开欢喜岭分三路进发,大军随后,吴三桂与多尔衮、范文程同行,一路上三人均面沉似水,并不交谈,各想心事。沿途因有吴三桂提前打招呼,非常顺利,守将大开城门,清军一路顺畅,一直走到东罗城下。

东罗城是山海关面向辽东的外城,最初只是作为关城的防御堡垒,用以屯兵、存入武器和弹药。城外设置三座城门,东门上则建有“服远楼”,城门之外有一长方形瓮城护卫。

吴三桂等人来到瓮城之外,却发现城门的千斤闸已经放下,大门紧闭,并无人出来迎接。

吴三桂微感诧异,对高弟道:“我走时命人打开城门,列队来迎,怎么门又关上了,是你下的令?”高弟道:“不是,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杜度走上前去,叫道:“我乃吴三桂借来的大清兵马,请速开城门!”喊了几遍,不见有人应答,杜度正要发作,却见城楼之上兵士们突然现身,也不回话,直接向下放箭,箭矢如雨激射,走在最前面的清军猝不及防,被射伤了几人。

杜度大怒,道:“你奶奶的怎么回事?”吴三桂急忙冲上前来几步,叫道:“我是吴三桂,守将何在?”

只见城头出现一人,叫道:“除吴大帅外,清军不能入城!”正是朱国梓。吴三桂大怒,道:“你在闹什么?还不开城门?”

朱国梓道:“三桂兄,你不是说只借兵不降清吗?你现在引这些清人进关,后患无穷。此关系当年孙大帅、袁督师和家父几代人心血,岂能因我们一时的胆怯而轻易放弃?你只身进关来吧,要死大家一起死,让这些人进了关,那是饮鸩止渴、放虎入林,我大明江山就绝无复兴的可能!”

多尔衮走上前道:“吴三桂,怎么是这样的情况,你在戏弄本王是吧?”

吴三桂脸色铁青,走上前道:“国梓,不要书生意气,如今李自成大军压境,我惟有此一条路可行。”

朱国梓道:“三桂兄,大不了身死报社稷,何足惧哉?你打开城门引清兵入关,这天下骂名,就由你一人来背了。大丈夫死则死矣,绝不能做不忠不孝之人!”

杜度气极,骂道:“孝你个屁!吴三桂已经剃发降我们了,你要他忠孝谁?”

朱国梓闻言大惊,问道:“三桂兄,他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剃了发,降了清?”

范文程走上一步说道:“阁下是当年名将朱梅之子吧?实不相瞒,你家主帅真的剃发降了我们。不但他剃发,五万关宁军都要剃发,阁下当晓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话,请打开城门,让我大军进城。”

朱国梓闻言如雷轰顶,忍不住破口大骂:“吴三桂,你这个懦夫,为一个女人你居然真的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我一直拿你当朋友、当英雄,我看错了你!”

吴三桂脸色阴沉得吓人,喝道:“东罗城守将冷允登何在?人死了不成?”

城头之上,冷允登现身出来,拱手道:“大帅!”

吴三桂道:“山海关城内我是主帅,还是朱国梓是主帅?!”冷允登道:“当然是大帅你!”吴三桂道:“本大帅现在有令,马上拿下朱国梓,关进大牢,再速速打开城门。”

冷允登一愣,没反应过来,吴三桂弯弓搭箭,对准他道:“你不听令,我就一箭射死你!”冷允登只得道:“遵命!”走到朱国梓面前,道:“得罪了。”派手下兵士将朱国梓捆上。朱国梓仍然破口大骂,人已经走远,骂声犹存。

东罗城大门洞开,吴三桂对多尔衮道:“请摄政王进城!”

多尔衮面对着洞开的城门,心花怒放,道:“你放心,我大军进城之后,明天定会助你打退李自成,明天,就是李自成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