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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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节

崇祯十七年即一六四四年三月二十七日,李自成在北京放出吴襄及他的全部家人,退回了没收他的财产,同一时间,也放出了另外一个人——因松锦之战而入狱的原职方司张若麒。

张若麒在明与清松山之战担任监军,曾一度与洪承畴并肩作战,但其实他是当时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心腹。陈新甲因事被杀后,张若麒失去靠山,也因松山之战下狱。李自成放他出来,是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吴襄相交多年的好友。

李自成命张若麒为山海关防御史。此时山海关作为一座孤城,并未收复,但李自成已经给他封了官,其目的只有一个,让他以这个身份去见吴三桂,说服他降大顺。

第二天,李自成招来降将唐通。作为松山大战八大总兵之一,唐通当年也曾与吴三桂并肩作战,算是故人吧。李自成交给了唐通一个任务,带赏银四万两,前去犒赏吴三桂及关宁铁骑。同时,特授明降官左懋泰为兵政府左侍郎与唐通协守山海关,并专门携白银万两、黄金千两、锦币千端赏吴三桂,另有敕书一封,封吴三桂为侯。

一切事情办完后,当夜,牛金星宴请吴襄。

在监狱里被拷打了几天,吴襄精神憔悴,身体极差。牛金星先是安抚一番后,接着又提出,如今天下已定,大顺皇帝十分欣赏吴三桂,愿招降他委以重用。

吴襄苦笑一声道:“多谢大顺皇上好意,只是我子性格倔强,又对明室一直忠贞不贰,能否愿降,我这个当爹的恐怕说了也不算。”

牛金星道:“这个不劳老先生挂念,我这里已经替老先生写了一封信,老先生只要照着抄一遍,其他的事,由我们来做就是。”

说完从怀中掏出已经写好的信件。吴襄心里有些不愿,但此时自己还在人家的掌控中,哪敢反驳,于是就照抄了一遍。

随后,李自成召见唐通、张若麒、左懋泰等人,命他们携赏银、敕书、信件及八千军马前往山海关,与吴三桂见面。

此时北京失陷的消息早已经传到吴三桂耳中,吴三桂震惊之余,发觉“勤王”已无实际意义,于是马上命部下拨转马头,回师山海关。

明朝天下亡了,对吴三桂来说,这同样是一个希望破灭的时刻。除了驻师山海关,保存自己的军队和实力外,没有更好的选择,此时吴三桂正处在一个火山口上,面对着内外临敌的局面,内有李自成,外有多尔衮,何去何从?已经难以做出选择。

就在这去留徘徊、抉择难明的时刻,唐通等人到了。

吴三桂与这些人都是旧相识,见了好一番客套,将他们的人马安顿下来后,又亲自设宴请了众人。席间唐通等人拿出李自成的敕书,并将赏银抬出来,说明了李自成的劝降之意。吴三桂只是寒暄了几句,并没有表态。敕书、赏银也都没收,全部还保管在唐通等人处,说要等与众将商议一下再说。等酒宴结束,把众人全送走了,这才取出劝降信细看。

打来这封书信,果然是吴襄的笔迹,在看信的内容,如此写道:

“汝以皇恩特简耑阃,非真累战功历年岁也,不过为强敌在前,非有异恩激劝不足诱致英士。此管子所以行素赏之令,而汉高(祖)一见韩(信)、彭(越)而予重任也。今尔徒饰军容,巽懦观望,使李兵长驱深入,既无批亢捣虚之谋,复无形格势禁之力,事机已失,天命难回,吾君已矣,尔父须臾。呜呼!识时事者可以知变计矣。昔徐元直弃汉归魏,不为不忠;子胥违楚适吴,不为不孝。然以二者揆之,为子胥难,为元直易。我为尔计,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赏,而犹全孝子之名。万一徒恃骄愤,全无节制,主客之势既殊,众寡之形不敌,顿甲坚城,一朝歼尽,使尔父无辜并受僇辱,身名俱丧,臣子均失,不亦大可痛哉!语云:知子莫若父。吾不能为赵奢耳,尔殆有疑(赵)括”。

吴三桂开始思考起来,按信中之意,父亲已经有降敌之举,还劝自己也降,如此说来,大明王朝真是大势已去了。自己往下又该如何走?

挥师勤王?听起来像个梦话,凭什么?一座孤城,五万精兵,对抗李自成号称百万的大军,放眼天下,有实力勤王的人,除了他,北还有刘泽清、左良玉、贺人龙等人,不过,自己与这些人并无交情,仅凭一句勤王的口号,能否说服他们一起出兵?

关键的是,这一出兵的结果可能是:未必能撼动李自成一分,却肯定连累了自己在北京的家人,其中有自己的父亲、兄弟、妻子,还有最心爱的陈圆圆。

一想起陈圆圆,吴三桂的心一阵绞痛。

圆圆,你在北京不知怎样了?那些贼人进来后,会不会伤害了我的家人,也连累了你?

他不敢再想这个问题,拿起这份劝降信,想起父亲老谋深算,此时写下这样的信,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想起刚才宴请唐通时,他的话还历历在目:

“我老唐今天来这里,原是没脸见人的,不过,对先皇我也算尽了忠,当年他发六路勤王令,除了吴兄你和我,有几路到了?吴兄你在路上赶不过来,我老唐在居庸关还和他们真刀真枪地干过。皇上不会用人,找个太监处处挟制我,这仗也没法打了,降就降吧。李闯王是个宽厚的英雄,我降了照样有兵可带,有人可用,现在北京城内降的王公贵族多了。你死扛着,我看也不是个法儿,真打起复国之战来,那些个畜生们肯定是让你先上,耗光你的兵力,再坐收渔人之利。”

看见吴三桂有犹豫之色,张若麒也凑上来说:

“老先生的宅第保持得还好,闯王昨天宴请了他,对老先生礼敬有加。古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老先生第一个就受不了。何况你还有可心的人留在北京。既然忠孝不能两全,我看就只能选一样了。再说有一点你也得考虑,你这儿可是大明的外门户,辽东那边,听到这个消息,那满洲人一定会发兵,他们的厉害,你我都见识过。此时不降大顺,落在他们的手里,那就一切都完了。用大顺兵力,或还可能保住山海关,也没准儿能收复辽东,到时辽东天下,还不尽是你说了算?降就降了,反正降的还是汉人,总比降异族强吧?”

不能不说,张若麒的话更加打动了他。

正思考间,有人敲门,吴三桂叫声:“进来。”有人推门而进,是朱国梓。

吴三桂将信塞入怀中,说道:“这么晚了,国梓兄还没有睡。”

朱国梓开门见山:“先帝殉国。这唐通等人来了,脸上一点悲哀的表情也没有,我看一定是替李自成来劝降的。”

吴三桂道:“没错,我正在想,现在该怎么做?”

“不能降!”朱国梓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世受大明天恩,如今我主都为国捐躯了,剩下我等,正好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如果硬拼,是以卵击石。你得考虑清楚,我们不降,李自成一定会大军发兵来攻,而我们如何应战?这边仗一打起来,辽东满洲兵那边也趁乱过来,我们被夹在中间,除了一败,别无他路。我们败了是小,门户大开后,让清军入了关,中原大地,从此战火纷飞,百姓就再无宁日了。”吴三桂分析说。

朱国梓想了一想,道:“我倒是有一计,不知可行否。我们可以假意投降,与那唐通等人一起去北京面见李自成,暗中则命人通知左良玉等几路军队埋伏,等到了北京外城,李自成出城迎接时,我们就杀了唐通,擒贼先擒王,将李自成拿下。他们这些贼寇投鼠忌器,一定不敢前来进攻,等左将军几路人到了,我们大军直下,也没准儿能取回北京。”

听了朱国梓这天真的想法,吴三桂不禁笑了:“国梓,这兵家行事绝非儿戏,那李自成诡计多端,他玩了一辈子假投降,我这招能骗得了他吗?”拍了拍朱国梓的肩膀,“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你先回去,当务之急,是替先帝行治丧大礼,做臣子的,也算最后尽了一份心吧,降与不降,等这些事情做完了再说。”

朱国梓点点头,随即告辞,临走时不放心地又叮嘱一句:“不能降啊,三桂兄。咱们世受大明天恩,不能做不忠不义之事。”

吴三桂要他放心。送走朱国梓,正要睡下,又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山海关总兵高弟。

高弟进来后第一句也是说:“吴兄,今天唐通等人来了,是不是劝降的?”

今晚吴三桂宴请唐通等人,纯属私人身份,高弟及朱国梓等有事都未出席,所以高弟也有此一问。吴三桂道:“正是。降与不降,我正考虑,刚才国梓来过,说绝不能降。我也考虑,降了岂不是不忠不义?想和他们抗争到底。”

高弟忧虑地说:“你先听我说一个事再做决定吧。刚有探子来报,大清国已经倾城出动,发兵进攻辽东,号称二十万兵马,今天早上抵达辽阳,我看用不了几天,就会攻到山海关了。”

吴三桂惊道:“看来他们已经知道北京城内的事了?这些满洲兵来得好快。”

高弟说:“是啊,我刚刚算了算,山海关城内,我有守兵一万,你有五万关宁铁骑,加上各镇逃过来的辽兵不到两万人,我们总共只有不到八万人可用,还有几十万百姓。而我们的对手,哪一方都比我们兵多,无论与谁交战,都是死路一条。”

吴三桂道:“但是我们无论帮了哪一方取天下,又都是强助!”

高弟道:“没错。山海关处在中原与辽东咽喉之上,只要此关一开,两路军马就都能长驱而直入,所以他们才都对将军如此重视。今天早上,我们的探子刚回来,下午我就接到大清摄政王多尔衮的信,是写给将军您和我的,一式两份。我已经给你带来了。”

吴三桂接过高弟递来的信,发现也是劝降信,大意就是你若投降了,封妻荫子既往不咎之类的话。

吴三桂略一思索道:“多尔衮写此信给我,也是个稳兵之计,我怀疑他有可能避开山海关绕道直取北京,他现在真正想对付的不是我大明,而是李自成,他把李自成当成对手,是有问鼎中原的野心,这个多尔衮和皇太极一样,都是野心极大的人。”将信塞好道,“依高总兵之见,我们又该如何?”

高弟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明室已亡,想要东山再起,难上加难。先帝生前刻薄寡恩,导致勤王之兵寥寥无几。我们现在就是有复国之念,也没有这个实力。倒不如先保存实力,再相机而动,否则我们只要一个选择不慎,不但性命难保,辽东的仅有的这点资源也会丧尽。硬拼不行,我们只能选一方先降,这样才能保证辽东将来还是我们的势力,只要拥有辽东,拥兵自重,我们就没输掉一切。若要先降一方,当然是降汉不降满。”

吴三桂点头道:“高总兵的见识很有道理。容我想一想,当务之急,还是给先帝治丧为大事。”

高弟也告辞了。等高弟走了,吴三桂将门窗关好,拿起父亲的信仔细读了几遍,又拿起多尔衮的信仔细读了几遍,揣摩一番,心里有了主意,于是取来火石,擦着了火将两封信全烧了。

三月二十八日一早,吴三桂为殉难的崇祯帝及其后妃治丧,全军缟素举哀,并设灵位亲自跪拜,所有的山海关守军及将领、乡绅、民团悉数到齐,连唐通、张若麒等降将也来了,整个治丧仪式进行了半天,吴三桂跪倒在崇祯灵位前,泣不成声。这个臣子对先皇的最后一个仪式,就在他痛哭之中结束。

仪式完毕,吴三桂马上召集所有人员召开紧急会议,除唐通等人外,高弟、朱国梓等众将及吕鸣章、佘一元、刘克熙等士绅代表也参加了会议。

面对降还是不降,两派进行了激烈的争论,主降派以高弟为代表,不降派则以朱国梓代表,双方唇枪舌剑,谈到傍晚饭时仍没个结果。吴三桂始终没有发表意见,只听着他们不停地争论。

说到差不多的时候,吴三桂注意到佘一元一直没有说话,于是站起来道:“大家少安毋躁,听佘先生说几句。”

佘一元长得白白胖胖,文才甚好,在当地颇有名望,见吴三桂点他,于是站起来拱手道:“刚才听各位说话,说得都有道理,但兄弟却要问大家一句,这降与不降,到底是谁说了算,是我们说了算,还是老天说了算?”

他这一句话,把大家说得都是一愣。吴三桂道:“愿听佘先生详解。”

佘一元道:“兄弟认为现在的情况不是大家说了算,而是老天说了算。不降者有他们的道理,如国梓兄所言,身死报社稷,杀身成仁,舍生取义,那是为一个忠字;降者也有道理,如高总兵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是为一个义字。兄弟倒认为,既然这个决定并不在我们手里,那我们不如猜字来做个决断,老天让我们降,就降;老天不让我们降,就不降。”

大家听了都乐了,朱国梓道:“佘兄说笑,如此大事怎能随意一赌?”

佘一元道:“既然不能赌,那我们就按不赌的方法来分析此事。先说不降,我们若不降,李自成大军过来,清军也杀过来了,两边交战,我们要死在李自成手里,那叫身死报社稷,我们要是死在清军手里,那也是身死报社稷。但是我们可以不死吗?可以,只要降了任何一方,我们都可以不死。我们不死,辽东就还在,但是辽东是在汉人手里,还是在满人手里,那就难说了,完全取决于我们降了哪一方。我还是把话住回说,我们要是不降,这辽东多半是落在满人手里,李自成他不要这块地方,李自成的军队虽然悍勇,但毕竟是流寇,与满人交战,他没把握胜。他胜不了,以他流寇本性,他就得走。他一走,好,辽东连山海关都归于满人之手,从此我中原百姓,北望山河,只能望洋嗟叹,而满人势力越来越大,有一天会跨过长城,直取北京,到时我们汉人王朝,就姓爱新觉罗,而不是我们汉姓了。”

大家听得他说的这话有道理,都不再争吵,全听着他说下去。

佘一元道:“我大明天子自太祖起,最重视的莫过于辽东,最怕的事就是我汉室天下再归于蛮夷之手,我们常说皇恩浩荡,可知皇恩中还有一条:不可丢弃土地。为保这块我大明皇上最珍惜的土地,我的意见是可降李自成。理由有二:一、他是汉人,降汉不降满,这是原则所在。二、降了他,可以提条件,我占辽东,与他北京分治,就请我们吴三桂领帅,借他之兵与关宁铁骑一道驱除满人,恢复我辽东土地,在此处休养生息,待兵强马壮之时,伺机复国。此乃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好!”吴三桂听得一拍桌子,高声道,“佘先生说得有理,降汉不降满,休养生息,伺机复国,正说到我心里了,大家还有何异议?”

众人面面相觑,没法再提反对意见,当此之时,佘一元说的权宜之计也确实可以一用。只朱国梓提了一句:“不管怎样,这都是权宜之计,请三桂兄谨记,一切是为了复国,大明天下之国本,不可动摇。”

这次会议开完,吴三桂命佘一元以自己的名义修书一封给李自成,提出愿降,但道义上仍奉朱家天子为先帝。辽东一带,仍由自己统管。

此信一天之内火速传往北京,李自成见信大喜,于是回复,请吴三桂入京接受封赏,封为平西侯,山海关至辽东一带,仍由他统管,请他迅速入京晋见,并与家人团聚。李自成马上又命牛金星给另外几个军阀左良玉、高杰、刘泽清写去劝降信。这个时候,只要招降了吴三桂,其他几人应该也不在话下,天下形势,对大顺王朝极为有利。

吴三桂接回信后,立刻安顿山海关士卒,委派唐通总理山海关,高弟、朱国梓等人襄理,然后亲率大军,离开山海关向北京进发。

这是吴三桂短短的一个月内两次出关向北京前进,不同的是,前一次是去勤王,这一次是拜新的主子,二者本质都是一样,都是为求富贵与生存而做出的选择。

吴三桂大军一路前进,沿途大张告示,称本总兵所率部众要朝见新王,所过之处秋毫无犯,民众不必惊恐。因为思念老父安危,又挂念着陈圆圆,吴三桂命军士加速前进,半天时间,抵达永平府(今河北省秦皇岛市卢龙县)沙河驿。

此时天正当午,吴三桂命令,大队原地休整,用过午饭再走。大队停下来用餐,正吃到半途,门外军士来报,称有人在路上截住先头部队,要见吴将军。

吴三桂命令将这人带来,不一会儿,军士押着一个人进来。来人衣着破烂,胡子拉碴,样子十分落魄,吴三桂看着他非常眼熟,还没认出是谁,那人却一把冲了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激动地叫道:“吴兄,真的是你吗?天可怜见,我一路急行,终于与你相遇了。”

吴三桂听这声音也很熟悉,迟疑一下道:“阁下是?”

那人嗔怪地说道:“哎呀,你连老朋友的声音都听不出了,我是吴梅村啊!”

“原来是梅村兄!”吴三桂想起来了,于是也抓住他的手道,“我记得梅村兄一向风流倜傥,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好像刚刚逃脱似的?”

“这事说来话长。不是刚刚逃脱,而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有水没有?有吃的没?我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了。”

吴三桂命人取来酒菜,吴梅村是真饿了,二话不说,拿起来就吃,吴三桂笑着望着他,心道一别数年,此人率性之态一成不变,于是命人端了坐椅,陪他一起坐下饮酒。

吴梅村一顿狂吃,话都来不及说,吃饱了才开始说话:“吴兄,我刚从北京逃出来,一心想来找你,却没想到没到山海关就见到你了。你带着这么多人,又是去哪里?”

吴三桂道:“李闯王来信要我过去谈谈,我带人过去会他。”

“啊!你莫不是要降他吧?不能降!”吴梅村闻此言急得直摆手。

“怎么?”吴三桂一惊,心想,“莫非北京城内有事发生?李闯王邀我有诈?”于是问道,“怎么回事?”

吴梅村道:“李自成倒行逆施,在北京城内搞什么追赃助饷,把所有前朝旧臣都拘起来刑拷,令父也在其内。”

“啊!”吴三桂大惊道,“竟有此事?我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吴梅村道:“吴老先生是和我一起被那刘宗敏抓过去的。不过,后来李自成又后悔了,把他放了出来,你全家人现在都很安全,听说还退回了勒索去的银两。”

吴三桂听到这里,心才放下,心道:“看来李自成还是忌惮我的,父亲虽然受些折辱,但总算没有出大事,等我回去,李自成亦应该有所补偿。”又想起一事,于是急忙问道:“我那人怎么样?”

吴梅村一愣:“那人?”

吴三桂道:“就是陈圆圆。她一直和我父亲住在一起。”

吴梅村叹一口气,道:“唉,我正要说起她。你快去救救她吧。”

吴三桂心里一急,只觉得心跳都加速了几分,问道:“她怎么了?”

吴梅村道:“她被那刘宗敏掠去,后来又送到了李自成宫里。”

“什么?”吴三桂腾地站了起来,情急之下,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竟有此事?李自成不知道她和我的关系吗?那李自成又对她做了什么?她现在怎么样?”

吴梅村长叹一声道:“我逃走的时候,听说李岩曾去李自成那里要人,但李自成不给,还说什么,圆圆已经归他所有。你全家人中只有她没有被送回来,现在应该还在李自成宫里。只怕她——”看了吴三桂的脸色怕人,忍住没有往下说。

吴三桂道:“你告诉我,只怕什么?”

吴梅村把心一横,道:“这话说来很是令人伤心,但我也要说了,只怕她已经被李自成霸占!吴兄,我拼了性命出来见你,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你要赶快去救圆圆,她现在身陷刀山火海之中,十分危险啊!”

“啊!”吴三桂一声怒喝,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惊诧之间,一脚将眼前的桌子踢翻,挥手拔剑,寒光闪处,那张桌子被劈成两截。吴三桂颈项处青筋暴起,眼睛赤红,脸上豆大汗珠沁出来,怒到极致,高声喝道:“李自成这逆贼竟敢如此无礼!”顿了一下,又喊道,“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有何面目见天下人!我吴三桂堂堂丈夫,岂肯降这狗贼!”

暴怒之极,挥剑四处砍去,只听得风声呼呼,将这屋子中的桌椅凳子,瓶瓶碗碗全都砍翻,剑光霍霍处,众兵士不敢上前阻挡,吴梅村全身被笼罩在剑光之中,吓得全身发抖,动也不敢动,只颤声道:“吴兄息怒!当此之时,不可太过冲动,还是想一想,怎么救圆圆为好——”

吴三桂将剑收住,指着一位兵士道:“张若麒可在军中?把他给我找来。”张若麒此次也随军前往,就在营中。那位军士急忙下去找他。不一会儿,张若麒赶到,进屋问道:“吴兄找我何事?”

吴三桂也不说话,剑光闪处,削掉了张若麒的一只耳朵,接着剑锋前行,抵在了张若麒的咽喉上。

张若麒来不及有所反应,只觉得耳边一凉,冰凉的剑锋就刺到眼前,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吴三桂恨声说道:“你这狗贼竟敢骗我?我家中出了何事?说!”

张若麒惊慌失措地说道:“吴兄,吴老先生一直安好无恙,怎能有事?”

吴三桂剑锋一转,惨叫声中,张若麒仅存的右耳也飞上天去,血喷如注,吴三桂道:“你再敢说谎,我就刺瞎你双眼,给我说实话!”

张若麒又痛又吓,连连叩头道:“吴老先生前几日是曾被拘入营中,但是现在已经放出来了,闯王已经下令停止追饷,我不是骗你,是怕你听完冲动,没敢说啊!现在都已经没事了。”

吴三桂追问道:“没事了?那我问你,陈圆圆为什么还不送回我家里?”

张若麒迟疑一下,道:“这个我就不知了。我只是来传话的,前几日也关在牢中呢,具体情况我哪能得知?”

吴三桂飞起一脚,将他踢出大营之外,接着飞身跑出营去,顺手扯过一匹马来,一跃而上,喝道:“众将听着,马上回师山海关!有延误者,斩无赦!”说完也不等大家回答,用剑猛刺马臀一下,在马的凄惨厮鸣声中,纵骑而去,马蹄扬起的烟尘,迅速形成一条奔跑的长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