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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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事情发生在昨晚。诏狱有个规矩,一天换四次岗,上午,下午,夜初和下半夜。就在下午夜换班时,一个人穿着牢头的衣服混了进去。

这个人混进去之后,直接来到关押袁崇焕的囚笼前。因为袁崇焕是重犯,看押他的不仅是诏狱的牢子,还有锦衣卫的特使。特使眼尖,发现这人的面孔陌生,就跟了上去,又见他要打开袁崇焕牢房的锁。就出言发问,结果被那人一刀砍个正着。

也合该这人命不该此时绝,那天他脖子上戴了一串极粗的黄金链子。这一刀虽然力大,但只将链子斩断,没能砍断他的脖颈,特使大喊一声,转身就跑,这一叫声就把诏狱中的人喊出来了。当然,他也不过只挺了一刻,来人冲上去,一刀将他砍倒,但这么一阻,诏狱中的其他守卫都赶了过来,将来人围住。

“后来怎么样?”曹化淳脸色阴沉地问道。

“大家围住了他,但这个凶徒武功甚是高强,一连砍伤了四名厂卫,最后竟然杀脱了出去。不过,所幸的是他没有得手,袁崇焕现在仍在狱中。”

“废物!”曹化淳气得大骂,“上百名锦衣卫,竟然连一个人都阻不住,要他们何用!马上传我的令,这事要追查到底。将袁蛮子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再加调兵马把守!”

小太监应了一声,起身要走,曹化淳道:“等等。”走上前去,左顾右盼了几眼,低声说道,“此事除了你以外,还有何人知道?”

“只有诏狱的十几个来围捕他的牢头知道,我第一时间告诉了厂公你,其他宫里的人都不知道。”

“把那几个知情者全都给我叫到诏狱守着,咱家要找他们问话。你也在那里等我。”曹化淳说,心里已经有了算盘。一会儿他要带东厂的侍卫过去,凡知情者悉数捕获,就地处决。这个传话的小太监也不例外,袁崇焕马上转移。此事事关重大,不能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去。

曹化淳匆匆离去,崇祯的心情并没有好几分。自今年以来,他的心情就一直没好过,本以为用了袁崇焕,可以平息辽东之事,但没想到袁崇焕竟然有通敌之嫌,当然,在他心中,其实并不十分相信这件事,只是,他实在气不过的是,袁崇焕当年曾说过五年平辽的承诺,让他一度心情愉悦,似乎建国安邦中兴之业就要完成了,但没想到袁蛮子竟然说了大话,让皇太极打到了城下。天启年前,魏阉横行之时,都没有这种耻辱,现在竟然让他赶上了,尤其是,他这两年励精图治,勤勉治国,一直努力做个好皇帝,却没想到,昏君都没遭遇过的事,竟然都让自己遇上了。自己若因此蒙受了昏君之名,那错全在袁蛮子一人。

还有可恨的是,大臣们不能忠心为国,反而为了各自利益阴结私党,蒙昧他这个皇帝的眼睛。曹化淳刚才的话,深深地激怒了他,内阁首辅钱龙锡看似老实,却原来也暗怀心机。还有那个孙承宗,仗着自己是先朝老臣,处处与自己作对,祖大寿明明犯了忤逆大罪,他非要自己当着众臣的面下了免死的谕旨,还要口头承诺,永不追究,他们敢于如此胁迫君王,还不是因为有了辽东这个软肋!

孙承宗、祖大寿,朕现在放你们一马,不代表会永远原谅你们,实在是权宜之计而已,崇祯想。昨天有大臣上奏折,里面一句话让他心痛得一夜难眠——“今日吏治民生夷情边备事事堪忧”,是什么原因搞成这个局面?崇祯痛心地想,文臣们都该死,他们负了朕的重托。今日袁蛮子一事,朕先要从吏治开刀,从内阁开刀,夷情边备之事,朕再不能信任孙承宗祖大寿这些军阀,朕要有自己的人,朕虽年轻,但不是昏君,也不是庸君,这些阴结私党的官员不能再蒙蔽朕的眼睛了。

信马由缰地想着,崇祯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坤宁宫。这个时候,他突然非常想念周皇后,近日袁蛮子的事一出,他在武英殿一住就是十天,冷落了这位皇后。也不知她是否因此有些不满?

进门的小宫女见皇上来了,急忙下跪,然后就要进去禀报。崇祯挥手让她们离去,说无须禀报。一路走进去,发现坤宁宫里,也很冷清。天气寒冷,但宫里似乎没有生起火炉子,与外面的气温竟无多大差异。想起一年多前,除掉魏阉之后,自己大权在握,江山稳固,那时,坤宁宫里充满了欢笑之声,自己与周皇后终于不用担惊受怕地过日子。夜夜恩爱,举案齐眉,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怎么世界就又变回来了?

“皇上,你来了怎么也不通知臣妾一声。”婉转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崇祯回过头去,看见周皇后巧笑倩兮,正在他的身后。

“十天没见皇后了,朕很想念你。”崇祯走过来,将周皇后的手拉住,发现手竟然冰凉,心疼地说,“这么冷的天,屋子怎么也不把火烧得热一些。”

“后宫里的用度太大了。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已经让奴婢们把炭火熄了,人都不在,烧那么多柴干什么?皇上来了,我马上让他们把火烧起来。”

崇祯抓紧周皇后的手:“你贵为母仪之尊,这点用度,算得了什么?朝中的群臣如果能如你这样节俭,这天下就不会穷成这个样子了。”

“皇上说笑了。”周皇后微微一笑,将手从崇祯手中抽出来,道,“臣妾去给皇上沏茶。还是要臣妾亲自沏的雪花茶吧。”

“不要了。我想喝点酒,你也陪我喝点,也好暖暖身子。”

周皇后道:“皇上不是一直不喝酒吗?今天是不是有什么高兴事了,也说给臣妾听听?”

“高兴事?”崇祯长叹一声,“有高兴事就好了。”

周皇后道:“怎么,还是辽东的战事?”

崇祯叹一句:“唉,袁蛮子负我。有些事你女人家还是少问。”

周皇后道:“我也听说了,宫里的人说袁崇焕投敌卖国,这是怎么回事?皇上不是一直很器重他吗?”

崇祯摇摇头:“不说他了,取酒来吧。”

红红的炉火升了起来,坤宁宫一下子暖了。崇祯与周皇后坐下来,烫了一壶花雕,对饮三杯。

“草民小富即安,朕真是羡慕他们。”崇祯不胜酒力,喝下几杯,脸就红了起来,“皇后啊,你跟着朕,有的时候还不如生在草民家,你的心里不怨朕吧?”

周皇后把酒给崇祯倒上,嗔怪地说:“皇上说哪里话,臣妾跟着皇上,是上天修来的福德,这一生一世,臣妾只愿服侍皇上,就是刀山火海,也万死莫辞。皇上再说这样生分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见臣妾了。”

崇祯赔笑道:“是朕失言,你莫要恼我。”将周皇后揽在怀里道,“朕这几日身体疲倦,心乱如麻,但对皇后的思念,却未曾减半分。今夜,朕要与你共枕同眠,睡一个好觉!”

周皇后把脸贴在崇祯的胸前,幽幽地说:“皇上你不要太累了,国家大事,又不是一天能做完的,有些小事,就交给大臣们去做吧,你是天子,不能事必躬亲,该放手时就放手让他们去干吧。”

崇祯苦笑道:“朕倒是想放手啊,可是满朝文武,有几个可用之人?”

周皇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将脸抬起来望着崇祯:“皇上,臣妾有一事相问,你对那袁崇焕要如何处置?”

一提起这个名字,崇祯有些不快,道:“朕自有主张。”

周皇后将身子抽出来,对崇祯拜了一拜道:“臣妾想请求皇上一事,对那袁崇焕,可否宽大处理?”

崇祯不高兴了,说:“这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朕自有分寸。”

“皇上,臣妾从没有乱政之心。但是对这个人,臣妾也曾有耳闻,听说他是个清正的人,皇上,对他的处理你当要慎重。”周皇后言辞恳切。

崇祯道:“这是国家大事,你一个女流,又能懂得多少?”

“国家大事臣妾不懂,但臣妾却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想当年,魏忠贤意欲害皇上,臣妾曾和皇上一起渡过难关,见过多少阴谋权诈之事。臣妾虽是女流,但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有些建议,也希望皇上能听见一句半句。”周皇后据理力争,“袁崇焕身系辽东重任,又与女真人抗争多年,努酋都曾经险些让他炸死,说他谋反,其实是不能服众的。”

“他谋不谋反并不重要,但他结党,这个就不能原谅。”崇祯将周皇后从身边推开,不耐烦地说。

“我知道皇上讨厌满朝文武阴结私党,我也知道咱大明朝多年来党争不断,已成积习,但是皇上你要慎重,不要让某些人借着这个结党的由头,再掀起新的党争。”

“你今天怎么了?”崇祯站起来,不满地说,“我是来找你躲清静的,你怎么又提起这些事了,你是成心不让我安生吧?”

周皇后将身子微微一低,笑道:“皇上别生我的气。我只是想尽一尽妻子对夫君的义务罢了,你要是不爱听,臣妾就不说了,我自罚一杯可好!”说完拿起一杯,一饮而尽。

崇祯伸手在她的脸上刮了一下道:“你这个皇后,就是缺少女人的温存,说着说着,就又扯到国家大事上了,朕真是拿你没办法。”说完脸上也放了晴,将周皇后揽进怀中。

周皇后道:“皇上的心思,我其实全都明白。皇上来找我,其实也不全是躲清静,主要是找个人说说心里话,臣妾今晚就陪皇上说说,保证不再惹你生气了。”

崇祯道:“这就对了,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但也是朕的女人,和朕在一起,朕还是希望你先做个女人,再做那个皇后。”

周皇后笑道:“皇上明察。我是个女人,但也是个母亲,皇上和你一起时,我还要你时常记得,你不仅是个皇帝,还是个父亲。”

崇祯如梦方醒:“哎呀,你一说我才想起来了。好像听说是朕的小公主病了,她怎么样了?”

周皇后嗔怪地说:“已经好多了,皇上不去看看她,却一味和臣妾厮磨,你这个父亲当得可不如皇帝称职了。”

崇祯笑道:“你说的是。我这个父亲真的不称职,几个皇子中,长平公主最娇巧可爱,也是最娇嫩的,可惜我对她的关怀太少了,罢罢罢,咱们酒不喝了,走,看我的小公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