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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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中) 第七章 徘徊之影(1)

安静的餐桌旁,偶尔响起翻报纸的“沙沙”声,不过很快就归于平静。然而过了很久之后,这种声音都没再响起过,让人不禁以为身旁已经没有人在看报纸了。琴.弗莱德抬起头,看了看丈夫一眼,但什么话也没说,而是去督促两个儿子别分心快点将早餐吃完。

弗莱德家的男主人是在夏季即将结束的时候才回到奥登尼亚的,而直到入秋之后,他也没有回战场,而是留在了国内。并不是因为前线无仗可打,而是那里的局势早已被决定了,所以他和他所在的部队都无能为力,只能一前一后地返回了国内。现在,尤琛.弗莱德有的时候能够留在家中,而更多的时候则是在禁卫军旗队装甲师驻扎地点上,与部队官兵一起重整编制训练。就算难得地留在家中,他也常常是沉默不语。倒不是对妻子或家庭有什么不满,而是他对于前线的忧心使得他心中越发沉重起来。

像这天就是如此,本来能够在这个家里看到它的男主人在这儿,就已经很难得了。可是尤琛却不是跟家人维系感情,而是直勾勾地瞪着手中的报纸。因为他在那儿看到一个硕大的标题:

“悼念帝国之子、首相最忠诚的将军——艾尔文.克米特元帅。”

下面的新闻报道,都是介绍克米特元帅的生平一些广为人知的英雄事迹、他对帝国和首相的忠心以及当天所举行的葬礼的一些情况。虽说是常见的官方口吻,不过能够放在主版并且以头条来报导,也实在罕见。但是对于已经死去的人来说,无论有多少的名誉、赞扬,他都已经不可能再拥有了,这样看来,倒更像是对死者的一种讽刺。

“亲爱的,再不吃,那些粥就要变凉了。”

听到琴的声音,尤琛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看妻子,见她也在看着自己,可是眼睛的焦点却没有对上自己的视线。他往旁边一瞥,见小儿子约翰正在努力地将早餐消化掉,而长子埃尔文却不时抬起眼睛,偷偷地看看自己的父母。他明白了,于是朝妻子一笑,说:

“抱歉,我一看报纸就忘了别的事.情。好吧,埃尔文、约翰,咱们来比赛,看看谁能吃得更快点!”

在父亲的鼓励下,两个男孩活.跃起来,父子三人没过多久就吃完了粥(这对比起以前弗莱德家早餐的常见菜式来说,实在是非常寒酸的了。不过倒不是这个家庭已经沦落至此,而是现在的奥登尼亚,就算有钱也买不到物资,所以富人穷人都无一例外只能挖野菜、吃稀粥),埃尔文最先吃完,他将银勺往盘子里一放,高举双手兴奋地说:

“我第一!我第一!是我赢啦!”

约翰看到哥哥先吃完,他也有样学样地放下勺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什么。只是那张小脸的下巴上,还依然沾着粥块呢。尤琛看看自己的盘子,又看看两个儿子的,故意苦笑起来,说:

“哎呀呀,你们吃得这么快,叫爸爸该怎么办呢?”

“太好啦!我赢了爸爸了!爸爸输啰!”

两个小男孩为了庆祝这点小小的胜利,在餐桌旁.手舞足蹈。尤琛不紧不慢地喝着粥,一边摇着头一边说:

“没办法,谁叫我已经输了呢,既然都输了,那就慢.慢吃吧。记住,这次是比赛,可要是以后吃饭也这么快,会噎着的,所以得像爸爸那样,慢慢地吃。”

“反正是爸爸输了,不许赖皮!”

尤琛一边跟儿.子开着玩笑,一边帮着妻子将盘子拿进厨房里。琴收拾着东西,还不忘提醒小儿子:

“约翰,瞧你,还不去洗洗脸,像什么样子呀。”

在用过早餐之后,两个孩子也被带到育儿室去。在厨房里,尤琛正想离开,却听到身后的妻子突然开口说话了:

“刚才还好你哄着他们,不然,他们总是喜欢把时间浪费在吃早餐上头。”

“这没什么。”

尤琛想起刚才埃尔文那试探的目光,叹了口气。他想跟妻子说说这事,可是琴根本就没转过身来,一直背对着他在洗碗。尤琛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在心里又叹了口气,缓缓离开了厨房,回到二楼自己的书房里去了。

“我们还真是一对好夫妻啊!”

想起刚才的情景,又想起一些似曾相识的类似场面,尤琛坐在椅子里,不知自己到底应该是苦笑的好还是摇头的好。他们并不是没有想过要改变,可是不管怎样尝试,都没有成功。尤琛自言自语地说:

“算了,只要这个家还在、孩子们过得好,我们怎么样也不要紧了。”

这或许就是他们这对夫妻为什么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决裂、仍然能够维持表面和谐美满的最主要原因吧。尤琛并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他现在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对这样的现状是满足的多还是不满的多。

在书房中,尤琛将刚才没有看完的报纸重新又看了一遍。对于克米特元帅的死讯,他尤为关心。不仅因为这位元帅曾经是自己的上司,也因为对方是他一位尊敬钦佩的长辈,如今看到他离开,当然会觉得十分难过。

根据报纸上说,克米特元帅是因为在前线遭遇车祸,颅骨破裂而引起的脑血栓才会不治身亡的。尤琛记得,当自己同样从曼尼亚前线因病回国治疗的时候,曾经收到过克米特元帅的一封信,对方是得知了自己回国的消息,才写信来慰问。信不长,但用词平实而温暖,让人能够感受到对方的真实情谊。尤琛在看到那封信时,虽然从信中的内容也知道了克米特元帅的伤势,可是他并不觉得对方真的已经病重到十分可怕的程度。因为从那些笔迹来看,克米特元帅的病就算有局部的损伤,但也不会妨碍到他坐下来拿起笔写信。不过,如果是突发的脑血栓,那的确就难说了……

尤琛闷闷不乐,前线的情况如此糟糕,信念在这个时候,克米特元帅也离开了人世。难道上天真的已经放弃了奥登尼亚了吗?为什么他们这些在前线经历了血与火的军人们、还是看不到一点点希望的曙光呢?

不,应该还不到那种时候。尤琛对自己说,现在帝国还有首相,还有许多愿意为奥登尼亚献出生命的将士,只要他们还在,就绝不会允许敌人踏入帝国本土一步!想到这儿,尤琛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上的报纸,将它都弄皱了了。这与其说是尤琛经过详细深入分析后得出来的结论,倒不如说是他用来支撑自己的信念。因为要是现在真的连这点信念都已失去,那么奥登尼亚帝国的军人们,就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支持自己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了。

再接着往下看,尤琛看到了关于葬礼的情况,出席克米特元帅国葬的有不少达官贵人,更多的当然还是军方的高层。有德克元帅念悼词的照片,有写上标明是“首相敬赠”的花圈的照片,还有出席葬礼者的照片。在这段新闻和照片中,尤琛发现,克米特家出席这场葬礼的家属,就只有元帅的独子、曼弗雷德一人而已。而元帅的夫人和元帅爱若亲女的侄女,却没有半点消息。在照片上没有看到,在文章中同样没有提起过。这就奇怪了,尤琛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元帅的夫人和他最疼爱的侄女都不在,可为什么新闻里连提都不提呢?就算说是因病无法出席那也情有可原啊,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提起关于元帅另外两位家人的消息,就好像她们都已经平空消失,完全不曾存在过似的。

尤琛不死心,再将另一份晨报也拿来仔细看。可是那上面所提到的关于“国家英雄”艾尔文.克米特元帅的葬礼,同样没有提及元帅夫人或是希格鲁德.克米特的消息。本来还沉浸于哀伤中的尤琛,现在心湖中却好像有泡泡一直往上冒,当他想抓住那些疑惑的泡泡瞧个清楚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抓不到。

“元帅是因为脑血栓去世的,他的儿子在葬礼上,是克米特家唯一的出席者……他的夫人,还有他的侄女,都不见踪影……如果说这背后另有什么隐情……”

正是而立之年的禁卫军军官,突然从椅子里站起来,他走到窗前,触目一片美丽的丘陵风光。可是尤琛的心思却完全没有放在这些风景上头,因为他在想着别的东西。对于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新念头,他在感到不安的同时,也觉得心中的阴影似乎在扩大。

“如果说,克米特元帅的死,是非正常的死亡……那么,或许就能解释,为什么他的妻子和疼爱的侄女,都不能出席他的国葬……难道会是因为她们知道不为人知的内情,所以才要失踪吗……不过,也不对啊,那样的话,为什么曼弗雷德会安然无恙呢?不,别想了,也许只是因为太过悲伤,所以克米特夫人才不能出席丈夫的葬礼;而她的侄女当然要照顾自己的婶婶啰,剩下的,就只能让克米特元帅唯一的继承人去参加父亲的葬礼了,对,这也很正常……”

虽然尤琛如此告诫着自己,不过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这种理论,并不能完全驳倒心中的疑问。他不禁想起,数月之前,当自己仍然在曼尼亚的时候,曾经有好几次与克米特元帅见面的机会。那个时候,自己在他那里所得到的关于战事的种种教导,真可谓是获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