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浩峰，自幼习剑。有着每一个练剑年轻人成名天下的侠客梦。四月十八日，他迫不及待的迈出自己侠客梦的第一步，成名的捷径就是找最有名的人比剑，并击败他。对此，浩峰信心十足。出山的第一场比剑，挑战冷风剑客冷如风。

正午，夏阳灿烂，天地明媚。比剑地点选在郊外的一片竹林旁。比武是两个人的事情，地方一定要僻静。他很重视这场比剑，不希望受到任何打扰。

“我叫林浩峰，十八岁，学剑十二年，师承江西李秋白。听说你的剑法是这里最高的。我正式向你挑战。”

这是他的开场白，气场十足。简洁明快，像他的性格，也像他的剑法，表里如一。这样的挑战不容拒绝。

被挑战者是江南第一剑客冷如风。成名二十多年。身经百战，从无败阵。名列当今天下公认的七大剑术宗师之一。论身份，早已是功成名就的前辈。本该不屑接受这种无名之辈的挑战。但他做人向来低调谦逊。不居功自傲，也从不轻视任何人，保持着一代宗师的平易风范。这般初入江湖得狂傲青年剑客他见多了，见怪不怪。却依旧能够诲人不倦耐心认真的接受他们挑战。这也是他声名与剑法一直以来长盛不衰的理由。况且身为一个剑客，只要一天不放下掌中之剑，别人的挑战永远是无法避免的。江西剑仙李秋白，与他齐名，也是位大剑客，李秋柏成名最早，早已隐退江湖。自己虽与他没有太深的交情。但同为江湖七大剑客，彼此向来尊重钦佩对方。作为李秋柏的弟子，本当对这位与师傅齐名的前辈寒暄客气几句。但这样一个急于成名的骄傲的年轻人那里给他这样的机会。

“拔你的剑”言毕，“铿”的一声龙吟。林浩峰的剑已迫不及待出鞘。不等冷如风反应过来，剑气已迫眉梢。

“好疾的剑”他倒抽口凉气，迅疾后滑，左闪，险险的避开了这出乎意料的一击。他刚避开，方才所在位置‘咔嚓’的一声。背后的三根竹子同一时间裂开。剑尖尚未碰到，是被剑气所摧裂。

“不愧是李秋白的弟子”冷如风不禁暗叹。这样的出手，干净，利落，明快，劲道犀利。

这瞬间林浩峰并未把那一剑用老，似乎早算准了冷如风所避的位置。并未转身。上身只是微的一拧，剑柄反握，从腋下后方反手倒划一剑。准确无误的划到了冷如凤所避的位置，这一剑快的惊人，是至下向上撩划。几乎封死了冷如风的所有退路。冷如风不敢怠慢，目前只能后退。即便后退也是死角。背后是一排翠竹。

“你还不拔剑。”浩峰的剑突然停顿。他第一剑占尽先机，出手之快没有给冷如风准备的机会。此时忽觉得如此有失公平。这是他毕生第一次与人正式交手，对手是他很看重的一个有名人物。他相当重视自己的首战，要赢得公平公正，绝不能占对方一分便宜。

他顿了两秒，这个时间段足够一个剑客拔剑了。

但是冷如风没有动静，很镇静的盯着对方的剑，手中的剑并未出鞘的意思。

“很好”浩峰的声音突然冷的可怕，显然他的情绪波动了。对方如此轻视自己，自己连续攻出一招半了，对方居然连剑的不肯拔。这显然是对他的侮辱。情绪有了波动，手中之剑必然不稳。

浩峰的剑尖微颤了一下，迅疾出手。剑上划，封死对手的上下路，这一剑是连续的。在剑尖划过头顶位置的时候。浩峰豁然转身，手中剑已转成正手剑。握剑方式的转换与身形的转动是连贯一体的，而他的招也是紧密相连一气呵成。转身同时手中剑转折呈弧线从右上方向左下方斜削，与上一剑组合成一招密不透风的十字斩。转而同时将对手的左右路也封死。剑气剑光白晃晃的连成一道光幕，如此密如天网的剑招组合，对手显然无处可逃。

浩峰转过身的这一刻，招刚使到一半。但他愣住了。就在他转身这一刻，对方已消失不见。如那齐天大圣穿越水帘洞一般从他的剑光中箭一般穿过。

好快的出手，自己如此密不透风的剑招，对方居然有机会从自己的剑下穿过，不是闪避，而是向着自己的剑正面穿越。浩峰思路电转，即刻明白。刚才连招的那一刻，由于对方不肯拔剑，他的心理受到刺激，集中的状态有所动摇。在变招的连贯性上势必有所漏洞。当然他剑法的造诣极高，这种漏洞不会很大，而且稍纵即逝。对于一般对手来说那根本算不上漏洞，可惜他的对手不是一般对手，是当世为数不多的顶尖高手之一。高手的洞察力和驾驭能力是很高的，就是因为能把握瞬间机遇，往往能够脱离危险获得胜利。

这一状态的游离是天大的失误，浩峰惊出一身冷汗。迅速转身，不出所料，对方稳稳的站在他身后，背对着他，并没有拔剑。浩峰愣住了，其实这一瞬间他已经败了。对方有机会从他剑下穿过，就有机会在那个漏洞中出手。

浩峰悚然变色，同时他也发现了自己手中剑的变化，他的手显然已握不稳剑了，他的剑在抖。在自己占尽先机的的优势下，用的都是最凌厉的杀招。居然没有把对方剑迫的拔出来，就已经败在对方的手中。这个人太稳了，也太傲了，他连看到他剑的机会都没有。他的自信受到沉重打击，现在的局面是始料未及的。他本来觉得自己的剑术已经无敌，可以打败每一个名动当下的剑客。首出江湖，目的就是要证明自己苦练十二年的剑法是天下最独一无二的剑法。但是第一役就受挫，简直就是一个绝妙的讽刺。苦练十二年的结果居然连对方的剑都没有看到。这样的结果师傅在他走之前就已料到，在他出山前，师傅给了他一个名单，是六个名字。师傅自信当今天下他可以去挑战任何一个人。唯独不要去找这六个人。显然其中就有冷如风的名字。也特别强调尤其不能找冷如风比剑，在师傅眼中，冷如风显然是最可怕的。

年轻人都傲气，目中无人，这是通病。越是不让他去干什么，他越要去干，每个年轻人都喜欢挑战。挑战绝对，挑战权威。他练剑的时候最听师傅的话，从六岁到现在师傅的每一句话都听。从来不曾有错。师傅永远是对的，所以他很少犯错。但是就在不久前，到现在。他两次没有听师傅的话。他认为到了该自己拿主意的时候了，他很自信。所以他开始拒绝，叛逆，决定走自己的路。从小到大，独是这两次，没有听师傅的话。所以两次他都错了，一切的错误从第一次的拒绝开始。

眼前的现状，他无法平静，显然他已败了，败的很干脆，对方也没有再出手的意思。这位江湖名宿表现的很大度善解人意，没有正面打扰他的败像，不想让他难堪，也不愿看到他的难堪。他背对着他，给他缓解情绪的机会。等着他自己认输，好劝慰安抚他几句。他对每一个年轻的挑战者都是这样的，用自己的宽容博爱融化他们的失落情绪。

今天的情况显然别于任何时候，冷如风的心情无法平静。从浩峰的第一剑到现在，他一直不曾平静。他无法从那突如其来的震惊中走出。他的背脊上布满冷汗，这几剑避得并不轻松。若非他与人比剑经验丰富，一个身经百战的人，经验比本身的剑法更有价值。任何绝世无双的剑法若没作战经验做前提，都不是绝对独一无二的剑法。今天幸运的是这个年轻人没有太多的比斗经验，否则结果没有这么轻松。从这个年轻人的第二剑使出时，他已在极度的震惊中做出了一个轻率的结论。在当今天下他所认识的所有剑客中，能挡下这个年轻人五剑的人绝不会超过三十个。与他同龄的年轻剑客中，绝没有。若这个人肯静下心来多练五年，那么必将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剑客。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突如其来这么惊人的剑法了，气势，速度，变化之奇特，还有什么人能创造如此奇妙的变招呢。没有。李秋柏的剑法他是见识过的，绝没有这样的变化。这是一种全新的变化，是只属于这个年轻人的剑法，这是一个百世难遇的剑术奇才。唯一的不足就是心浮气躁，火候不足，经验缺乏。

这个时候，浩峰突然出手，挺剑直刺冷如风后背。这一剑刺得狠，快，毒。冷如风没想到他还会出手，在这个时候出手。这是偷袭，下作的行为。任何剑客都不齿的行为，这么做的人不配使剑。一个如此优秀的，初出茅庐的剑客不该这么做的，更不该对一个放过自己的前辈下这样不留余地的狠手。他下手的时候，冷如风身上没有一点剑气。战斗显然早已结束，胜败已是定局。双方都已没有戒备，都已没有再动手的必要。但是变故就是如此的出人意料。

不光是冷如风没想到，连浩峰都没有料到自己会做这种事情。这一刻他自己都无法左右左右自己的情绪。那是气急败坏，恼羞成怒。这一剑毁了自己的人格，也毁了他留给冷如风的好印象。

“咔”

剑刺到了，刺到了一截竹子上。

“咔吧。。。”竹子没有破，那柄剑从剑尖三分之一处被震裂。

那股力大的惊人。浩峰被震退好几尺。然后他颓然倒地，手中半截剑落地。他伏在地上，绝望的看着落在地上的那两截残剑。

他没有勇气抬头去看这位江湖名人，他不配。从他颓然倒地的那一刻，开始看不起自己。从剑断裂的那一刻，一种从头到脚的绝望笼罩他。也许就是这一刻，他永远的不配再试剑了。

对于那偷袭的一剑，冷如风并未回头。他有能力挡下这一剑。这一剑来的并不光明正大，卑鄙，猥琐，对于一般人也许能构成杀伤力。但对于一个行走江湖三十多年的老江湖，被人偷袭暗杀的事常有。这个年轻人第一次做这种事，没有偷袭的经验。他练得剑不是偷袭之剑，所以一点得手的机会都没有。

那只握着竹子的手并不稳，竹子在剧烈的颤动。那手不该抖的，这是当今天下最稳的手之一。如此拙劣的偷袭是没有资格动摇这只手的。

冷如风心潮起伏剧烈，欣赏失望交替。失望最终战胜怜惜。在此之前他本该在挡下这剑乘胜追击杀死他的。但由于对这个难得一见的奇才的怜惜，他控制了自己的愤怒。此刻他终于失控。冷如风豁然转身，手中的竹子碎裂成粉末，起伏在冷如风胸中极度的气愤与那竹子一起飞散。

他面沉如水，眼中内容复杂。

浩峰已不能自持。疯狂扑前抢起那半截剑，闭眼自刎。

冷如风飞快的闪动身形，一脚踹飞了浩峰自刎的残剑。

“你不该插手的，你此刻能拦住我，不可能一直拦住我，我死意已决。”

“我懂”

冷如风沉静的看着颓然的浩峰。浩峰失去面对这个前辈的勇气。他丢尽了一个剑客的尊严，丢尽了师傅的名号。这不是最绝望的，最绝望的是他看不到自己会有出头之日。

“你走吧，这里目前不属于你，你应该回到你该回去的地方。忘记这一战，回去专心练剑。你的天资悟性不错，我敢断言，若你再坚持五年，当今天下没有人是你的对手，包括我。记住我的话，只要肯坚持，你必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剑客。”

冷如风原谅他，他具备一个剑客的天资，绝不能因一时的过错扼杀他的发展。

“走，去哪里”浩峰茫然的自语道。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你想死，我也不会拦你，但是我认为你不会那么做的。轻生是弱者的行为。”

“您觉得我还能回去吗”浩峰终于鼓足勇气，去看这位他挑战的江湖名侠。这一刻，他内心的崇敬之感油然而生。他的某些话跟师傅说的一模一样。当初他决意离开的时候，师傅是不同意的。师傅一直把他当一个天才一般的培养，给他制定了严格的训练计划。那个计划是十八年，只要他认真练习十八年，绝对能成为第一流的剑客。然而在十二年的时候，他自己就觉得够了。他受够了，也练够了。他自认为自己的剑法已经够资格进入江湖了。当初学剑不就是为了闯荡江湖吗，不到江湖如何能证明自己的功夫。

师傅让他继续坚持五年，再坚持五年，他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剑客。

他现在一脸的茫然无助。自己真的还能回去吗，他自己都无法确定。

“只要你有决心，就一定能够回去的。现在我给你一个承诺，五年后，我还会跟你比剑，希望到时你能战胜我。”

“战胜您？您还会跟我比剑吗，我还配跟您比剑？浩峰脸上的茫然之色更浓。

“年轻人，你并不懂剑，相信我，搞懂什么是剑，一定能成为真正的剑客”

什么，我不懂剑。浩峰心头猛地一震。愤怒立刻上涌。从懂事的第一天就开始练剑，练了整整十二年的剑，别人居然说他不懂剑。这好比侮辱一个厨子不懂做饭，他可以接受失败，但无法接受这样的讽刺。

冷如风沉静的看着他的情绪变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浩峰低头看地上的灵半截残剑，那剑就在冷如风脚下。

原来如此。浩峰恍然大悟。这个人的大度是伪装出来的。

他分明是在侮辱自己。剑就是剑客的立身之本。对于一个剑客而言。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一个剑客，连自己手中的剑都无法保护，怎么配当一个剑客。师傅和眼前这个人说的很清楚，只要他再肯坚持五年，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剑客。那么在他们眼中，他目前还不是一个剑客。天大的笑话，一个练剑十二年的人，把自己的童年和少年都奉献给剑。从懂事到现在，他的生活中只有剑。他只知道剑，除此而外，几乎一无所知。而结果呢，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居然连自己的剑都无法保护。而被同样是练剑的人毁掉自己手中的剑，并告诉自己，自己不懂剑。

“剑，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就是他的见识。他忽然涌起股前所未有的力量，猛的冲向那半截剑，他要死在自己的剑下。以死祭剑，以死明志。告诉他，自己懂剑。

他抓住那柄残剑，却抽不出来。“你不能拦我，我的生死与你无关，这是我自由”他奋力的抽那柄剑，用尽自己的力量。他的手破了，锋利的剑嵌进了他的肉里。

冷如风的脚踩着那截剑，他终于等待到了他等的东西。他清楚这个年轻人还没有从刚才的阴影中走出。就算是自己放过他，原谅他，他自己是不会原谅自己放过自己的。他要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你的生死，自由的确与我无关，我不会再拦你，在我离开之前，我要告诉你什么是剑”

一片耀眼的光华，浩峰终于看到了冷如风的剑。

冷如风的剑终于出鞘，他的动作并不快，可以说是很慢。他的剑离鞘，并没有带出一丝声响。稳稳的出鞘，稳稳的反射出光华。那并不是什么质量上乘的宝剑，只是柄普通的铁剑，而且很旧。普通的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在任何铁匠铺，花上一两银子就能打造出来。然而就是这么普通的一柄剑，却发出了上乘宝剑所发不出的光华。

冷如风拔剑，挥剑，收剑，入鞘。动作一气呵成，像自然之风，没有任何过多的人工痕迹，整个动作浑然天成。

如此缓慢简约普通的动作，吸引了浩峰。浩峰久久的盯着他手中的剑。从出鞘到入鞘看的极其认真。为了让他看清楚，冷如风显然是故意放慢了动作。但是在浩峰眼里，他的剑并不慢，可以说是超越了快，他的剑是简单的一个快字所无法形容的。

冷如风把两截竹子递在了浩峰眼前，之前这两截竹子显然是一体的。是冷如风刚才的那一剑让它一分为二。但是在这一分为二的两截竹子上看不出明显的削痕。它们完全可以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它们之前的关系。但把两截竹子合并相接又显然是一体的，严丝合缝。

浩峰心头又是一震。这样的剑，让人无话可说。没有任何言辞所能形容。

“你懂了吗？”

浩峰还是一脸茫然。

“我们做一件事，不必试图去解释它，有些东西不用刻意解释，也无法解释，剑是如此，生死亦是如此。去经历，去悟。不求甚解。”

“好了，我要对你说的话就是这些。告辞”冷如风转身离开。

“我五年后真的还可以来找你比剑吗”浩峰急切的爬起来追上他。

“只要你肯来，只要我还活着，一定可以”冷如风的并没有停下。

“好，一言为定”浩峰的内心突然生出豪情。

“一言为定”

浩峰静静看着冷如风从竹林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