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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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村庄

仇家村和其他的村庄结构差不多,村四周是三米多高、一米多厚用石灰和黄土掺起来打的夯土墙。乱世土匪多,特别是有山的地方。仇家村东面不远的丘陵就有一小股土匪,像金山这样稍像样的大山,则有土匪头子杨大山领着百十号人的大匪帮。所以村村都有围墙来防土匪扰村。仇家村东西南北各留一门,村保长请来一位有名气的秀才给各个门口起了名,并用木板刻上名字做成匾挂在门上。东门:东海;西门:望月;南门:南阳;北门:北极。村中央两条中心道路十字交叉各通四门。出南门是麦田。出西门不远是仇家村的墓地。出东门是菜地。出北门外沿城墙是一条东西方向的大道。大道往东至仇家村所属的丘陵围子山下,连在湖田村至博山的盐大道上。

盐大道东北至西南走向,又称御道,相传清朝皇帝南巡多次走此路,后来又成为山东东部海盐向内地运输的必经之路,故称盐大道。

仇家村北的这条道路,向西连着张赵村,蹭着刘家村,到了梁乡庄,又北拐跨过胶济铁路,向西穿过洪沟村,就到了张店火车站。所以,这条路是张店东南方向各村村民去张店城的必走之路。

仇家村南城墙外紧挨着城墙是一条小溪,名叫南沟。小溪的源头来自金山西北山脚下的一条山沟,山沟在众丘陵中蜿蜒向西,贴着围子山的南边,又挨着炒米村的北面,过了盐大道,流过仇家村的菜地,到了仇家村南。在村南面形成一个胃形的小湖,名叫南湾。小湖到了村南门石桥又形成小河流向西,流过大片庄稼地,流进张赵村东面的涝淄河。

南沟平时流水潺潺,南湾里碧水荡漾,小鱼小虾戏于水中。河南岸柳树成行,绿树成阴。春秋季节,暴雨如注时,大量的洪水从丘陵上冲下来,村民土话:“发了山水。”南沟里河水涨满,河水滚滚西去,和涝淄河的洪水汇集一处。河水容易溢出河道,而张赵村地势东高西低,溢出的河水就流进了张赵村里。当地有句俗语:“金山戴帽,淹了张赵。”说的是当乌云遮住了金山山顶,有大雨来临时,张赵村就要被洪水淹了。

仇家村南门石桥边,是一座关帝庙。相传建于明朝嘉庆年间,关帝庙座南朝北,庙堂三间,五米多高。庙门口有两根一米多粗的盘龙柱,各有一条五爪巨龙盘柱而上,巨龙雕刻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石柱上除巨龙外,还衬托着朵朵祥云。

进了庙门,只见庙案后正中坐着关公关云长。关公头戴皇帝帽,身披黄金梭子甲,慈眉凤目,面色枣红,五缕胡须,左手扶膝,右手捋髯。关公左边站着关平。右边站着周仓,怀中抱着青龙偃月刀。庙的四壁上绘画着“桃园三结义”,“千里走单骑”,“单刀赴会”等关公的生平事迹。庙案前是一个大铜香炉,铜炉里密密麻麻地插着供香,庙宇里整日烟雾缭绕。

在庙南建有一阁,高约五丈,阁上面有一大匾,匾上手书“文昌阁”三个大字。即使相距二里之遥,三字也看得一清二楚。清朝淄川秀才朱道清称赞关帝庙赋诗一首:“村南有庙凌云烟,像貌金碧俱奂然。神当福庇若云天,要奉香火常绵绵。”来庙里求愿烧香的人绵绵不绝。

像仇家村关帝庙这样的小庙宇在当时的农村几乎村村都有。据记载,张店城东南各村共有大小庙宇共七十二座,其中不乏一些著名的寺庙。如张赵村的南北阁中的北阁,里面供奉着全世界唯一的一尊背朝大殿的南海观音像。要想知道观音为何面不见众生,看了殿前对联方知晓。左联:“问观音为何倒坐”,右联:“因众生不肯回头”横比:“慈航普渡”。

仇家村的关帝庙小,可它也是诸庙中很有名气的一座,其中原因和关帝庙前那两根盘龙柱有关,这两根盘龙柱在诸庙中是独一无二的。盘龙柱的石材是仇家村东面围子山上的青石,这种青石和其他地方的青石不同,围子山上的青石有一特点,乌黑油润,没有杂色,如同玉质。是雕刻用石中的上上品,雕刻界称之为墨玉。雕刻出来的雕塑和玉雕不相上下。有好石材就有好石匠,仇家村每个朝代都会出一位著名的能工巧匠,在山东排名第一,无人能比。关帝庙前那两根盘龙柱因在南沟岸边,常年接受水气,盘龙柱通体乌黑,龙体凸起于柱面,颜色更加乌黑油润。张店人称此柱为乌龙柱,自然是无价之宝。正是这两根乌龙柱,是仇家村小小的关帝庙名声噪起,香火不断。

仇家村所属的土地,在村南有一片。村北胶济铁路以南又有一片。再就是东面盐大道以东,围子山西坡的山坡地,这块地因不是平原地,打粮食很少,逢旱则颗粒无收。

说完仇家村外,再来说说仇家村里。那两条村里的主要街道,村里人叫东西大街,南北大街。说是大街,也不过是五米多宽,土路上铺上石渣。两条大街把村里的房屋隔成四个方块。方块大小相仿,可各个方块的房子明显不同,居住的人群也不同。西北角方块的房子,是破旧不堪的窝棚,居住着贫下雇农。西南方块的房子稍好,偶有几户房子较高,院子挺大,多是做小买卖的和有技术的工匠居住。东北方块的房子和西南方块差不多,居住的多是有三五亩地的中农。而东南方块的房子最好,房高院大,居住的多是地主和富农。也有一部分穷人,他们是祖上有钱有地,以后因种种原因败了家的人,房子挺好却也挺穷。

刘宝安家的房子位于东南方块,紧邻南北大街,隔一户人家就到了村中央的东西大街。三间平房坐北朝南。院子东西长,南北稍窄,约二百余平方,大门朝西。刘家老两口住北屋东间,刘宝安住北屋西间。院子中央一棵高大的梧桐树,,长的枝繁叶茂。春季花开的时候,满院飘香。

老百姓的生活包括衣食住行,虽然衣排首位,但最重要的还是食。食不光指吃,还有喝。除了吃粮食,还要有水喝。仇家村的水井,一口靠近西门,因此井中的水有些异味,不好喝,村民称为懒水。主要是附近居住的贫下雇农喝此井里的水。另一口井在南门里西侧,井水微甜,村民称为甜水。村中大部分人都来此井打水。井边长了一棵两人才能环抱过来的粗大垂柳。井口井身都用青石砌成,井台上被井绳勒出一道道深深的绳辙。

转眼刘宝安已经在老两口家待了半年多,刘宝安的“实习期”已满,老两口对刘宝安非常满意。满意之余就给这个过继来的大孙子张罗媳妇。老两口多年没有孩子,对小孩的感情非常深,盼着在有生之年抱上重孙子的心情自然是非常焦急。当媒婆来说找到一个合适的女子时,老两口决定用一生的积蓄给刘宝安操办婚事。

清朝末年严冬的一个清晨,仇家村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刘宝安结婚了。妻子宓氏,年方二十,面目端正,个子不高,身体健壮。娘家是湖田村。父亲是做煤油灯的小工匠,家里也有几亩地,也算是个中农,和刘宝安家可谓是门当户对。

有房子有地有媳妇,这对半年前的刘宝安来讲可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刘宝安是又激动又高兴。知道这件事的老人们都说,这是刘宝安祖上积了阴德,烧了高香。要不然哪来这等好事。幸福是短暂的,婚事过后,依然是沉闷而单调的农村生活。男人去农田忙农活,女人在家照顾老人,挑水洗衣做饭。新媳妇要挑水了。

“媳妇呀,你上南边井,打甜水去。”刘老太太发话。

“哎。”宓氏答应一声,挑起扁担出门向南走去,两只水桶随着宓氏的走动左右摇摆。虽然宓氏裹着小脚,但从她挑担子的姿势来看,在娘家就经常挑水。

从刘宝安家到南门不过四五十米远,一会儿宓氏就到了井前。只见井前有五个妇女排着队,嘻嘻哈哈的闹着。宓氏放下担子,排在她们后面。那几个妇女看了宓氏一眼,没理睬她。

这时,从西边过来一个妇女,和宓氏前面的几个妇女打了声招呼,插在了宓氏前头。最前面的妇女打上水,挑着担子走了。又从西面走来一位挑水的妇女,又插到了宓氏的前面。宓氏性格要强,心里不高兴。但想到她刚来仇家村,和人生份,就忍者没有吭声。

这时,从东边过来一个妇女,满脸麻子,还不到跟前就打腔:“你们这些,不来家里劈拉开腿多伺候伺候你男人,那们早就来打水。”

宓氏前面的几个妇女反击道:“吆,敢情你这么晚来,是你家呈禄刚从你身上爬下来呀?要不你那腿咋使得撇拉撇拉的呢?”

那个麻脸妇女继续不干不净的打着腔,一下插在了宓氏的前面。宓氏忍不住了,用手轻轻碰了那个麻脸女人一下:“这位嫂子,俺来得早,你排俺后面中吧?”

麻脸妇女回过头来,瞪着宓氏说:“吆,这不是刘宝安的媳妇吗?还你来得早?俺男的一下生就在仇家庄,俺也来仇家庄四五年了。你才来几天?你男的才当了几天过继来的鳖孙子?”打水的妇女们哈哈大笑。

宓氏娘家在湖田村虽算不上什么富户,家境也算宽裕。宓氏在娘家也没受过欺负,哪受得了今天这样的侮辱,宓氏挑起水桶就往家走,进了家门把担子一扔,跑进屋,往炕上一爬,“呜呜”的哭起来。刘宝安和老两口忙围过来,“咋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这庄里人欺生啊,等你和他们熟了就没事了。别哭了,刚结了婚,让街坊邻居听见不好。”刘老太太也赶紧安慰宓氏。宓氏也不理他们,只顾自个哭。

这时,门外传来话声:“姐啊,俺来看侄媳妇了。”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人跨进屋门。来人是一位妇女,五十多岁,个子挺高,红脸。刘宝安和老两口忙陪着笑脸:“他婶子来了,来,来,炕上坐。”

红脸妇女一看宓氏在哭,忙问道:“侄媳妇啊,是不是保安欺负你了,看俺不砸他。”

宓氏边哭边说了刚才的遭遇。红脸妇女兀的一下站起来。说了声:“走!”右手抓住宓氏的胳膊拽出屋门。来到院子里,又抓起扁担和水桶,出了院门,大步流星地向村南门走去。宓氏个小腿短,被拽得踉踉跄跄。

两人走到井边,只见那个麻脸女人已经打上来了一桶水,正把另一只桶挂在轱辘的井绳上,准备往下放。红脸女人走上井台,一把抓住井绳,把绳勾上的桶提出来,“佟”的一声扔了出去。她把宓氏的桶挂上,放下井绳,打满水提上来。

麻脸妇女气得满脸通红,麻子发黑,可是敢怒不敢言。几个打水的妇女也一声不吭。

两桶水打满,宓氏用扁担挑起来。红脸妇女站在井台上说:“刘宝安媳妇是俺的侄媳妇,谁欺负她就是找俺的麻烦,谁想找不暨(不自在)就试试看。”说完走下井台,和宓氏往家走。

等二人走出十多米远,那个麻脸妇女才捡起那只被扔出去的桶,一边打水一边嘴里嘟嘟囔囊地暗骂。

红脸妇女和宓氏一边走一边说:“侄媳妇,以后不用怕那个臭比,他男的家原来是咱庄的地主,可到了她男的这一辈,吃喝嫖赌,把老一辈子的家档都折腾光了,她男人的身体也垮了。家里家外的活都靠她一个人干,说起来也挺可怜人。唉,谁知道这一两年她变成一个天老婆(泼妇)了,不中人摊艰(可怜)的块货。你婶子家里也不富,可仇家庄里就没人敢欺负你婶子。咱家穷,可咱家里有人呀,你叔弟兄五个,那个没有三四个儿?就拿你婶子说吧,还三个儿来,谁敢欺负咱?侄媳妇啊,听婶子的,生上他七八十来个小斯蛋子(男孩),看谁还敢欺负你。”

弯弯的月亮爬上树梢,劳累一天的刘宝安呼呼睡去。宓氏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幕和婶子说的话。是啊,在农村,独门独户或家族人少了,不是被人瞧不起,就是被人欺负。对!一定要生一大帮孩子,特别是男孩,家里人多了,看谁还敢欺负俺。湖田村白衣观音庙里的送子观音听说挺灵的,明天就去供养观音娘娘去。宓氏想罢,甜甜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宓氏就缠着刘宝安回娘家,刘宝安陪着宓氏回了湖田村。宓氏买了几柱好香,几刀好纸,又从娘家拿了一壶烧酒,三个酒盅,几个菜。来到湖田村西的白衣观音庙。

宓氏点上香,摆上供养,跪在送子观音像前,默默祈祷:“观音娘娘,给俺白姑娘、黑小厮的来上一大帮,俺啥都不嫌。”想完,使劲“咚咚咚”磕了仨响头。也许是宓氏诚心所至,从此,宓氏一步步开始了她伟大梦想的历程。

刘家老两口没有等到抱上重孙子,夏天的一场酷热,仇家村一下死了十几位老人。刘家老两口也驾鹤西去,刘宝安和宓氏当了家。

正当宓氏在一步步实现伟大梦想的时候,大中国也没有闲着,中华大地上一幕幕宏大的历史事件接二连三的上演着。孙中山推翻了清王朝,袁世凯撵跑了孙中山,孙中山掉头讨伐袁世凯,袁世凯死孙中山亡。接着中原大战浩浩荡荡的开幕了,张勋推着清王朝来复辟,吴佩孚又来推翻,冯玉祥打跑了蒋介石,蒋介石联合张学良打垮了冯玉祥。东北那边也不消停,日本鬼子和俄国老毛子打了起来,又一颗炸弹炸飞了张作霖,接着霸占了东三省,把张学良撵得无家可归。小日本一不做二不休,又占了胶济线,把济南府杀了个血水横流。南方也乱成了一锅粥,国民党突然翻脸挥刀砍向盟友共产党,共产党一怒在南昌造了国民党的反,国民党以多欺少要歼灭共产党,共产党看事不好,拔腿就跑,国民党跟在它的屁股后面紧紧追赶,追来追去,转来转去,共产党跑到了陕甘宁。蒋介石急了眼亲自去督战,不想让张学良掐住脖子说:“不和共产党一块抗日就让你完蛋。”蒋介石见风使舵说:“好说好说,回去就办。”张学良陪着蒋介石来到了南京,蒋介石脸色大变,囚禁了张学良把他关到了台湾。

张店的老百姓让这些事整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蛋。只知道那些大人物闲来无事就打来打去,搞得天昏地暗,天崩地裂,民不聊生。好在张店城像被孙悟空用金箍棒划了一个圆给圈起来一样,一颗炸弹也没落在张店城。

人们陈旧的生活依然日复一日的重复着,不过,让人恐慌的消息又传来了,日本鬼子跨过山海关,就要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