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素若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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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

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

良久,邹衍睁开半眯起的眼睛,打破一室静寂道:“大姐,姐夫家满门抄斩的罪名是什么?”

“谋逆。”缓缓吐出两个字,李然牙关咬合,额角青筋隐约颤动,似在忍耐某种激烈的情绪。

“你不相信?”

李然并没有正面回答她,深呼吸后沉声问道:“三妹,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来看,你觉得此事可信度有多高?”

“不好说。”思索一番后,邹衍蹙眉咂舌,“小妹乃一介布衣,本不该对贵族秘辛妄加揣测,但既是大姐问起……诸葛家深受前朝皇恩,在民间享有盛誉,尤其诸葛瑜称得上是当年抗击本朝的一面大旗,就算诸葛家自身没这个意愿,也难保那些至今仍蠢蠢欲动、妄图复国的有心人将诸葛家推上台前……”朝代更迭、正统重塑,本就是一个漫长的权力洗牌过程,这中间会起多少波澜,没人可以预料。

“但是,本朝立国近三十年,民心思定,根基已逐步稳固,若诸葛家真有心有所异动,实不该等到这时再来出手;不过,如果说是为了积蓄实力……”邹衍抬起眼睑,深深看一眼正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的李然,“那些人又未免太过性急。有大姐这个顶着天下兵马大元帅长女头衔、又是靠自己实力一步步拼杀上去的实权将军在,诸葛家想逐步重回军界也非痴人说梦,现在却又迫不及待地做出自毁长城之事……小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片刻沉默,李然目光放软,欣慰长叹:“三妹……”她语气略有不稳,郑重地端起茶杯,双手曲肘平举,向邹衍道:“一贯乐于装傻藏拙的你,今日能坦荡说出这番肺腑之言,大姐毕生,铭记于心!以茶代酒,我李然敬你一杯!”

“大姐言重了。”邹衍回敬,啜饮一口后,放下茶杯,道,“那姐姐现在可以说说这‘谋逆’的具体事由了?”

“三妹莫怪!此事事关重大,不由得我不慎重。”李然的眼中流露出赞赏与些微歉意,将事情经过一一道来。

新婚之夜的诸葛府,微服登门庆贺的帝王,武艺高强的大胆刺客,严密搜查时无意中发现府中暗藏的兵器铠甲,捉到的刺客还口口声声直指诸葛家众人……人证物证俱在,帝王雷霆一怒,伏尸千余,血流成河,彻底将诸葛家一干人众、包括其心腹部属及其家眷等一网打尽……

“效忠诸葛家的武者甚多,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滚爬出来,个个悍不畏死、忠心耿耿,把个安乐侯府保护得铁桶样的,根本滴水不漏,说她们桀骜难驯、不尊圣令这我相信,但若是大逆不道、谋害今上……却是实难置信!”李然目光湛湛,语气斩钉截铁、暗含悲愤。

这显然是个圈套,却让人根本无可辩驳,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往最严重的方向发展……

“有个问题。”邹衍提出异议,“要是诸葛府没有谋反之心,而且守备如此严密,那府中大量兵甲从何而来?”

李然脸色暗沉,眉宇间隐痛骤现,放在膝头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邹衍先是有些疑惑,忽而灵光一闪,失声惊道:“聘礼!”能自由出入安乐侯府而不必被怀疑的,除了即将成为儿女亲家的李府中人,还会有谁?

李然双眼紧阖,眉梢抽*动,唇瓣咬紧泛白,算是默认了。

——如此,倒真是棘手了!

邹衍蓦然想起诸葛瑾的恨与痛,即便她此刻真的去解释,说李然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说李然疯狂地找了他整整两年,说李然从没有一刻或忘他们两人之间的种种……可是,李家成为屠杀诸葛家的一把血淋淋的屠刀这是事实!李然在新婚之夜远离夫郎、使诸葛瑾失去最后庇护这是事实!他一夜之间由天堂坠落地狱,痛失家园至亲、深陷风尘泥沼、两年来所受得千般苦楚万般屈辱这也是事实!

——所有这一切会随着她几句轻描淡写的澄清便会烟消云散吗?

也难怪大姐昨晚没有拼死要去见他,只怕是相见便成诀别,从此萧郎成死仇,那该是怎样一种摧肝断肠的绝望呢?

“这一个月内,我会每日去看他。”欲言又止,邹衍想不出有任何可以说得出口地宽慰,只能肃然承诺。

李然没有睁眼,只神情凝重地微微点了个头。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自有人懂;有些话,却是不能说出口。

其实仔细想想,灭了诸葛一族,对李舒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好处,还极易引起大女儿激烈地反弹……那么,谁才是那个最想诸葛家名正言顺消失、而天下兵马大元帅又不得不听命的人呢?

——古往今来,帝王卧榻,岂容他人酣睡侧旁?显然当今女帝的耐性比不得先帝,其手段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彼时上位不过一年,就借机下了这招阴毒之棋,除了心腹之患,却也损了一员忠烈虎将。

得失之际,自在天道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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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言墨主事那走了一遭,邹衍的心情愈发沉重。

诸葛瑾这两年的日子果然非常不好过,他是四五个月前被卖进轩绮阁的,差不多正好是邹衍来到这个异世后没多久,满身青紫,新痕叠着旧疤,若不是见他那张脸长得不错,差不多就要被拒之门外,流落到那些境遇更惨的下九流窑子里,而他本人却似毫无所觉般木着一张脸,眼神麻木空洞,对自己将来的归所完全漠不关心。

言墨将他留下来,打算先替他治治伤,再和其他新进的男子一起受些**,免得到时怎么死在客人手里都不知道。

他从来不像寻常被卖的男人一样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之类的,让吃就吃,让喝就喝,除了整个人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外,该是个最乖顺听话的新人。就是这样一个活死人,那日无意中见到有人不小心割伤了手流血不止,却是不可遏制地吐了个昏天暗地,听他同屋的人讲,甚至还连发了好几天噩梦,每次都是大汗淋漓尖叫醒来,搅得他们好几天都没能睡好觉。

两个多月前,也就是邹衍上次来此找过心素后,男人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眼中重新燃起生机,他主动找到言墨,请求管事亲自训练自己。

言墨笑得妖娆,问:“这么多新人,你凭什么要我捧你一个?”

“因为我将成为你的一棵摇钱树。”他浅笑回答,眸光笔直,音量不高,却带着无可辩驳地强大自信,仿佛自己所说的不是预言,而是陈述已经发生的事实。

天光一笑破云出。

言墨吃惊起身,心头有个念头一闪即逝,再想细思,看看男人光洁的手背,却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所有官倌都必定会在右手手背打上烙印,这是从云端跌坠的男人们最耻辱的象征,一生都无法摆脱。

——眼前这个男人该不可能是她的那个他吧?

言墨这样想着,甚至隐隐有些欣喜又觉得莫名悲哀。喜得是他还没有出现,那自己是不是……而更多的则是难过,他若是死了或者始终不出现,那她还要这样一次次希望又失望地寻找多久?

如此过了两个多月,男人天赋极高,身体柔韧性和协调性是极好的,而且天生傲骨,有种大家族里长期熏陶出的贵族气质,勿须扭捏作态,迎合讨巧,那种带着讽意疏离的冰冷,偶尔自然流露的神秘魅惑,以及极为少见的迷人笑容,实在深深引诱女人们一窥究竟。他确实是有狂傲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