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素若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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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刑心素退后几步站到邹衍身后。

地上的女人龇牙咧嘴地撑起身体,捂着腰部行了个怪模怪样的礼:“……这位夫人请了,小生廖文君,昨夜迷路于山中,恐有兽虫袭身,故爬上此树稍事歇息。”说到这里,她苦笑地指了指头上的粗壮树枝,“方才不小心于睡梦中翻身跌落,故惊吓到贵夫郎,实乃无心之过,还望原谅则个。”说罢,她又行了一礼,姿态比方才更为诚恳。

邹衍瞧她虽一身狼狈脏污,酸儒气息浓厚,但气度从容,讲话有条有理,且认错态度良好,猜测事情应该确实如她所言,但还是回头问询似地瞅了眼刑心素。

男人先是微微一愣,继而恍然般轻点了个头。

“呵呵,区区小事,无需行此大礼。”邹衍这才挂上客套的笑容,弯身回以一礼。

“夫人雅量!”廖文君直起身,松了口气的脸上现出些许笑意,“敢问夫人,这里可是风来镇左近?”

“正是。”

“哦?”廖文君眉峰上扬,眼珠发亮,露出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略显急切地问道,“不知夫人可曾听说过风来镇冯姓家族?”

——冯?

邹衍眼眸一暗,脑中飞掠过那个被虐致死的少年的惨状,嘴角的笑容开始凝固:“您是指……?”

“小生的友人曾提起过,冯姓在整个黎郡也算得上名门望族,风来镇姓冯的人家应当仅只一户,未知夫人可曾听人提起过?”

——果然!

邹衍心中冷笑,语气却越发诚恳:“若说是冯爷,风来镇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那……那夫人最近可曾听说过冯家有何传言?”廖文君看起来更加兴奋,但问出口的话语里却带着掩饰不住地忐忑与紧张。若邹衍没有看错,还有暗含地一丝期待。

——期待?这个书生样的女人和冯家到底什么关系,她希望从自己嘴里听到些什么?

但无论如何,这与她邹衍无关,冯家的话题到此为止!

邹衍摆摆手,状似遗憾道:“可惜,这我并不清楚。廖小姐,我们夫妻俩还有事在身,就此告辞了!”

廖文君的表情才是真正的遗憾,但她很快恢复过来,拱手施礼道:“啊,很抱歉占用二位时间,是小生的不是,二位请——”

邹衍也不再跟她废话,捧起刑心素方才因为惊吓而掉在地上的干柴,心里开始后悔自己刚刚怎么那么容易就原谅了她!

她对廖文君本人倒没有太大的恶感,或者说虽觉她身上带着点古代读书人惯有的酸儒气息,但从她说话行事有礼有节,甚至对着两个衣着打扮寒酸到极点的布衣依然礼貌谦恭的态度来看,此人倒不失为一个可交之人。

但她提到了冯家,而且言谈语气颇为亲近着紧……那就莫怪她避之如蛇蝎了,她现在是蝼蚁、是蚍蜉,那家大业大的冯家碾死她比碾死一只跳蚤还容易,惹不起她还躲不起?

带着刑心素,邹衍举步便走。

不料没走几步,又被廖文君给喊住了:“二位……二位请留步。麻烦夫人,能否告知小生该如何走出这片山林?又该怎样去冯府?”

邹衍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不仅为她再一次提到了自己所厌恶的“冯府”,更因为她居然称这个方圆不过数百米的小山包为山林……还语气如此真诚……她不会是认真的吧?

邹衍回头扫了她一眼,果然见廖文君面上一派诚恳,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难不成她是路痴?

邹衍这下可真乐了。自己前世也担着“路痴”之名,但其实根本没那么夸张,基本上很少有女人能分清东南西北,而她比她们的方向感更差些而已,但幸好记性不算差,一条路多走两遍便也熟了。

但看廖文君的样子:发髻凌乱、脸上脏污、长袍被树枝等锐物刮花了好几道,膝盖处磨烂了外裤,露出里面的棉花,鞋子上的泥污更甭提了……她说“昨夜”在山中迷路,估计也算保守讲法了,搞不好她已经在此待了两天以上……

本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高尚情操,邹同学耐心地为廖同学讲解了下山的方法及去冯府的路途,就差拿出纸笔详细画一张“风来镇交通旅游地图册”。

廖文君感激万分地拜别而去。

邹衍扛起大斧,挥斧砍竹,顿觉意气风发,自己真是个胸襟广阔、以德报怨的好人!

“妻主……”刑心素踌躇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

“嗯?”

——嘿咻,嘿咻,我砍砍砍……

“您为那人指的路……”

“怎么了?”

——嘿咻,嘿咻,我劈劈劈……

“果然深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之道……”

——嘿咻,嘿咻,我……嗯?

“什么意思?”

“照那种走法,廖小姐下个月的今日应该就可以到达冯府了。”

——嘿……

“啊???”一声震惊地大吼突然出现在鸟无人烟的无名山包里,几只寒鸦惊吓地拍打着翅膀直上云霄。

远处的廖文君听着乌鸦略显凄厉的嘎叫,挠挠脑袋加快了步伐,人说乌鸦不吉,她还是赶紧下山,别在这转悠了。毕竟近三天来都吃些或酸涩或熟过头的野果,任谁都受不了。

邹衍心中默念:祝你好运吧,可怜的路痴小姐!

——天可怜见,她这次可是真心想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