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邪神计划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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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月神面

    乌鸦在头顶盘旋。

    苍凉的风刮过地上的残骸。

    战斗毫无悬念,大火仍在燃烧,士兵们从尸体上抽出了最后的军刀,把山城的财物掠夺一空。

    在炮火停息之后,军队副官终于踩着信众的遗体走进寺院,他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怠慢。

    他挥挥手驱散浓烟,用刺刀顶了顶地上的尸体,好像生怕地上的死者会突然站起来似的,

    战斗结束了,他依旧心有余悸。

    明明是他的军队占据了上风,可是他却十分害怕着什么。

    直到完全确认地上的人已经死去,他才慢吞吞地带着一小队人进到残破的月神寺里。

    说出来,可能其他人也不会相信。

    副官记得:就在刚才的战斗中,他看到火焰里冲出来了一个戴笑脸面具的人。

    他当时对着那个人连续开了好几枪,两枪打中腹部,四枪打中胸膛

    他向来对自己的枪法很自信。

    按理来说,正常的人应该已经丧命了,可是那个戴面具的家伙仅仅是倒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又像诈尸了一样突然站了起来。

    疯狂地扑过来将他按倒,若不是身后的同伴一枪打碎了那家伙的脑袋,自己就要被刀子给刺死了。

    难道是我没打中要害?

    副官心想,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我这面子以后搁哪儿放啊?哎

    地上的人确实是死了,他把尸体翻了过来。

    如同在马蜂窝里掏取蜂蜜一样,他咬紧牙关,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谨慎地扒开那微笑的傩面。

    他过去在乡下长大,老人们曾说过,傩面是曾经的神婆和天师使用的一种驱邪的面具。

    那些巫祝把自己打扮成鬼神的样子,歌唱原始的歌谣,进行某种复杂而怪异的仪式,企图借助鬼神的力量,完成凡人无法完成的事情。

    只是有的时候,这些巫师也可能会借助鬼神去做一些邪恶的事。

    副官努力把不安的想法驱散。

    这些都是迷信罢了,他告诉自己。

    来到城里以后,人们说,所谓巫术妖法,不过都是古人那些奇怪的发明,碰巧被神棍们给捡到罢了。

    面具揭开,那下面仅仅是一张普普通通的人脸。

    果然。

    副官自我安慰道,这也没什么吓人的嗯,可不能给别人看到我这副样子。

    他傻傻笑笑,可忽然,他心中莫名又有些发凉,不知道为什么,那张看着平淡无奇的脸上却好像长着一双爬虫类生物的眼睛。

    副官大吃一惊!

    只见那眼睛的血丝一瞬间皲裂扩散,仿佛要撑破、炸裂眼白,自裂缝中涌出无尽的猩红!

    心脏怦怦狂跳,他连忙揉了揉双眼。

    然后再回过神时,那双诡异的双瞳不过只是普普通通的双眼罢了。

    也许是因为死者额头上空洞的伤口里,源源不断地渗出红色的液体,进而充斥了那死亡的眼瞳。

    “喂,长官,咋回事啊?”身后的士兵碰了碰他的脊背。

    副官吓了一跳,但很快,他擦干冷汗摇摇头说:

    “没没什么,我们分头去各处看看。这儿可能还有反抗军的人”

    他远离了那些同伴,他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

    他躲在月神寺的房舍后面,背靠着一棵松柏,掏出一支卷烟点燃,给自己一些勇气。

    黑夜里总是潜藏着未知的恐惧。

    他明白,人类最古老而又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而最古老又最强烈的恐惧是未知(注)。

    副官觉得自己像得了帕金森病一样抖个不停。

    他总是回想起刚才生死之间的情景,那个长着血红眼睛的面具男人——差一点点他就要将自己给杀死了。

    副官打了好几次火都没将烟头点上。

    闪动的火苗让倒塌的寺院显得格外静谧。

    一丛丛古柏矗立在被毁的房舍旁,远处火光点点,硝烟如同幽灵飘摇直上。

    “操!”副官低声骂道,烦躁地甩了甩打火机。

    然后低头用手捂住火苗,好不让晚风吹熄了这火焰。

    “终于着了。”副官喃喃道。

    他立刻狠狠吸了一口,好一会儿才将烟雾吐了出来。

    副官觉得自己好多了。

    然而白烟散尽,他的面前却蓦然间出现一张漆黑可怖的月神面具!

    副官陡然一惊,“啊,你”

    他话音未落,一把锐利无匹的仪刀刹那间从咽喉刺入,贯穿后颈!

    “咳呜咳咳”

    夹带着血沫,副官的喉咙里发出垂死的呻吟。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月神假面,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另一张长着血红双眼的脸。

    他挣扎着想将手伸向傩面。

    我不想死啊副官痛苦地想。

    指尖触及面具,留下了一道细小的血痕。

    月神面猛地将刀刃拔出咽喉,划出一弯红弧,炙热的血注立刻如同喷泉喷洒了出来。

    副官沉重倒在地上,眼睛望着散发微光的烟头,心中不断说道:

    我真的不想下地狱。

    梁晨挥刀斩下副官的头颅。

    她提起血淋淋的脑袋,系于腰间,轻轻攀上矮墙,踮起步子飞快行走于屋瓦。

    如同影子穿梭于夜,如同夜枭舞蹈于空,不留下一丝声响。

    黄箫上校身旁还剩下十余名士兵。

    梁晨握紧红绳缠绕的刀柄,屏住呼吸,落地轻巧如燕,她借着月色潜伏于暗,将身形隐藏于倒塌的房屋之后。

    她露出一双敏锐的眼睛,隔着月神假面,目光直指横刀立马的上校。

    她当然知道那是谁,口中不断默念着他的名字。

    她知道,正是这个不可一世的军官杀死了她的同胞们,逮捕了光明会的志士,大肆屠杀山城百姓,恶事做尽。

    “黄箫、高德、吴菊张文焕。”

    梁晨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她的名单。

    她幻想着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杀死,刺穿他们的心脏,剥开他们虚伪的外皮,让世人看看,他们有多么丑恶、腐朽和无能。

    红月在凝视,乌鸦在倾听,利刃在流血。

    只要我活着,他们必将血债血偿。

    梁晨将副官的脑袋用力抛出废墟。

    头颅“骨碌骨碌”顺着下山的街道滚去,立刻惊动了上校身边的士兵。

    “啊,谁在那?”

    他们握起卡宾枪,警觉起来,朝着废墟走去。

    然而早在士兵们察觉之前,梁晨便早已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堡垒马车的后面。

    她将炮兵一刀割喉,迅捷如风,继而抢夺了马车的驾驶位。

    梁晨死死盯着黄箫的身影,倒扣仪刀,攥紧马缰。

    “黄箫、高德、吴菊张文焕。”她再度念道。

    猛然一拽马缰。

    “黄箫。”

    梁晨一刀斩向战马的臀部,两匹战马一瞬间嘶吼起来,如同离弦的弓矢,发了狂地直奔向黄箫的方向!

    ——咣啷咣啷咣啷

    咆哮的马车惊走一地乌鸦。

    士兵们大吃一惊,车轮横冲直撞,直接碾过面前的士兵。

    但闻“喀喇”一声,骨断身折,上校身旁的士兵当即惊恐地向两旁扑倒。

    “上校!当心啊!”士兵这时才发现马车上竟然坐着一个头戴月神面具的人,无不大惊失色道,“快闪开!”

    黄箫措手不及,赶忙调转马头,就在马车和上校身形交错的一刹那,梁晨突然间离座而起,刀锋直向!

    月光倾洒在如水的刀刃上,如同燃烧起火红的炙焰。

    她想到了无数死在国安军手下的铁林人。

    她想起了同伴看着她时,大家憎恨的目光。

    我从来都不是叛徒。

    屈辱、悲伤的泪没过面具下的那张脸。

    “高德、吴菊张文焕。”

    闭上眼,耳畔响起的是铁林人的恸哭。

    睁开眼,亦是垂死的人们在嚎啕。

    地上仿佛掠过雄鹰的影子,梁晨凌空一跃,仪刀挑起“烈炎”,猛刺向那骑马的上校。

    即便杀死他无数次,那也死不足惜!

    战马人立,她左膝撞向上校的胸前,将他击落战马。

    梁晨将上校压倒在地,他想要掏出手枪,却被梁晨一刀钉穿右掌!

    街道顿时回响着一阵惨叫。

    “你是谁?”那个不可一世的军人此刻挣扎着说道。

    “亡灵。”

    她将利刃拔出,对准上校的心脏。

    “呵,我认出你了女人。”

    黄箫微微扬起嘴角,然目中没有一丝恐惧。

    “我黄某并不畏惧死亡,即便我知道这样的结局,我也依然会选择宰杀反抗军为了大夏,老子从不后悔。”

    面具下的双眼释放出复仇的光。

    她狠狠握住刀柄,依然淌血的尖锋落下几滴血水。

    黄箫露出病态的笑。

    “天命在我,你们注定是失败者。”他说,“动手吧。”

    “停下!”就在梁晨即将挥刀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了手枪拉开保险的声音。

    林哲正站在她的身后,他的脸上亦写满了悔恨和哀伤。

    “我知道我们所做的事情很残忍,梁晨姑娘。”林哲说,“但我们皆是为了大夏,铁林人的存在永远是威胁。”

    “难道滥杀无辜的铁林百姓,向北帝国屈服,也是为了大夏吗!”梁晨声嘶力竭地厉声质问。

    “反抗军永远也不会明白。你已经失败了,你不仅失去了同伴,还失去了同伴的信任,你不过是个失败者罢了。”林哲苦笑着说。

    泪水充斥假面。

    梁晨明白,无论再怎么努力,她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她不能改变世界,也不能成为像林登万将军那样伟大的人。

    自始自终,她都不过是徘徊于夜间,向往着白昼的影,微不足道。

    她有想过放弃,她曾走过崩溃,在投入监狱的时候,她也曾无数次幻想着自杀。

    “对,我是失败者”

    父亲带我来到地面,本以为铁林之外就是光明。

    可每个人都像是怪物,他们比怪物更丑恶。

    外面的世界,比铁林更像黑暗的丛林。

    “可我总会记得,爸爸带我看过的晨光,那是全世界不朽的火种。”

    梁晨紧握仪刀,毅然说道:“我不过是愚蠢地追求着太阳罢了,我没有错”

    蓦然间,林哲扣下了扳机。

    她感觉身后像被利刃贯透,鲜血淋漓,

    子弹射穿了她的身体,剧烈的痛楚令她几乎要倒下。

    “抱歉。”林哲遗憾地说,“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子。”

    可梁晨依然举着那仪刀,她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毅然选择了抗争。

    接着,军刺刺穿了她的腹部。

    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仪刀终于落地。

    黄箫一把推开了梁晨逐渐冰冷的身体,丢下手中染血的军刺。

    终于还是失败了。

    她哀伤地想。

    我多么渴望复仇,然而已是不能。

    她无法闭上双眼,模糊的视野中闪过无数人的身影。

    叛徒反贼贱民他们说。

    她看着头顶那颗红色的月亮。

    绯红的光如同轻纱轻洒在她的月神假面上。

    她忽然间很想哭泣,嘲笑这个无用的自己,然后像个丢失了洋娃娃的小女孩那样大声嚎啕。

    可是如今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了。

    就如同她身旁死去的铁林百姓,就如同这座死去的山城。

    人群和喧嚣逐渐远去。

    她看着头顶的月亮,心中不停重复着几个名字:

    黄箫、高德、吴菊张文焕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林哲。

    黑暗如同潮水吞没了她,身体慢慢堕于深海。

    很冷,没有尽头,永远都在下落。

    就在快要死去的一刻,她却看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身影。

    就像宣告死亡的信使,女人的傩面长着犄角,她向她伸出一双焦黑的手。

    “你是谁?”梁晨用尽最后的力气问道。

    天旦未曦。

    女人摘下面具。

    玄晖长临。

    她露出一个摄人心魄的微笑。

    布满火红裂纹的手指轻抚过梁晨的月神面,她嗅到了麝香的味道。

    女人最终回答道:“遵循黑色天命之人。”

    ————

    注:此句出自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