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回东吴
顺江而下的一艘中型楼船,甲戈林立,旌旗飘扬,过巢湖,至下游,转入涂水,涂水紧挨着秣陵,秣陵便是后来孙权所迁都的建业城,后世的南京。
船舱内,一个华服少年正随意的坐在地毯上,面前有个漆案,案上摆着两个黝黑『色』的盅盂,倒着扣在桌案上,他面前站立着一个亦是眉清目秀书童打扮的少年,正是前些时日随他去临烝的年轻人。
廖世双手按在两个盅盂上面,修长的指节有节奏的敲击着盅盂,懒懒的看向面前的少年道,“最后一次机会了。”
少年人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焦急,面『色』有些红,似乎很紧张的看着廖世,他嚅了嚅唇,终于道,“公子,是嫌我做的不好吗?”
“非也,正因为我信任你,才委以重任。”廖世带着一贯的笑意看着面前的少年人,“婴茀,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左边还是右边?”他呶嘴示意手下的两个盅盂。
被称为婴茀的少年人咬紧唇,似乎都要被咬的出血一般,终于下定决心,指着右边的盅盂道,“右边!”说罢,紧张的紧盯着廖世。
廖世咧嘴笑了,右手拿起盅盂,盅盂下面,一张写着“陆”字的白纸静静的躺在下面,少年人见此,屏住了呼吸,一时间又长吐一口气,似乎面部很纠结一般,廖世便拿了那张写着“陆”字的纸张站起来,递在婴茀面前,道,“这是天意,婴茀,我之所以将你派到他身边,是要你保护好他,此间重任,非你不可完成。”
“可是公子,我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去保护一个大男人,他如果知道了我的身份……”婴茀似乎还在做着最后一刻留下来的挣扎。
“他纵然知道你的女扮男装又如何,我又没有要求你一定男装见他,我曾在吴宫见过陆议,是个儒雅的书生,从他在会稽的所作所为来看,亦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儒雅的书生,落魄的小姐,相会于寒风猎猎的冬日,这或许会成为一段佳话。”廖世拉起了婴茀纤细的手,将纸条塞进她的手里,“我只怕,你果真爱上了他,或许便是我平生最大的失误了。”
“公子!”婴茀突然红了脸,“我的命是公子所赐,此生,必不负公子!”
“这就好,我也相信你。”廖世拍了拍婴茀的肩膀,“你在他身边,要沉住气,该找你的时候,我自然会派人去联系你。”
“可是公子说的要我保护他,怎么回事?”婴茀似乎还有不解。
“这个,最迟四年,或许你就知道了。”廖世似乎不愿意多说,他拉着婴茀的手走到外面的甲板上,看了看马上就到秣陵的码头,便回身对婴茀道,“我要在秣陵略微停留一下,等下你便乘船去会稽,不要让我失望。”
“夏初定会竭尽全力!”少年人拱手信誓旦旦,可面对他的信誓旦旦,廖世似乎有些过于的平静,他只是淡淡的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没有做声。
夏初,字婴茀,本名沈锦,父沈友,素有才名,史书曾载,沈友,吴郡人,弱冠博学,善属文辞。好学书,兼好武事,又辩于口。众咸言其笔之妙、舌之妙、刀之妙,三者皆过绝于人,曾注孙子兵法,后孙权礼聘,至吴宫,正『色』立朝,清议峻厉,为庸臣所谮,诬以谋反。权亦以终不为己用,故害之,时年二十九。
廖世碰到沈锦是在他父亲被害四年后,她被充为官『妓』,廖世选心腹的目标便是从这些官奴里找的,与孙权素有仇事之人,沈锦今年方15岁,15岁的她已经历尽家破人亡的沧桑,这一切,皆是拜孙权所赐,廖世便将沈锦接了回来,待以宾客之礼,更名夏初,甚至给她取了个字名为婴茀,以男装随从跟随,廖世知道,夏初对自己的忠心毋庸置疑,但是将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放到一个如此卓越的人面前,他的心里还是隐隐的有些不放心。
廖世看着夏初对自己依依不舍的上船离开,眉宇间似乎凝结着一种莫名的忧愁,对于那个叫陆逊、号称三国唯二的人,从心底说,廖世是不希望他死的,如果按照之前的计划,这个人也是在必死的行列之内的,但想及此人盖世才华、就连诸葛亮都敬重的一个人,他还是不舍了,这才决定将夏初派了去,至于将来如何,只能看夏初和陆议的造化了。
他回了船舱,拿起另外一个依旧倒扣着的盅盂,下面亦是静静的躺着一张写了“陆”字的白纸,廖世将纸张放进香炉,十二月的天气,码头上的江风甚是刺骨,他披了一件猩红貂皮锦裘,这锦裘还是孙权送给他的,是当日陆议平定山越山越头领进贡而来,传说能化雪于三尺之外,虽没有那么夸张,披上之后,却是顿觉温暖,又束了道白『色』镶嵌绿玉的雪狐皮的抹额,环佩叮当,下的船来,船上的随从有三十余人,皆是孙权的宫廷侍卫乔装了士兵而来,他甫一下船,早有侍从从船上牵了一匹『毛』『色』纯白的矮种马,递上了一双廖世改造来的熊皮手套,廖世接过了手套,却没有接马缰,对随从道,“走走吧。”
随从便躬身而退,在后面跟着,脚踏在这三世纪的土地,入眼便是长袍高冠,廖世忍不住感叹一句,昔年未至三国时期,只以为这是一个风华绝代的世界,这里承载着如此多英雄人物,多少人从这个时代崛起,光耀千年,他把三国想的太轻松了,以至于刚来到这里,那么的不适应这种种,尤其是看到入了官册的官奴,虽然他不曾看到“大饥,人相食”的惨烈,但亦是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凄哀与冰冷,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虽然形容之过,但转眼富贵闭眼落魄的事情亦是屡见不鲜,她这么冒险,既有私心也有公心,不管怎样,现在这一切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一面想着这些一面慢慢的踱步走着,到城门口的时候,递上了名刺,便有守门的将吏迎来欲将廖世引入驿馆,廖世拒绝了,上马,朝东华酒楼走去。
在东吴,已经有四个地方有了这东华酒楼,此次路过这里,便是要看看这边的经营状况如何。
临到年底,大街上难得的热闹一次,廖世在市易区看了看,便朝紧挨着秣陵治所的东道街走去,到东华酒楼的时候正是中午的饭点,酒楼里面的格局和荆州的一样,除了孙权,没有人知道东华酒楼的真正主人,他朝后面的随从——一个年龄约有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吩咐一句,“今天我请客,,逸秋,你带着他们尽可在下面吃喝,不用跟着了。”
被称作逸秋的侍卫闻言,并没有立马现出喜『色』,棱角分明略带冷淡的面『色』显『露』出一丝迟疑“可是大人您……”
“在自家的地盘,难道还能出什么事么?”廖世笑了笑,“你们尽可在下面吃酒,我就在这酒楼走走。”
“是,谢大人。”萧逸秋答应一句,便招呼了后面的人,后面的人连声道谢,廖世一笑,便随之进了酒楼,跑堂的人是不认识廖世的,招呼了廖世,廖世摆手,看了看差不多满座的一楼,有不少兵丁在吆五喝六的吃酒,也有人在慢慢的吃饭听评书,听听曲子,热闹非常,他满意的点点头,略微停留了一下,刚想抬脚去二楼,忽然听得后面一个人的朗朗笑声,“子瑜啊,你可真是稀客,来到这秣陵不来东华是白来了!快快!”
廖世回头,却见一个中等个头面阔直鼻方腮的男人正一手拉着一个驴长脸的官僚,大笑着进来,廖世略微一怔,诸葛瑾怎么到了这里来了,正发愣的功夫,诸葛瑾已经看到了廖世,也是略微一怔,转而拱手道,“廖侍郎怎生在此?”
廖世便立马回神,然后看了看诸葛瑾身旁的男人,拱手笑道,“方从荆州而回,路过,特来游玩一番,子瑜大人一向可好?”
“托侍郎惦念,尚好,哦,这个是孙静将军二公子……”
“是孙皎孙叔朗校尉吧?”廖世拱手,“曾在吴宫见过孙公子的。”
“这位便是廖侍郎呀!”闻言孙皎眉开眼笑,他仔细的打量了一眼廖世,啧啧叹道,“江东真是人才辈出,我亦是这东华酒楼的常客,这一部西游天书更是百听不厌,早有心欲见侍郎一面,怎奈军务在身,侍郎又公务繁忙,不想今日在此相会,实在是皎之荣幸,今日这饭,我便请了,请!”
廖世闻言亦是笑,“请。”
三人便去了三楼的雅间,坐定点了菜之后,孙皎亦是忍不住的对廖世感叹,廖世却是知道这个孙皎的,是孙坚的兄弟孙静的次子,官至右大都督的,史上曾说他与甘宁不和,后孙权调解,他亦是大度与甘宁结为好友,后来吕蒙白衣渡江,孙权亦是有意让孙皎前去当副都督,被吕蒙拒绝才作罢,这亦是一位江东将才之人,如果除去了吕蒙陆逊,这个孙皎无疑也是个潜在的对手……
“廖侍郎少年英杰,今日一见,姿貌更是不凡,皎真是三生有幸,今天会了故友,又偶遇侍郎,人生之快事也,来,请饮一爵!”孙皎大笑道。
诸葛瑾则是依旧持重的模样,矜持的抿了一口葡萄酒,话别许多,加之孙皎素来对廖世声名仰慕,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廖世以酒量不好推拒,最后倒是孙皎喝了个大醉而归,直至日斜西山才回去,诸葛瑾是因有公务来此公干,送走孙皎,廖世又顺带问了问这两个月京口的事情,亦是没有什么大事,唯一一件事就是孙权娶了姑苏徐氏,闻言廖世一愣,转而一笑,这个孙权到底是将徐氏给娶了回来,那个谢夫人估计便要在深宫抹泪了,但这个让孙权惦记的徐氏,却是一个妒『妇』,后来立她的养子孙登为太子,群下建议孙权立徐氏为皇后,孙权却拒绝了,那个时候孙权正是与步氏情好日密,便以徐氏善妒为名不纳,后来便病死了……孙权的这些风流事呀,不过莫名的,她心里却有些庆幸,倒是希望这个徐氏先拖住那孙权一段时间,自己也好解脱了。
回到京口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了,江陵的捷报传来,大快人心,廖世赶到吴宫的时候,正是孙权大宴群臣的日子,在吴宫的门口下来马车,廖世看到了那个国字脸长胡须的张昭,与他正面,廖世便拱手道,“子布大人。”
“嗯。”张昭只是点头嗯了一声,似乎不大喜见廖世一般,也不回礼,便径自走向宫内,这个倔老头,廖世心里暗笑一声,孙权每每和她抱怨张昭的死板和倔驴似地『性』格,廖世便每每忍俊不禁,孙权见廖世幸灾乐祸,便常常叹一句“孤与张公言,不敢妄也。”张昭的确是个老古板,孙权有次去打猎,单骑『射』虎,虎至于前而攀马鞍,张昭便对孙权正『色』说不该以身犯险,孙权当时是听了不敢再擅自行动,后来依旧我行我素,再有就是后来孙权在钓台大宴群臣,以水洒群臣曰可大醉,然后张昭自己个儿就跑出来了,孙权追上来问怎么不去喝酒,张昭就说这样喝酒快活和当年纣王酒肉池林有什么两样……还真是个扫兴的老头,而他对廖世的态度,亦是因为他和孙权走的太近,这个犀利的老头肯定发现了什么,这个老头肯定是不喜见廖世的,认为廖世只会鼓弄唇舌,耍耍小聪明,靠着姿貌混近取信孙权的小人,是以不怎么搭理廖世,廖世也不以为意,随后跟进去,进去的时候顾雍薛综等人已经在了,廖世进入的时候,孙权还没在,见廖世和张昭一前一后的进来,江东之人便个个讶然,谁都知道张昭这个老头是不喜欢廖世的,但这些人也不喜欢这个扫人兴致的老头,和张昭寒暄了几句,倒是和廖世更为亲切,正寒暄间,孙权便从后堂出来,当他从人群看到廖世的时候,眼前一亮,随即便下来走到了廖世的身边,不管张昭的咳嗽,径自拉了廖世的手问道,“侍郎为权之家事奔波辛苦,几时回来的?”
“刚回来,主公不介意我的不请自来吧?”廖世笑了笑,抽开了手,孙权便让侍从取了一杯酒亲自端在了廖世面前,这殊荣让廖世有些汗颜,还是一饮而尽,孙权拍了拍廖世的肩膀,“怎么会介意呢,荆州事务如何?”
“尚好。”廖世应答了一声,便归位而坐,孙权也坐了回去,一顿饭寒暄吃完,孙权又特意的留了廖世,廖世却以天『色』将晚拒绝了,孙权再三相留的时候,廖世却诡秘的笑着说,“我是怕你刚娶的徐氏看到我吃醋,到时候岂不是连累了我这无辜的?”
“没事吃醋做什么?”孙权显然一愣。
廖世随即想起吃醋引申出来的意思是在唐朝房玄龄之后的,不禁莞尔道,“敢问孙将军,醋的味道是何?”
“……酸溜溜的。”
“那不就是了,假如你看到我和哪个男人情好日密的,你的感觉是不是像吃了醋一般酸溜溜的?”
“这……”孙权一愣,转而笑道,“这个比喻倒是恰当妥帖的很哎,那感觉还真如吃了苦酒一般。”
苦酒即是这个时代醋的别称,廖世点点头,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了看孙权,拍了拍孙权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既然你明白了,我就走了。”
“哎……”孙权一把拉住正要转身的廖世,强行将她的肩膀扳过来面对他,笑道,“你是不是现在也酸溜溜的了?”
“我懒得和你计较。”廖世甩开孙权,“连日来的行船我快累死了,你还是找你的徐氏去吧,再者,我去府里还有重要的事情呢!”
“什么事?那要么我和你一起回去?”
“你这堂堂吴侯难道夜不归宿?”
“那又如何?”
“算了,就现在张昭那个倔老头还看我不顺眼呢,你再去我就要被他犀利的眼神杀死了。”廖世且说且走,孙权闻言,却是立即吩咐了侍从,“取孤的锦裘来。”边说边朝廖世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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