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第十七回
61 夕阳从走廊的窗户照耀进来,在楼梯里来回折射着,慢慢地化成柔软的液态,累积在易遥越来越红的眼眶里。
易遥的手指越抓越紧。
“你什么意思?”易遥抓着扫把,站在他面前。
“没什么……他们说可以给你钱……”男生低着头,伸出来的手僵硬地停留在空气里。
白色衬衣从校服袖口里露出来,特别干净,没有任何脏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易遥把眼睛用力得睁大。
不想眨眼,不想眨眼后流出刺痛的泪来。
“他们说给你钱,就可以和你……”男生低下头,没有说话。
“是睡觉么?”易遥抬起头问他。
男生没有说话。
没摇头也没点头。
“谁告诉你的?”易遥深吸进一口气,语气变得轻松了很多。
男生略微抬起头。
光线照出他半个侧脸。
他嘴唇用力地闭着,摇了摇头。
“没事,你告诉我啊,”易遥伸出手接过他的一百块,“我和她们说好的,谁介绍来的我给谁五十。”
男生抬起头,诧异的表情投射到易遥的视线里。
有些花朵在冬天的寒气里会变成枯萎的粉末。
人们会亲眼目睹到这样的一个看似缓慢却又无限迅疾的过程。
从最初美好的花香和鲜艳,到然后变成枯萎的零落花瓣,再到最后化成被人践踏的粉尘。
人们会忘记曾经的美好,然后毫不心疼地从当初那些在风里盛放过的鲜艳上,践踏而过。
——是你的好朋友唐小米说的,她说你其实很可怜的。
我本来不信…… ——那你现在呢?信了吗? 62 易遥低着头,慢慢把那张因为用力而揉皱成一团的粉红色纸币塞回到男生的手里。
她收起扫把,转身朝楼上的教室走回去。
她回过头来,望向夕阳下陌生男孩的脸,她说,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有这样。
易遥转身朝楼梯上加快脚步跑去,身后传来男生低低的声音,“喂,我叫顾森西,我给你钱其实也不是……” 易遥没等他说完,回过头,抬起脚把旁边的垃圾筒朝他踢过去。
塑料的垃圾筒从楼梯上滚下去,无数的废纸和塑料袋飞出来撒满了整个楼梯。
男生朝旁边侧了一侧,避开了朝自己砸下来的垃圾筒。
他抬起头,楼道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光线从楼梯上走廊的窗户里汹涌而进。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去,把一张一张的废纸重新拣起来,然后把垃圾筒扶好,把废纸重新放回去。
63 如果只是叫自己倒一倒水,满足一下她支使自己的**,易遥觉得其实也是无所谓的。
而现在—— 闭着眼睛,也可以想象得出唐小米在别班同学面前美好而又动人的面容,以好朋友的身份,把自己在别人面前涂抹得一片漆黑。
“她很可怜的——” “她这样也是因为某些不方便说的原因吧,也许是家里的困难呢——” “她肯定自己也不愿意这样啊——” 在一群有着各种含义笑容的男生中间,把她的悲天悯人,刻画得楚楚动人。
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所有的人都回家去了。
之前在打扫楼道的时候,最后离开的劳动委员把钥匙交给易遥叫她锁门。
教室弥漫着一股被打扫后的类似漂白粉的味道,在浓烈的夕阳余辉里,显得一丝丝的冷清。
易遥快步走到讲台上,“哗——”地用力拉开讲台的抽屉,拿出里面的那瓶胶水,然后拧开瓶盖,走到唐小米的座位上,朝桌面用力地甩下去。
然后把粉笔盒里那些写剩下的短短的笔头以及白色的粉末,倒进胶水里,揉成黏糊糊的一片。
易遥发泄完了之后,回身走向自己的座位,才发现找不到自己的书包。
空荡荡的抽屉张着口,像一张嘲笑的脸。
易遥低下头小声地哭了,抬起袖子去擦眼泪,才发现袖子上一袖子的灰。
64 学校后面的仓库很少有人来。
荒草疯长一片。
即使在冬天依然没有任何枯萎倒伏的迹象。
柔软的,坚硬的,带刺的,结满毛茸茸球状花朵的各种杂草,铺开来,满满地占据着仓库墙外的这一块空地。
易遥沿路一路找过来,操场,体育馆,篮球场,食堂后面的水槽。
但什么都没找到。
书包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不会凭空消失。
易遥站在荒草里,捏紧了拳头。
听到身后传来的杂草丛里的脚步声时,易遥转过身看到了跟来的顾森西。
易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顾森西有点脸红,一只手拉着肩膀上的书包背带,望着易遥说:“我想跟你说,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易遥皱了皱眉,说:“哪个意思?” 顾森西脸变得更红,说:“就是那个……” “上床?”易遥想了想,抬起手挥了挥,打断了他的说话,“算了,无所谓,我没空知道你什么意思。”
易遥转身走回学校,刚转过仓库的墙角,就看到了学校后门口的那座废弃的喷水池里,飘荡着的五颜六色的各种课本,自己的书包一角空荡荡地挂在假山上,其它的大部分泡在水里。
阳光在水面上晃来晃去。
喷水池里的水很久没有换过了,绿得发黑的水草,还有一些白色的塑料饭盒。
刺鼻的臭味沉甸甸地在水面上浮了一层。
易遥站了一会儿,然后脱下鞋子和袜子,把裤腿挽上膝盖,然后跨进池子里。
却比想象中还要深得多,以为只会到小腿,结果,等一脚踩进去水瞬间翻上了膝盖浸到大腿的时候,易遥已经来不及撤回去,整个人随着脚底水草的滑腻感,身体朝后一仰,摔了进去。
65 ——其实那个时候,真的只感觉得到瞬间漫过耳朵鼻子的水流,以及那种刺鼻的恶臭瞬间就把自己吞没了。
甚至来不及感觉到寒冷。
——其实那个时候,我听到身后顾森西的喊声,我以为是你。
——其实那个时候,我有一瞬间那么想过,如果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挺好。
66(1) 在很久之前,在易遥的记忆里,这个水池还是很漂亮的。
那个时候自己刚进学校,学校的正门还在修建,所以,所有的学生都是从这个后门进出的。
那个时候这个水池每天都会有漂亮的喷泉,还有很多男生女生坐在水池边上一起吃便当。
水池中央的假山上,那棵黄角树,每到春天的时候,都会掉落下无数嫩绿或者粉红的胞芽,漂在水面上,被里面的红色锦鲤啄来啄去。
直到后来,大门修好之后,所有的学生都从那边进入学校,这个曾经的校门,就渐渐没有人来了。
直到第一年冬天,因为再也没有学生朝池塘里丢面包屑,所以,池里最后一条锦鲤,也在缓慢游动了很久之后,终于慢慢地仰浮在水面上,白森森的肚子被冬天寂寥的日光打得泛出青色来。
易遥脱下大衣拧着水,裤子衣服大部分都浸透了。
脚下迅速形成了两滩水渍,易遥抬起手擦着脸上**的水。
她回过头去,顾森西把裤子挽到很高,男生结实的小腿和大腿,浸泡在黑色的池水里。
他捞起最后一本书用力甩了甩,然后摊开来放在水池边上。
然后从水池里跨了出来。
易遥把大衣递过去,说,你拿去擦吧。
顾森西抬起头,看了看她红色的羽绒服,说,不用,你赶快把水拧出来吧,这水挺脏。
我等下去水龙头那边冲冲就好。
易遥缩回手,继续用力地拧着衣服。
衣服吸满了水,变得格外沉重。
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动作停下来。
手指缝里流出湿漉漉的水来。
顾森西赤着脚走过去,拉过易遥的衣服,说,让我来。
易遥左手死死地抓着衣服,右手挡在眼睛前面。
露出来的嘴角用力闭得很紧。
那些用尽力气才压抑下去的哭泣声。
“放手。”
顾森西把衣服用力一扯,拿过去哗啦拧出一大滩水来。
被水浸湿的双手和双脚,被冬天里的冷风一吹,就泛出一整片冻伤的红。
顾森西催促着易遥赶快回教室把衣服换了。
易遥说,我没衣服。
顾森西想了想,说,那你先穿我的。
我外套厚。
你赶快回家去吧。
易遥没回答,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一堆书,整个人湿漉漉地往前走。
顾森西还追在后面要说什么,易遥转过身朝他用力踢了一脚,皮鞋踢在他小腿骨上。
顾森西痛得皱着眉头蹲到地上去。
“别跟着我,我不会和你上床,你滚开。”
顾森西咬了着牙站起来,脱下他的厚外套,朝易遥劈头盖脸地丢过去,看的出他也生气了。
易遥扯下蒙在自己头上的外套,重重地丢在地上,眼泪刷得流了下来。
易遥没有管站在自己身后的顾森西,抱着一堆**的书,朝学校外面走去。
快要走出校门的时候,易遥抬起头看到了齐铭。
脑海里字幕一般浮现上来的,是手机里那条短信。
——老师叫我去有事情,我今天不等你回家了。
你先走。
而与这相对应的,却是齐铭和一个女生并排而行的背影。
两个人很慢很慢地推着车,齐铭侧过脸对着女生微笑,头发被风吹开来,清爽而干净。
齐铭车的后座上压着一个包得很精美的盒子。
——也难去猜测是准备送出去,还是刚刚收到。
但这些也已经不重要了吧。
易遥跟在他们身后,也一样缓慢地走着。
风吹到身上,衣服贴着皮肤透出**的冷来。
但好象已经消失了冷的知觉了。
只是怀包着书的手太过用力,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酸楚感来。
以前上课的时候,生物老师讲过,任何的肌肉太过用力,都会因为在分解释放能量时缺氧而形成乳酸,于是,就会感觉到酸痛感来, 那么,内心的那些满满的酸楚,也是因为心太过用力吗? 跟着齐铭走到校门口,正好看到拿着烤肉串的唐小米。
周围几个女生围着,像是几朵鲜艳的花。
在冬天这样灰蒙蒙的季节里,显出淋漓得过分的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