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界纪年之爵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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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第八回

19 手机上这串以138开头以414结束的数字自己背不出来,甚至谈不上熟悉。

可是这串数字却有着一个姓名叫易家言。

就连自己都忘记了,什么时候把“爸爸”改成了“易家言”。

曾经每天几乎都会重复无数次的复音节词,凭空地消失在生命里。

除了读课文,或者看书,几乎不会接触到“爸爸”这个词语。

生命里突兀的一小块白。

以缺失掉的两个字为具体形状。

像是在电影院里不小心睡着,醒了后发现情节少掉一段,身边的人都看得津津有味,自己却再也找不回来。

于是依然朦朦胧胧地追着看下去,慢慢发现少掉的一段,也几乎不会影响未来的情节。

又或者,像是试卷上某道解不出的方程。

非常真实的空洞感。

在心里鼓起一块地方,怎么也抹不平。

易遥打开房间的门,客厅里一片漆黑。

母亲已经睡了。

易遥看了看表,九点半。

于是她披上外套。

拉开门出去了。

经过齐铭的窗前,里面黄色的灯光照着她的脸。

她心里突然一阵没有来处的悲伤。

那一串地址也是曾经无意在母亲嘴里听到的。

后来留在了脑海里的某一个角落,像是个潜意识般地存在着。

本以为找起来会很复杂,但结果却轻易地找到了,并且在楼下老伯的口中得到了证实,“哦易先生啊,对对对,就住504。”

站在门口,手放在门铃上,可是,却没有勇气按下去。

易遥站在走廊里,头顶冷清的灯光照得人发晕。

易遥拿着手里的电话,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先给爸爸打个电话。

正翻开手机,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

易遥回过头去,走出来一个年纪不小却打扮得很嫩的女人,手上牵着个小妹妹,在她们背后,走出来一个两手提着两个大袋子的男人。

那个男人抬起头看到易遥,眼神突然有些激动和慌张。

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来。

像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面前的场景。

易遥刚刚张开口,就听到那个小女孩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爸爸,快点!” 易遥口里的那一声“爸”,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像是吞下一枚刀片,划痛了整个胸腔。

20 很简单的客厅。

摆着简单的布沙发和玻璃茶几。

虽然是很简单的公寓,却还是比弄堂里的房子干净很多。

现在易遥就坐在沙发上。

父亲后来结婚的这个女人就坐在沙发的另一个转角。

那着遥控器按来按去,不耐烦的表情。

易遥握着父亲倒给自己的水,等着父亲哄她的小女儿睡觉。

手里的水一点一点凉下去,凉到易遥不想再握了就轻轻把它放到桌上。

弯下腰的时候,视线里刚好漏进卧室的一角,从没关好的房门望过去,是父亲拿着一本花花绿绿的童话书在念故事,而他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已经睡着了。

自己小时候,每一个晚上,父亲也是这样念着故事,让自己在童话里沉睡过去的。

那个时候的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一个噩梦。

想到这里,眼泪突然涌上眼眶,胃里像是突然被人塞进满满的酸楚,堵得喉咙发紧。

握杯子的手一滑,差点把把杯子打翻在茶几上,翻出来的一小滩水,积在玻璃表面上。

易遥看了看周围没有纸,于是赶紧拿袖子擦干净了。

眼泪滴在手背上。

旁边的女人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

易遥停住了眼泪。

也的确,在她看来,自己这样的表现确实是又做作又煽情。

如果换作自己,也许会不只在鼻子里哼一哼,说不定还会加一句“至于么”。

易遥擦了擦眼睛。

重新坐好。

又过了十分钟。

父亲出来了。

他坐在自己对面,表情有点尴尬地看看易遥,又看了看那个女人。

易遥望着父亲,心里涌上一股悲伤来。

记忆里的父亲,就算是在离开自己的那一天,弄堂里的背影,都还是很高大。

而现在,父亲的头发都白了一半了。

易遥控制着自己声音,说,爸,你还好吗? 父亲望了望他现在的妻子,尴尬地点点头,说,恩,挺好的。

那个女人更加频繁地换着台,遥控器按来按去,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易遥吸了吸鼻子,说:“爸,谢谢你一直都在给我交学费,难为你了,我……” “你说什么?”女人突然转过脸来,“他帮你交学费?” “易遥你说什么呢,”父亲突然慌张起来的脸,“我哪有帮你交学费。

小孩子别乱说。”

与其说是说给易遥听的,不如说是说个那个女人听的,父亲的脸上堆出讨好而尴尬的笑来。

易遥的心突然沉下去。

“你少来这套,”女人的声音尖得有些刻薄,“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给那边钱!姓易的你很能耐嘛你!” “我能耐什么呀我!”父亲的语气有些发怒了,但还是忍着性子,“我钱多少你不是都知道的吗,而且每个月工资都是你看着领的,我哪儿来的钱!” 女人想了想,然后不再说话了。

坐下去,重新拿起遥控器,但还是丢下一句,“你吼什么吼,发什么神经。”

父亲回过头,望着易遥,“你妈这样跟你说的?” 易遥没有答话。

指甲用力地掐进掌心里。

房间里,那小女孩估计因为争吵而醒过来了,用力地叫着“爸爸”。

那女人翻了个白眼过来,“你还不快进去,把女儿都吵醒了。”

父亲深吸了口气,重新走进卧室去。

易遥站起来,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她想,真的不应该来。

来开门的时候,那女人回过头来,说,“出门把门口那袋垃圾顺便带下去。”

易遥从楼里走出来,冰冷的风硬硬地砸到脸上。

眼泪在风里迅速地消失走温度。

像两条冰留下的痕迹一样紧紧地贴在脸上。

易遥弯下腰,拿钥匙开自行车的锁。

好几下,都没能把钥匙插进去。

用力捅着,依然进不去,易遥站起来,一脚把自行车踢倒在地上。

然后蹲下来,哭出了声音。

过了会,她站起来,把自行车扶起来。

她想,该回家了。

她刚要走,楼道里响起脚步声,她回过头去,看到父亲追了出来。

因为没有穿外套,他显得有点萧索。

“爸,你不用送我,我回家了。”

“易遥……” “爸,我知道。

你别说了。”

“我还没问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呢,”父亲哆嗦着,嘴里呼出大口大口的白气来,在路灯下像一小片云飘在自己面前。

“……爸,我想问你借钱……” 父亲低下头,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大大小小的都有,他拿出其中最大的四张来,“易遥,这四百块,你拿着……” 心里像被重新注入热水。

一点一点地解冻着刚刚几乎已经四去的四肢百骸。

“……爸,其实……” “你别说了。

我就这四百块钱。

再多没了!”不耐烦的语气。

像是路灯跳闸一样,一瞬间,周围的一切被漆黑吞没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