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16 + -

第六章

第六章

这一切实际上都算不了什么,残酷的政治斗争并没有给他多少挫折感,反而激发他内心深处的斗志,唯一令他陷入深深不能自拔矛盾的是,怎样才能使他为之努力的一切而不人亡政息,这个难题也是困扰他很久的问题,他几乎肯定没有人能够找到一个真正的解决办法。自从女史案与廷变案后,这个念头无时无刻地不在纠缠着他,早年认为的仅仅是做出一个发展的模式,培养一批有着进步思想的青年,并让他们不断地传播下去,就必然能达到自己理想中的目的,但是他却发现自己的理论太片面、太主观了,复杂的社会并不是如他所料,正如他曾经说过的社会学中论述,公共关系管理是最高形式科学管理,它是以人为研究对象,但人却是最复杂、最难研究的对象。

由于女真人残酷的侵略,二程理学思想在东南士林中不断地扭曲『性』发展,士人们的思想比数十年前有了很多的畸形的变化,大汉海纳万方的博大胸怀逐渐消逝,对外排斥的观念渐渐有一定的市场,并有逐渐蔓延扩大的趋势。凤凰山书院是他实现理想的期望所在,但仅此而已,虽然书院的学风正沿着他所期望方向发展,但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有些学子甚至已经公然反对他的思想不利于儒家圣典,当然还有很多人支持他,书院两个学派已经渐成雏形,渐渐有了很强的离心力。山长王咏翎近年来虽对他的施政有所倡议,但在女史案中,观点还是倾向于皇家。这一切都给他一个强烈地危机感,而且不断地增强,实际上他早就看到了问题所在,不是不想解决,而是想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解决。

皇权——是他理想能否延续的最大障碍,虽说这个时代由于文官集团的强大,形成了足可以对抗君权的实力,但这仅仅是一种不太稳定的互动,在实际上皇权还是有着内在的霸道,文官势力在某种程度上还必须仰仗皇权才能生存,不能与皇权产生根本『性』地对抗,有的只能是在皇权能够忍耐范围内的抗争。自徽宗年间,皇权已经逐渐凌驾到文官之上,并通过分化瓦解文官派系,不断地更换宰相来压制文官集团,就是蔡京这样的权相,在皇帝一纸诏书下,也不得不拱手挂印。而皇权有他的独尊『性』、盲目『性』,一个世袭制的君主不可能有良好的判断力,即便是他有,但他的后代或许一代比一代差,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王泽清晰无比地意识到,今天他有能力维持他的政策,但明天又会如何呢?纵然是培养出一些能够传承他思想的弟子,呵护出一个新兴的阶层,但这又能怎样?或许有一天根本用不着下一位皇帝,今天的小皇帝就能把他的心血付之一炬,毕竟文官集团不能和皇帝同归于尽,这群人有着特殊的妥协『性』。既是能侥幸延续下来,皇权特有的**『性』也不能容忍日益发展长大的新阶层,因为这个阶层在形成稳固的利益群体后,必然会要求政治上的更多权力,其结果必然是要重新分配有限的蛋糕,造成既得利益阶层的打压,更会造成和皇权的更尖锐矛盾。

当这一切,或许说他正努力培养的一切尚在幼苗阶段的时候,是最脆弱不堪的,它随时都会被强横的皇权所摧毁。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力图把即将培养的新兴阶层和实力算是强大的文人结合起来,在文人的保护使它尽可能地不受侵扰,这一点很算是成功,越来越多的士人明里暗里介入贸易、工场,毕竟是君子爱财、又能取之有道,何乐而不为。

但这并不能保证他的政策会被良好地延续下来,所以他要好好的、冷静下来认真考虑一下。考虑在经济发展到一定层度后,能不能将新兴阶层与文官集团有效地结合起来,共同限制皇权,建立一种有效而富有特『色』的君主立宪制国家,至于是何种立宪方式,他暂时还没有好的计较。虽说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而且已经有实现这个目的的土壤,他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去做了。凤凰山书院与对外政策自不必说,内务府的设置,划清了内廷外朝之间的事务和财政,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新官制也正是为实现文官内阁制度打下的一个锲子,也是极为重要的。但这一切还不够,还没有接触到问题的核心所在。

唯一的方法就是实现限制皇权的恶『性』扩张,并把它或隐晦地、或强制『性』地限制在一个尽可能小的范围内,这样才能有效地延续自己的政策,避免王安石变法的失败,只能是有效的延续。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内廷外朝分离甚至新官制,符合士人的利益,当然能得到她们的默许甚至支持,一旦要彻底地规缚皇权,颠覆了千年的观念,哪个不噤若寒蝉,到那个时候能有几个人敢于站出来还不好说。

李默涵却被王泽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见过王泽这样率意放纵,尽情地放声大吼,不明白王泽为何有这种失态。

王泽感到心情舒畅了许多,尽管他的心中还是挺『乱』,但他已经决定事不可强为,自己做到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步就可以了,至于今后想管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转首含笑看着面带惊讶地李默涵,非常之轻松地道:“文渊,在大海边放声高喊,能解去人间千仇万恨,舒畅自己的心情,这可是包治百病的良『药』,你试试看。”

李默涵愕然看着王泽,见他面带畅快地笑容,比刚才虽然温雅却实则焦虑的神态轻松多了,他不禁心中一动,有些逾越欲试的冲动,但他还是不能接受在自己恩师面前放肆的作态,毕竟他有自己的行事方式,才硬生生压下胸中冲动,尴尬万分地笑了笑。

王泽见李墨涵神『色』拘谨,哈哈大笑道:“文渊太古板了,不过为师又何尝不是呢!其实想通了也就那么回事,人生苦短,不过数十春秋,偶尔放纵人生亦不为过!”

“恩师说的是。”李默涵口上应承着,心中亦是感触良多,实际上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当他众家师弟们一起时,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放纵的姿态,不过是方式不同罢了。

“好了,言归正传吧!”王泽笑眯眯地道:“文渊对为师在西北战事正酣时,忽然来到孤岛上,定然心有疑虑吧?”

李默涵不知王泽突然有此一问,咋然被说中心事,仓促间不知如何掩饰,回道:“弟子正有此疑虑,正要向恩师请教。”

“嗯——”王泽的目光看向大海,仍然在看着远处海面上静静行使的五帆车**船,慢悠悠地道:“但凡一切事务都需要有所分寸,一个人贵在能有自知之明,应该知道什么是该管、该管的事如何去管,去管的事如何把握最佳的时机。看有唐格、曲端主持西北大局,以朝廷目前的实力而言,收复灵夏,驱逐叛羌于河西,为师还是不担心的。”

李默涵并不全然认同王泽所言,但也不得不承认此言的确是上佳的存身处事之道。曲端刚愎自用是出了名了,他做为机宜文字是一清二楚,师弟封元在军中似乎不太得意,这又令他对曲端的印象更加恶劣,加上曲端一向和文官不和,整个西北战事交在这个人手上,他怎能不深为忧虑。但他还是听出王泽话中的那一抹弦外之音,立即道:“恩师,弟子有一事不明,还望恩师指教?”

“但讲无妨。”

“恩师方才所言收复灵夏,驱逐叛羌于河西,此话弟子实不明白,望恩师指点。”

王泽收敛笑容,正『色』道:“党项立国百年,基业不能说不厚,俗语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廷可以夺取灵夏、收复河曲,然河西关山路远,沙州更是鞭长莫及,大军怎可长年累月在瀚海作战?把那些顽固的党项族人赶到凉州以西,让他们与回鹘人争夺生存空间去,岂不是更好?”

李默涵没有想到这次声势浩大的西征竟然会是这样,不禁愕然道:“恩师是说此番征伐西李并非宣称的灭国之战,而是将党项残余赶到甘州以西?”

“不错,正是此意。”

“那朝廷岂不是空靡钱财,却不能尽全功,他日一旦其羽翼丰满,岂不是又要卷土从来?”

王泽淡淡一笑,不屑地道:“仅仅数州贫瘠之地,他们还有东顾的力量吗?到时候用不着咱们,回鹘人也会收拾他们,不过为师倒是不希望在北伐之前,党项人坚持不住,毕竟西州回鹘是一个剽悍的大国。。。。。。。。。。”说到这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脸『色』稍稍一变,忽然道:“此时大石已经成功取代回鹘了吧,或许党项人应该有点自知之明!”

王泽说话间见李默涵默然不语,于是失声笑道:“西北事虽然胜券在握,却言之尚早,战争是一个充满偶然的领域,不到最后,谁也无法预料最终的结果!曲端虽然占据优势,但西李尚有实力,战场上谁也不能说万全!”

李默涵对于前后似乎有些矛盾的说法,着实有点糊涂、不明就里,于是问道:“恩师既然深明征战变幻无尽,怎能轻易离开汴梁?”

王泽继而正『色』道:“为师留在汴梁对西北又有何帮助,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若是曲端不知趣,临阵换将是无不可,这一点他要是看不透,那真是白混许多年了!”

李默涵这才算是明白王泽真正意图,王泽北上的目的很大程度上是要暂时离开朝廷,远离近来发生的是是非非。

王泽释然地笑了,伐夏之战的战略已经定下调子,他只须在大方向上把握尺度,而在具体指挥上还是由前方大帅便宜行事,临行之前,发往陕西和行在的五封信函,已经做了该做的事,再往深里去不仅有损他的脸面,更会引起他人的疑虑,反而画虎不成反类犬。他对伐夏之战有着十足信心,经过十年的历练,很多将帅都已经逐步成长起来,仅仅西侍军有能力担当大任的将帅就有三四位之多,就不要说久与女真作战的沿河将帅了!

更重要的是,他隐隐感觉要留给任得敬一点时间,在夏国李仁孝登基不久,宋军点到为止,留下一点战争的间隙,或许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收获,到那时再收拾他们不晚。

“文渊、这里的海鲜可是天下有名的,要好好享用一番啊,反正是侍卫水军请客,不要不好意思!”王泽风在说完一番言论后,才淡云轻地笑道:“好了——今日咱们不谈公事,只吃海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