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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也就是二十余天过后,河北二路与河东,燕京的边地形势反倒是平静下来,金军并不『骚』扰河北东路的宋军,甚至连宋军并无布防的河北西路也不曾发生擅自越界的事情,一切都是那么恰如其分,却平静的有些诡异。

北方的寒流还未吹到江南,行在的响午仍然是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偶尔的一场短促的秋雨并不妨碍人们出行游耍,反倒是增加了几分凉爽的惬意。

朱影的心情随着朝中局势不断和缓,或许还有这来自北方阵阵凉爽的秋风,变的舒畅起来。

她少有地出了皇宫,来到新落成在玄武湖东北湖畔的行宫别院——南袖宫中消遣散心。

在玄武畔修建南袖宫是应朱影的要求,不求奢华、但尽素雅,用了三年的时间落成的行宫。诺大的宫苑,假山池塘是必不可少的,点缀些江南的花木,蜿蜒小径曲折花木之中,假山上下,不多的几处宫室建造的也极其素朴,全然没有当年汴梁宫室的极尽奢华。

朱影倒底还是女人,尤好名花贵鸾,对于这方面还是极尽奢侈,藏尽天下名品。行宫中花的品种甚多,海内凡是有的朱影都尽力收集,连号称垦岳中八品的金娥、玉羞、虎耳、凤尾、素馨、渠那、茉莉、含笑也一并挪入。江南气候宜人,适合花木生长,行宫中一年中,倒有大半时间环绕在鸟语花香之中,漫步其间令人身心悠闲,能后把一切烦恼抛于脑后。

由于朱影将汴京宫苑花木、鸟兽南迁,引起台谏官的非议,纷纷上书言旧宫物不可轻动等等,甚至有人直接质问,二圣尚在北国,两河沦陷异族。朝廷在行在广建宫室,是否还有收复失地、还都汴梁的志向。

但朱影使起了『性』子,以皇家内苑事,所须用度由内库调拨为名,所议奏折一概留中。最后还是由秦桧出面,请出孙傅、唐格二人压下议论,毕竟这是内宫皇家事,外朝干预太多反而不好,既然不花国库的钱,干嘛非得与内廷对着干,皇家建一个游玩的别院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惜了这季节,若是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时候,那漫天飘舞的樱花。。。。。。”小径上,朱影一袭素白『色』暗纹长裙,素装淡抹的精致脸蛋挂着柔和的微笑,边走边观赏这如诗如画的美景。

“记的初春时节,那轻若绢绡的落花,如雪般的飘落,漫步其中,真是如揽人间华美风致,羡煞天上仙人神女。”

王泽跟在朱影身旁半步,心不在焉地不时应着朱影的提醒观望景致一眼,随意地支吾一声,旋即又陷入沉默,但他的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朱影的身上。朱影的衣裙都是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在宫装上重新裁剪做出来的,显的合体、大方,隐约中勾『露』女『性』妙曼的曲线,以至于王泽从进宫后,眼睛就几乎没有离开过她。

“走了许久,倒是累了,去前面亭子里坐坐。”朱影依旧是淡定从容地笑,她心思细腻,早就看出了王泽有些心不在焉,而且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她一下。

王泽还是忍不住再看了朱影一眼,浅浅地笑道:“娘娘请——”

二人来到亭子里,早有内侍将软锦垫垫在石凳上,奉上茶水后,知趣地远远地退到外面。

王泽坦然地坐在朱影对面的石凳上,低垂着眼敛,目光落在朱影裙底『露』出的那双芊芊玉足,那双浅绿『色』的纹凤绣鞋,目光有些痴,更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你在想什么?”朱影看到王泽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小脚,一张俏脸顿时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王泽看朱影娇态,仿佛被看穿了心思,倒是也不好意思了,微微低下头,嘴角闪过畅意的笑,仿佛在自言自语道:“你的衣服不错。。。。。。。”

“哦——”朱影这才明白王泽的眼球为何一直停在自己身上,不禁俏脸一红,有些佯作恼怒地轻轻骂道:“『色』狼、讨厌——”

王泽被骂的挺舒坦,脸上挂着一副几近享受的笑,轻声道:“九年了,又能找到一点点那时的味道,真好!”

“味道——”朱影细细品味,浅浅地笑道:“还记得啊?”

王泽脸面亦是有些赫然,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远处木然侍立的宫人,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

“看什么啊!放心吧,这都是我千挑万选的宫人,你不要像小偷似的。”朱影被王泽的作态,逗的有些忍俊不住。

“这个。。。这个。。。。。”王泽犹犹豫豫半天,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红木制成的精致无比的小盒子,上面精雕细琢着大食风情的舞女,侧面用篆文刻的四个古朴的木纹字‘大食螺子黛’。

“这是最近温州港口上岸的一匹货,这螺子黛是上好的画眉精品,我特意让温州王家精挑细选了几盒,要比当年宫中用的螺子黛上好了许多。”

朱影笑『吟』『吟』地接了过来,打开盒盖,但见香盒内放置着几枚黛石,扑鼻的清香开阖散开。

“好久没用了!”朱影深深地吸了口香味,极尽抒情地闭目享受,自南迁以来,宫中消减用度,象这正宗的螺子黛每颗价值十余金,所须糜费甚大,自然是禁止宫人使用。只是在这两年,国库开始充溢,海外的商税、四川各路税收源源不断的进入国库,行在禁宫这才慢慢地废弛禁令,宫人们开始用上了奢侈物品。但如一颗价值十几贯钱螺子黛,即使在宫中也相当珍贵,不是所有人都能用上的,她自为太后,自然是不能随心所欲地用度。

王泽见朱影喜欢,高兴地道:“杭州王行升、温州王十八,两家的海船运的都是海外珍异。这黛石据说是大食国中王室用品,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弄来百十盒,准备要买个好价钱。这不——被我给讹来了几盒,还不知十八郎心中那个痛,跟下刀子似的。”

朱影‘噗哧’地笑了出来,以绣帕掩唇,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你好刻薄的嘴,讹了本家后生小辈,不说好也就罢了,反倒是倒打一耙,数落起人了。”

王泽不知如何做答,尴尬之下,不经意用食指来回触搓着高高的鼻梁。

朱影看王泽窘迫模样,更是‘格格’笑个不停。

“论年龄王十八长我十余岁。。。。”王泽说话间又转首看了看远处的宫人,急忙‘嘘’道:“小心,别让宫人看了起疑。”

朱影止住笑声,仍然是以笑意盈然的秀眸望着王泽,道:“这个时候还有何人能撼动你我,何况行宫伴驾的都是慈宁殿内的宫人,放心吧!不是与你说过了嘛,这些宫人绝对放心。”

王泽不想朱影竟说出这话,惊讶地瞪着她,有感近年来她对内宫的权威。

“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朱影那张风华绝代的脸蛋上,抹过一道自负的『色』彩。

“内忧外患,还是谨慎为上!如今咱们就如同博弈一般,方格之间,须得处处三思,谋定而后动。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古往今来比比皆是,越是得意事,越得审时度势、小心万分。”

朱影诙谐地浅笑道:“我记的你的围棋可是连我都下不过啊!”

王泽尴尬地一笑拂之,端起青瓷茶杯,开盖滤了滤茶,深深吸了口芬芳的茶香,悠然地道:“好茶、好茶——你太小瞧我了,如今我的棋力能和秦会之过上几招。”

朱影被王泽逗的再次笑了起来,泪水忍不住地夺眶而出她。一边拭泪,一边道:“罢了、罢了,我可不想听你说下棋了,秦桧那可是国手大家,你和他下棋,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王泽品了口香茗,风趣地道:“他就不敢与我下五子棋。”

“别逗我了,没看到我的泪都出来了,让宫人们看到,成何体统。”

“你不是说行宫伴驾的都是慈宁殿内的宫人,怕什么?”

“我不跟你争,从来就说不过你。”朱影笑中含媚流水地眸光洒在王泽脸上,轻轻颠怪道:“不许再引人家笑了。”

王泽优雅地放下茶杯,道:“好、好,不取笑、不笑就是了。”

朱影这才止住泪水,盖上盒子放在石案上,柔声道:“倒要谢谢你的礼物。”

王泽得佳人谢字,当真激动一阵,连声道:“谢——岂不见外,岂不见外。如今国库好了许多,你也不需要过于节俭。”

朱影没奈何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即便是这样,行宫每日用度都在十万贯之上,花不起钱啊!”

“如今不是好多了嘛,我正想法子适当鼓励鼓励民间消费,钱放在家中,永远是死钱,让他们拿出来,以钱生钱岂不更好,或许应该到了由钱庄过渡到银行的时候了。”王泽若有所思地道。

“这就是宣和五年时,你一步登天的引子,还得了个‘百变狡狐’美称。”说罢,朱影没有在意王泽在说什么,她仍然沉浸在乐趣之中,自己倒是被自己逗笑了。

“百变狡狐”王泽早就耳闻这个雅号,当年还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被冠上这个名号。如今,算是明白了,世事已非,王泽也不复当年的王泽。

“不过,你也不能尽弄这些外番贵重物品,还得想法将农桑治理的好才是。”朱影在欢快之余,还是感到有必要提醒王泽一句。

王泽苦笑道:“江南、四川的农业算是不错了,不能拔苗助长,农业就得顺其自然。我又不是袁隆平,搞不出杂交稻,只能寄希望于凤凰山书院的学子们了,或许百年后会出现一些奇迹的。”

朱影似笑非笑地道:“看来你是把今后的希望,全然寄托在凤凰山书院培养的民本思想和科学理论上了,这可是需要很长时间啊!”

“你只说对了三分之二。。。。。。”王泽颇为自负地道。

“这话怎么说?难道我还能不理解你的那一套?”朱影不想王泽竟然否定她的论断,禁不住有些愕然。

王泽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民主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人人都各执一词,到头来非但一事无成,反而会造成举国动『荡』,只有傻子才须要纯粹的民主。民主实际上是建立在一种社会各阶层均衡基础上的精英代言制,有一小部分人来掌握各个阶层的利益,还有一部分人来执行各阶层妥协的政策,难道你不知道就在我们来的那个世界,无论是何种社会制度,都不存在任何真正的民主,整天喊着民主的那些政客,都是接着民主的晃子干涉他国内政,实际上都是代表本国各阶层利益的精英集团,把各阶层利益整合升华为国家利益之后,对外以民主为借口博取本国利益最大化。而今朝廷的政治就是基本上完美合理的精英政治,不过是还是有一点点缺憾而已,如果能通过我的努力给予弥合,我想我们应该仍然是千年之后的强国。。。。。。。。。。”

“那你平日里提倡科技和民本思想。。。。。。。。”朱影有些琢磨不透王泽的意图,在他看来王泽一面提倡开发民智、提倡民主,又非常坚持朝廷目前的精英—士大夫执政体制,这本身就有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

王泽饶有兴致地望着朱影,淡淡地道:“科技可以强国、富国、有助于扩展人的思维空间,或许为下一次文化的复兴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民本思想是要提高老百姓参与政治的兴趣,实际上现在的民风已经很好,纵观各个朝代,也只有这个时代最适宜开发民智。。。。。。。不——不是开发,是引导民智,毕竟它的开国皇帝出身于上层市民阶层,立国思想很开放。科技与民本相结合,通过发展经济民生,可以培养出一个由士人与商人结合的新兴阶层,而这个阶层就是精英阶层,也可以说是精英阶层的构成主体,有这个阶层掌握国家的民运,又有老百姓对政治的兴趣,相信会延缓衰败期的来临。”

“延缓。。。。。。。。”朱影稍稍思量后,颔首称是没毕竟没有不可能衰败的政体,衰败或许可以理解为下一次复兴的开始,王泽所说的下一次文化的复兴,可能就是今天他所要努力陪养的。

“我明白了,也就是中产阶级,是不是?”

王泽呵呵地笑道:“正是——这个阶层是国家的主体阶层,他们中间产生主要的人才,所以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凤凰山书院一面培养了大批精英种子,一面向社会输送大量可以引发经济变革的科技,还能为天下民本之表率。所以我把天下著名的理学家聘请到书院,就是要让他们感受这种氛围,趁着理学还没有风靡之际,扭转它把它矫正到我所希望看到的方向,再不济也能把道学限制在一个小范围内,使它仅仅成为一门学术。”

“凤凰山书院般是办的不错,相信你会成功的。”朱影舒心地道:“我的秀女堂也筹备的差不多了,只是缺少德才兼备的女教习,还有些老夫子们整天价的唠叨,才藻非女子所为,烦死人了。”

王泽警惕地道:“不要打书院中女校的主意,凤凰山女院可是一个楷模。”

朱影立即明白王泽的担忧,当下抿嘴讥笑道:“看你吓的,谁说要讹你了,你以为我是你啊!”

王泽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的秀女堂还是先以女范、女红入手,这样能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你也不必过多『露』面,交给其他人办就行了。”

朱影若有所思地道:“不如把凤凰山女校中即将学成的女孩子们,纳到秀女堂任教习,给于大内女官的内命『妇』差使、俸禄,你看怎样?这可不是打她们主意,一经女官出身,外放出宫,就能找一个好人家,你也希望他们能够有个好的归宿吧?”

王泽含笑点头道:“我还是原来的意思,先纳宫中可造侍女,然后再徐徐扩大,凡事不可『操』之过急,物极必反、物极必反,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断不可急于一时,以至于功亏一篑,至于凤凰山的那些女娃们,我自然想给她们找个好点的归宿,女官也不错,至少他们这一生都不用为衣食奔波劳苦了,你想的挺周到的。”说着,又意味深长看着朱影那双正紧紧盯在他脸上的秀眸,一字一句地地道:“都等了十多年了,还在乎多等十年吗?”

“十年——到那时我都老了!”朱影转首幽怨地看着亭子外,已经开始有些凋落的花儿,心中伤逝那流水年华。

“凤凰山女校几十名女孩子全部到秀女堂,我亲自前去,请易安居士北上。”王泽不想再说这些年轮之事,引发朱影的无限惆怅。

朱影这才微微一笑,柔声道:“全凭你的主意。”

“你知道吗?就在我来的时候,刚与李伯记看了一封塘报。金峰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竟然将职方两河司河东房十几个主要使臣,全部擒杀。据刑部都巡检司报,行在不断发现金人探子。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来我们之间真正的较量正式拉开帷幕了。”

朱影默然道:“九年前,我就知道有这样的一天。”

王泽看不出朱影脸上的神情,究竟她心底对金峰倒底是怎样,尽管朱影绝口不提金峰,但他还是不相信她会彻彻底底地忘记他。想着突然心底冒出一个想法,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自己对朱影的这份情,是不是也会随着时光而淡漠?

庸人自扰、庸人自扰——很快,王泽暗笑自己怎么这么放不下、解不开这个纠缠,凡事随缘,与其抽刀断水,不如顺流垂钓。想通这一层,他淡淡地笑了。

“我们下盘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