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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次日五更天,洗漱用饭后,王孝仁迫不及待地传令向须城快速进发,这支马队进展的相当顺利,没有遇到任何拦阻地到了须城县县城之下。

离县城千步之遥,王孝仁散开部众,仔细地观望情形。他虽然有迫不及耐的心思,但还是存有一份戒备之心,须县县城乃是州治所在,又是与金国接壤的军州,须城城垣高大、颇有气势。以他看来,这一座大城,金军以千余人防守又要警惕城内百姓接应宋军,真的是不自量力,

“难道金人撤了。”望着城上没有防御器械,也没有旗帜,城头静悄悄的。按照常理判断,宋军数万大军进攻须城这样诺大的州城,金军是防御不了的,他们应当放弃须城撤回东阿和阳谷与那里的金军会和,保卫大河上的渡口才是。但是这毕竟是王孝仁自己的判断,他不敢保证自己有十层的把握,反倒是有些心虚,毕竟城中有千余名金军,万一是诈诳他们入城,这几百骑兵定然难逃噩运。

“大人、大人——”他身侧的那名队将急促地道:“下将看城池好像无人防守,鞑子会不会弃城而去?”

王孝仁没有理会他,心中正在处于激烈的矛盾中,拿不准是等候后面的前锋大军到来后再做计较,还是先全了这夺城之功,成败得失系於一念之间,他握着剑柄的手溢出了汗水。

营军法虞候有些沉不住气了,眼看着一件大功唾手可得,王孝仁竟然犹豫不敢进,他又岂能在此犹犹豫豫丧失了这次机会。于是手握刀柄,目光紧紧盯着王孝仁,沉声道出两个字:“大人——”

王孝仁转首看到虞候不怀好意的目光,心下倏然一惊,虽然在此他的官职最高,但虞候却不是他的下属,而且有临阵议处领军将领的权力。攻与不攻本是在两可之间,面对空城而却步不前,虞候有足够的理由斩杀主将。眼看对方握着刀柄的手已经暗暗颤抖,他再一次望向城头,咬了咬牙,暗想:‘去就去了,拼一拼吧!’想罢,抽出长剑。高喊:“全营前进——”

正当数百名骑兵列为三对向城门杀去,及至城门二百余步时,却见城门缓缓打开,冲锋中的马队在王孝仁大声呼喊中减速,到了五六十步时才约束住前进的步伐,大家齐齐望着城门出来了四名身穿宋军常宁军服饰的军卒。

王孝仁苦笑一声,嘀咕道:“还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在下常宁侍卫大军忠士余坤,在此恭迎长从军诸位。”当先一名年近三十的军汉笑呵呵地抱拳大喝。

王孝仁与监军虞候面面相嘘,二人同时在想一件大大的功劳转眼间被他人从自己的手上夺去了,当真是晦气,若无昨夜宿营,恐怕是他们二人站在城门意气风发地迎接大军入城。

事到如今,他二人只好苦笑着下了马,缓步走到城门口。

“怎么就你们四人?”王孝仁身为营指挥使,自然要询问情况,营虞侯知趣地闪到他身后,。

余坤并不以为对方是营指挥使就卑躬屈膝,血水中趟过来的的汉子还在乎什么,何况又不是一支部队的,当下眉头高挑,朗声道:“一行五人,昨夜进入县城。”

王孝仁疑『惑』地道:“还有一人。。。。。。。。”

“是——”余坤道:“还有本队队将,我们一行五人自军司战败后,游走郓州境内,斩杀金军将吏上百人,昨日方才得知金军弃城而去,故此先入城中恭候大军。”

王孝仁尴尬地笑了笑,道:“昨日济水之侧那五名女真军卒是你等杰作?”

余坤脸颊闪过一抹冷笑,傲然道:“正是——这几名探马是刺探大军行至,被队长率我兄弟四人一击所杀。”

“好大的能耐啊!”

监军虞候稍带不满的声音传了过来,王孝仁知道他恼恨这几人平白夺了他们的功劳,但他也不在意,笑道:“昨日看到五个鞑子横尸山野,本将知必是常宁军散落兄弟所为,看来你们在郓州四处伏击鞑子,颇有战绩。哦——对了,还不知你家队将和另几位壮士高姓大名,可否相告?”

余坤笑着抱拳道:“大人客气,在下弟兄都是无名小辈,名讳不值一提,所属队将乃武进士邱云邱队将。”

“邱云——”王孝仁惊诧之下险些失态,脸颊上泛起一团喜『色』,道:“原来是邱师弟,他还活着。。。。。。”

余坤诧异地望着王孝仁道:“大人认得我家队将?哦——师弟。。。。。。。”

王孝仁不待余坤说话,畅快地大笑道:“识得,怎么不识得,同门兄弟,同门兄弟。。。。。。”在余坤惊讶的目光中,又笑道:“怎么,长翼为何不来迎接大军,难不成取了州城,以为自己成了人物不成。”他这话完全不是他意,只是兄弟之间那种擦肩而过不能相见的急躁。

余坤忙地道:“大人,邱大人昨日进城后不久便去了郓州大户李宅,之后便不知去向。。。。。。,在下怕误了大人抵城时辰,不敢前去寻找,只好按下心思在此等候大军到来。”

“原来如此。”王孝仁点了点头,以示鼓励,又问道:“那邱长翼现在何处?”

余坤苦笑道:“队将一夜未归,我等因安排宣抚百姓,脱不开身。今晨在下去李宅询问一番,那老厌恶只说大人出城北却无他说,在下询问城门买卖人,得知那老厌恶所说不假。”

“长翼出城后一夜未归?”王孝仁吃了一惊,以他对邱云的了解,邱云是个不拘言笑,大大咧咧的士子,从来不把事情放在心上,何事能让邱云牵肠挂肚一夜未归,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是——在下亦是焦急万分,准备迎接大军入城后,再前去李宅『逼』那老厌恶说出原委,去寻找邱队将。”

王孝仁望了眼监军虞候,寻思想了想,断然道:“你么不必去了,好生将息几日,这件事交于本将。”

既然是王孝仁与邱云师出同门,余坤亦是不好再说,于是抱拳拜倒道:“全赖大人。”

王孝仁微微颔首,回身高声道:“急脚子回报前军,其余诸位随本将入城安抚百姓。”

午后,王孝仁独自来到城北十余里的一处坟地前,果然见到坐在坟前邱云的背景,他在邱云背后十余步下了马,从马背上的袋子里拿下一个沉重的袋子,缓步走到邱云身后,默默地望着墓碑上的铭文‘爱女李乔儿之墓’前,如同木头般坐在碑前的邱云。

良久,他方才长长叹了口气,沉重地道:“人死不能复生,师兄当珍重!”

“坤道来了——”邱云沙哑着嗓音,慢慢道出了这四个字。

王孝仁走到邱云背后,道:“李乔儿,李乔儿,节烈女子也,师兄节哀顺便。”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邱云粗重地喘着气。

王孝仁没有作答,半跪在地上,从袋子里取出一只烤鸡、一块烤肉,几品果子,和一袋酒,放在邱云面前,轻声道:“师兄,你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邱云看也不看放在地上的酒肉,只是呆呆地坐在墓碑前出神。

昨天——就在昨天,他与余坤等四名弟兄,劫杀了五名金军女真骑兵后,一路向东北驰去,却见金军千余人正在向北撤军。邱云立即意识到京西宋军已经开始反攻了,金军正在进行收缩,须城距河不尽,城大兵少不可守御,金军将领的北撤倒是高明一招。他顾不得多想,立即与余坤几人商议后,火速赶往须城,为的就是能尽早与李乔儿见面。

当他风风火火赶到须城之下,天『色』将晚,果然一座空城。于是他交代了几句后,直奔李宅而去。当他满心喜悦又有些孜孜不安地叩开李宅大门后,才感到宅内的装饰气氛有些不对,不禁心下升起一种不祥之兆,但他还在极力安慰自己,暗道说不定是李家员外亡故。不消片刻,残酷的现实打破了他的美梦,当封元听到老苍头哀伤地说到小姐已然仙去的话,当即就站立不稳,整个人向脱了力一般地软瘫在阶上。后来在他的威『逼』利诱下,老苍头终于说出了当日的情形。

那日,贿赂了军校后,李乔儿登上了城墙,恰恰目睹宋军的溃败,当她失魂落魄地下了成来,李员外正找到城下。李乔儿死活不愿回去,在路旁拦住几名大命不死撤回城中的军卒,他们都说邱云率本部马军奉命对金军做死亡冲击,主力都败的这么惨,更别说邱云的那支小部队的命运了。

当时李乔儿便昏死过去被抬回李宅,醒来后便是郁郁寡欢,当金军即将破城之际。李乔儿已经绝望,将自己打扮一新,在自己的绣楼上跳下。。。。。。。

邱云想到这里,心中悲苦,忍不住又嚎啕大哭。

“我邱云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什么也不在乎,我之所以坚持许久,就是想再见到乔儿,就是想见到乔儿——老天竟然如此不公,不公啊,为何对我邱云如此不公。。。。。。。”

王孝仁惊诧地望着他的这位师兄,邱云在师兄弟中武艺仅次于封元,可他那一副火爆脾气在师兄弟中是出了名的。他颇为佩服邱云的敢作敢为,豪气云天,今日竟然看到这位铁骨铮铮的师兄当着自己的面失去自制,这可是他第一次见到邱云流泪,一时间不知是劝还是不劝,整个人愣在当处。

好一阵子,邱云似乎是困顿之极,停止了哭泣,他抹了把眼泪,抬首望着王孝仁,不知是笑还是哭地道:“坤道,为兄失态了!”

王孝仁低下了头不敢正视邱云,邱云的目光让他感到有点倏然,他也算是身经百战,战场上杀伐决断毫不犹豫的人物,今日面对邱云的眸子中迸『射』出如同野兽般的光芒,反倒是心底不自然地生气了阵阵怯意。好半天他才说道:“斯人已去,师兄尚须节哀。”

邱云听罢,目中精光顿失,转首望着墓碑,以手轻轻触『摸』上面李乔儿三字。低声偶语道:“不用管我了,坤道,你回去吧——”

王孝仁怎么听这话怎么不对,仿佛这是诀别之言,看来邱云以萌生殉情之意。急忙道:“师兄,还记不记得恩师的红尘知己?”

邱云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当然对传遍士林,令士人亟亟惋惜的柳慧如知道不少。

王孝仁见他回应,暗喜道:‘只要你有反应就好。’当下道:“柳大家身陷金寨不屈仙去,恩师可曾与你此时一般作态?”

“我怎能与恩师相提并论。”

“胡说,恩师并非没你伤痛,大丈夫能屈能伸、圆缺自如,恩师要的就是翦灭鞑虏,以血深仇,哪是你这样遇事便要随人而去,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毕竟邱云是令王孝仁有点惧怕的师兄,但他还是鼓足力气,厉声道:“你要还是恩师的弟子,就拿起你的刀,在战场上为乔儿姑娘报仇,是鞑子『逼』死了她,懂吗?师兄,你要活着,为乔儿姑娘报仇。”

望着邱云那张『迷』惘的面庞,王孝仁决然回身上马,道:“师兄,小弟在城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