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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王泽毫不避讳他与敌国大将的交情,令在场众人都不免在惊愕之余、暗自对他的风度赞赏不已,在朝廷宰执面前当众表明与金军大将、女真皇族宗室之间交情匪浅,不是哪个人随便能说出来的。旁人点出来是一回事,自己敢于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秦桧、范宗尹、李长秋齐齐望着王泽,一时间都没了主意,不知是维护王泽、为他说话,还是明哲保身、闭口不言。

李纲饶有意味地地一笑,目光中充满了赞誉之『色』,但他的口气依然生硬地道:“王大人请讲。”

王泽微微颔首,正『色』道:“在下方才说到京东乃是此战关键之所在,是因女真国力根本无力与我长期抗衡,不——是他们根本就无法保持靖康年间的实力,那就谈不上并吞江南。”

说法新奇,令众人大感兴趣,连李纲亦是捻须点头。

“兀术乃是女真人中俊杰,他向慕汉化对女真夷俗深恶痛绝,可以说是女真人中最坚决主张南下的实力人物。其人勇冠三军又颇有谋略,这次南侵的幕后背景并非常人想象,看是金军大举南侵、抄掠人口、财帛,在下以为实为女真两大势力最后摊牌之战。”

李纲眉头紧蹙不展,众人面『色』有恍然、有『迷』茫,更多的是不能尽信的疑『惑』。

王泽暗自庆幸自己知道这一年是金国政治的分水岭,以皇帝为首的汉化改革派与女真守旧大臣之间的矛盾开始公开化,他们最后决算是在明年,如果不出差错的话。想到这里,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主意,决然道:“女真人的守旧势力满足于在边境的抄掠与岁赐,并没有亡我大宋的主张,兀术却时时有饮马长江、彻底平定东南之念。以在下之见,兀术并不想看到女真内讧之时,大宋却休养生息、恢复实力。如所料不错,他这次出兵是要在与守旧大臣摊牌之前削弱朝廷实力,所以在下愚见,兀术最多是打到江淮,他没有力量亡我,饮马长江纯属妄谈。”

李纲眼中闪出一道欣喜的光芒,急促地问道:“何以见得?”

王泽指着沙盘上京东地区,笑道:“大人请看——兀术若是要纵兵江南亡我,必然是以举国精锐纳入麾下,以偏师拖住京东,以主力向南挺进才是。而今河东金军拥有半数之上的女真主力,河朔南下金军虽有近十万人,但主力不过三四万,他又仅凭借三个万夫队南下,哪里有这样打仗的道理?做为灭国之战、主力太少,抄掠袭扰之战、兵力过多,况且兀术轻兵深入,又有何做为。不过,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不可能一层不变,但如今日诸位所见前方局势,金军在京东集中兵力达七八万人,一面牵制关胜,一面全力围攻刘锜、王德,一旦这三支大军或是其中两支被重创,金军便可勒兵西进,那第三次汴梁围城势不可免。”

李纲一言不发,细细观看沙盘,在场众人也就除了李纲由文人主兵、历经战事,李长秋博览兵书之外,其他人哪里通晓军务,唯一在场的大将刘光世在众位宰执面前,未经询问又不能擅自主张。

“看来应当急调京西诸军向汴梁集结,伺机与金军决战。”

李纲寻声望去,说话者谭世绩,不由地微蹙眉头暗骂谭世绩身为枢府签院,不知兵也就罢了,缘何在节堂内当众说这些门外之言,惹人耻笑。他不待其他人说话,立即接道:“以王大人之见,朝廷只须以逸待劳,以不变应万变即可,但京东局势危机,万一王、刘二部支撑不住。。。。”

说这话突然他心中有个模糊的影像,遽然浮了上来,却一时间却不得要领,只是隐约感到与王泽有关。

王泽凝视李纲,见他话到一半嘎然而止,不禁嘴角抹过一丝讽刺意味地笑,道:“任兀术南来便是。”

李纲眼光再次扫向京东,当他的目光停留在京东东路登州北面海疆的沙门岛,上面以木牌标刻的‘长岛侍卫水军’四个楷书小字。懵然间,他脑中的影像变的清晰无比,突然转首以惊喜的口吻道:“王大人,水军能出动多少将吏?”

王泽闻言大感佩服,李纲竟然能取他的只言片语,片刻间领悟到水军的作用,当是非寻常书生文臣可比,当下笑道:“水军并非单为海商护卫之用,不过是当朝廷用度匮乏之际,取其钱帛自养而已,今上官太尉已然调遣两支侍卫大军北上,游戈燕云断非是为疑兵所用。”

“两支侍卫大军——”李纲点了点头,尽管王泽反唇相讥,但他并不以为意,神情却全无原先那般忧虑,反而颇为满意地道:“王大人瞒天过海,却是一记高招,京东或可无忧!”

“谢大人盛赞。”王泽淡淡地一笑。

刘光世与李长秋二人面『露』喜『色』,但秦桧等人更多的是却一脸『迷』茫,不知二人倒是是打的什么关子。

王泽又无限感慨地道:“李大人若能亲自主持战事,必能克全攻。”

李纲脸『色』微微动容、嘴角微颤,他能听出来王泽此言并非它意,而是真切地希望他能在前方主持军务,不由地心下感慨良多,想说些什么,却又犹豫半天终久没有说出口来。

正在此时,王崇仙快步走入节堂,在门口站住,向堂内众人行礼时偷眼看了看王泽。

李长秋望见,道:“是亦凡啊——有何军情。”

王崇仙自秘书省正字任后,年前调任枢密院除枢密副承旨、同知机速司事,由于李长秋已经升任枢密副都承旨,虽然知机速司,却要佐理都承旨打理枢密院庶务,机速司日常事务多由他去打理,且李长秋亦是放手让他去做。

但见王崇仙从袖中取出一本公文道:“大人——刚刚整理出的军情。”

李长秋快步走过去,接过公文时,王崇仙才对着王泽站的方向作揖道:“告退。”

做为从七品同知机速司,他没有资格参加枢密院主持的节堂宰执会议,就着退出的功夫,向王泽行礼,正可公私两便,却又无可厚非。

李长秋打开公文稍稍一看,神『色』顿时变的阴郁,沉声道:“诸位相公,京东最新战报,徐州守臣张岩洞弃地而循,彭城以陷入合鲁索手中。”

“怎么这么快?”李纲立即接过公文,大概看看后放在沙盘上。

刘光世以肯定口吻道:“以金军马队脚力攻占沛县,一日一夜完全可以抵达彭城。”

“这个张岩洞,朝廷待他不薄,他竟然如此贪生怕死,弃地而循。。。。”宇文虚中显的很是气愤,最后一句几乎是喊了出来道:“此人当是缉捕格杀才是。”

在场众人哪个不知,这位知徐州事张岩洞乃是宇文虚中的赏识之人,在宇文虚中升任执政后,通过手腕将张岩洞除直秘阁,外放徐州大郡牧守,这一番义愤填膺的举动,不过是掩耳盗铃,趁机开脱干系罢了,他人又岂能不明白其中缘由。

“罢了、罢了,时局混『乱』、人非圣贤,怎能尽举良人。张岩洞懦弱之人,不足诸位执政动怒,时下紧要之事是要计较徐州失守后,如何拖延兀术才是。”王泽冷冷瞟了眼宇文虚中,对于这位饱学宿儒的人品他还是有所了解的,此时他不想多想什么,也不愿深究宇文虚中与张岩洞的关系,他盘算的是如何在朝廷取得宇文虚中的支持,索『性』卖了个大大的人情,他相信宇文虚中会领受的。

宇文虚中亦是聪明之人,否则他也不会有近日的成就,王泽的说辞为他推脱干系,他自然在转瞬间领悟了王泽用意。,宗尹做为御史中丞列席会议,肯定是要备章弹劾他举荐守臣不当的罪责,有王泽这句话或许自己能躲过范宗尹的弹劾。他心存感激却并没立即做出任何决断,因为他并不想与王泽的政治集团走的太近,只是在心中暗暗领下了这份人情。

秦桧意味深长地看着王泽,却无不忧虑地道:“王大人说的是,徐州既然失陷,下一个就会是宿州,时下最紧要的是如何固守淮北诸郡。”

李纲亦是感到此时并不是追究何人罪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在水军行动之前尽力挡住金人,任何有识之士都明白的常理,兵法上的‘势’讲究的就是变化无常,因势利导。当江淮门户大开时,虽说金军无意江南,但战局发展到一个有利的程度,相信兀术会变动策略的。

朱胜非愤然道:“京东江淮富庶之地,岂能由鞑虏任意驰骋掠杀。”

即便是王泽、李纲这两位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亦是一致认为金军无意江南,但做为执政大臣亦是不愿看到江淮京东子民深受战『乱』祸害,这使王泽对朱胜非的话深以为然。

李纲紧锁眉头,冷冷地道:“京东本已残破,是为缓冲之地,江淮乃行在藩屏、河道纵横,岂又是他鞑虏任意驱驰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