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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史浩笑道:“这个吴季叔,最会拿人取笑。”随即神『色』黯淡,洒洒地道:“愚兄自幼束发苦读,两场不第,明科若再落榜,也只能求个同进士出身了!”

依循艺祖太宗开科取士定制,天下量无余才,贫贱皆能披红挂紫,殿试不黜人、三科近龙飞榜而不登者,特除同进士出身,史浩所叹再不中举,被朝廷恩旨赐同进士,对心高气傲的他而言,是极为羞耻的事情。

“以兄大才,何出这等丧志气言语。”吴宣臣斜眼看着史浩,真诚地笑道:“明岁兄必然高中,小弟恭候兄东华门外披红,到时候兄断不可吝啬一杯水酒。”

史浩向吴宣臣报以感激的目光,他以筷击碗,轻轻地唱:“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 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柳永的这曲《鹤冲天》,大宋读书人无人不知,落榜的举子多到青楼楚馆中听这首曲子,以解名落孙山苦闷,史浩十余岁便参加贡举,两试不第,又不屑三试后恩赏的同进士出身,心中苦闷之际,想到来年贡举还是未知,禁不住自唱解嘲去闷。

“公子何须为龙凤榜事烦扰,明岁大考怎不知金榜题名,东华门披红挂彩。”一名身穿绿衣、生的国『色』天香的少女抱着琵琶推门而入,向三人万福后道:“绿衣见过三位公子。”

“原来是绿衣姑娘,何须如此多礼。”吴宣臣笑眯眯地起身,眼看着就要上前伸手搀扶。

“谢吴公子——”那名叫绿衣的歌姬,轻盈又不失得体地闪过伸来的大手,大大方方地在琴座旁坐下。

“姑娘今日可为咱们准备了什么曲子?”吴宣臣扑了个空,尴尬地笑了笑,一双眼直直地盯着绿衣那张俏丽的鹅脸,坏坏地笑道。

“文楼多唱王词,不知吴公子与二位公子愿选否?”

“姑娘就来一段柳三变的长亭曼吧!”史浩气『色』有些不佳,言语间有点生硬。

绿衣轻轻地道:“不好、不好,柳三变乃白衣卿相,词间委婉出世。看三位公子都是满腹经纶、他岁金榜题名的士子,岂可萧条于萎靡之间。”

倒是绿衣颇会察言观『色』,浅浅一句话不仅令史浩、吴宣臣精神一振,就是虞允文也不由地暗自点头称是。

虞允文眉头一仰,朗声道道:“那姑娘就唱几曲王词吧!”

吴宣臣懵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唉——方才小厮说绿衣姑娘不是在五楼待客嘛,怎生这会又回到汇贤楼上?”

绿衣抿嘴笑道:“吴公子有所不知,王相公请郡杭州,今日秦相公、范大人、蔡大人在‘玄武风澜’设宴为王相公饯行。”旋即又有些酸溜溜地道:“王相公来此,自有文姐姐亲自相陪,奴家哪里有幸为王相公、秦相公侍酒。”

“王相公在此?”吴宣臣一怔,旋即释然道:“文行首乃是江宁佳丽中,王相公唯一的红粉知己,当然要常来文楼。”

虞允文似乎有些触动地道:“王相公常来此处?”

“不错,可惜王相公已经极少写词,近两年连文姐姐亦得不多,奴家自是无福得到。”绿衣悠悠叹息,那双如水微澜般地眸子中,闪烁这一抹淡淡的失落,细声道:“奴家便为三位公子弹奏一曲采桑子、书博山道中壁,这是王相公的新作。”

绿衣抚素指、轻探金旋,一曲玄音:“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好一个少年不识愁滋味,而今识尽愁滋味。”虞允文拍掌道:“词妙——姑娘唱的更妙!”

“谢公子夸赞。”绿衣轻启朱唇,嫣然一笑,那双眸子勾着虞允文的双目,柔声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玄武风澜’内十余名舞姬载歌载舞,尽情施展才艺,域外檀香升起袅袅轻烟,映托着她们的轻歌曼舞,轻纱飞舞、高鬓彩萜,看的王泽等人醉眼『迷』离,连声叫妙。

“这不是李易安的佳作吗?”王泽心中一动,几年来他几乎忘了这个时代的这位文学大家,懵然想起,却不知李清照身在何处,失之交臂,暗叹可惜。

“此为赵明诚在世时其妻李清照所做。”蔡绛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德涵没有听过?”

王泽‘啊’了一声,尴尬地笑道:“孤陋寡闻,贻笑大方。”随即又道:“早年久仰李清照才华,无缘相会,匆匆数年间亦不知这位大家身居何处?”

王泽说的是实话,这些年来他精力放在国事上,非与国事有关极少涉足,早已将一些对于政局来说无关紧要的人或事抛在脑后。

“赵明诚自从青州弃官南下,本有罪责,但孙相公、唐相公认为他颇有才华,又是前朝宰相赵相公的衙内,故而重新以北方流散官员明目,任用其为知蔡州军州事。不想金耶律马五兵临蔡州,赵明诚弃城而循,神佑三年蒙孙相公诏谕行在,另行委任,不想他半途病故。李易安前些年倒在行在,去年南下杭州,或许德涵在杭州能有缘相遇。”蔡绛知江宁府五年,对北方南下江宁避『乱』的名人知之甚祥,而且他对赵家并没有因为是蔡京的对头而恶之,只是持中允而论。

王泽默然点头,他对赵明诚并不了解,当时战事紧急,虽听说耶律马五所过几州,守臣纷纷逃亡。当时他极为愤怒,曾上书要求严惩弃城逃循的守臣,被孙傅、唐格等人异乎寻常的坚决抵制而不了了之。想想若当日杀了赵明诚,他岂不是杀了李清照的夫君,没有想到历史的弥合『性』如此巧合,原本是赵构南渡改江宁为建康,赵明诚知建康府,闻金人到来越城而遁,这也只是换成了蔡州,事情却没有改变,赵明诚还是弃地而逃。

想想禁不住暗叹李清照红颜命薄,与之如漆似胶、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君,或许是为才华出众的良偶,但在外敌面前诚然一懦夫,实是可怜、可悲!

王泽沉声道:“李易安当世才女大家,不可使之没落,这次南下要好生向其讨教。”

蔡绛疑虑地看了看王泽,在他看来李清照不过是一个才女罢了,他不明白王泽为何这般推崇李清照,何况他对于赵家虽无恶念,却并没有好感。当下淡淡地道:“不过一介女流,德涵何须降阶待之。”

王泽并没有解释,只是笑道:“说说而已,来——会之兄做东道、这可不是常有之事,须得尽欢而散才是。”说着面『色』微郁道:“只可惜你我兄弟在汴梁时,逍遥时日一去不复返也。”

秦桧、范宗尹、蔡绛三人神『色』一黯。

“可惜今日赵元稹未到。。。。。。”

“不说了,咱们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酒过三巡,待到一曲余韵后,秦桧抚掌醉笑道:“怎地不见绿衣姑娘?这文大家也不快来相陪。”

王泽瞪了秦桧一眼,笑骂道:“会之好没正行,还是赶紧回家陪伴嫂夫人吧!”

正说着,绿衣抱着琵琶盈盈入内,向四人万福道:“奴家绿衣见过王相公、秦相公、范大人、蔡大人。”

秦桧哈哈笑道:“绿衣来也,为何姗姗来迟?当罚、当罚。”

“待后绿衣自当为秦相公奉酒。”绿衣芊芊笑,落落大方地道:“方才吴三公子与两位举子欲听王相公新作,奴家为之弹奏数曲,放得脱身。”

蔡绛笑道:“看来吴家这位三公子也是文楼常客?”

“半年来,吴公子倒是常来,使相家人倒底是出手不凡。”绿衣以袖掩唇,一双媚眼瞄着蔡绛浅浅嬉笑。

蔡绛并不理会绿衣,转首对王泽道:“这个吴三郎,家中有几艘海船,随支卖司出了一次南海,倒是家道殷实。整日里不务正业,自言今生与贡举无缘,但愿广交天下良友,就是吴世叔拿其亦是无法。”随即又问绿衣道:“这两位举子也是此间常客?”

“那倒不是,来过几次的史公子是江浙人,另一位『操』川中口音的公子姓虞。”

“虞允文——”王泽不经意地一问,出这位历史上的名臣。

“正是,相公怎地知道虞公子?”绿衣惊奇地望着王泽。

王泽顿悟自己失言,尴尬地干笑两声道:“揣测而已,不想果如吾言。”他心下暗自寻思虞允文为何这个时候在江宁,按照他所知,虞允文母丧后侍奉其父,其父故后四十四岁时才参加贡举。难道虞允文此时尚未丧母,想参加明岁贡举不成。他心念一动,又问道:“江浙口音的举子姓甚名谁?”

绿衣一怔,他没想到王泽问两个举子何意,如实道:“吴公子介绍说是鄞县史浩史公子。”

‘新一代的名臣开始出世了!’王泽心下尤是震撼,史浩也是一位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三十九岁进士,孝宗皇帝的帝师,是非常有争议的主和派大臣。

“绿衣就唱一段李易安的如梦令吧!”王泽若有所思地道,此时他的心思已经不在宴会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