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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李墨涵颇为赞许地望着张云仁,他对这位师弟充满了复杂的感情,同榜进士中张云仁名列魁首,出乎他意料的是张云仁放弃了在文官升迁中的大好前程,选择了风雨莫测的大海,并且干的非常出『色』,年仅二十一岁就已经有了武节郎、閤门宣赞舍人、虎翼第二军副都指挥使、翊麾副尉,这一大串令人炫目的官衔。

由从义郎破例一跃双转四官八节到武节郎,已经由下级军将跃升为第三十八阶诸司副使级别的中等武官,閤门宣赞舍人的馆职,整个禁军中只有四十名中级军将能享受到这种恩荣,张云仁的成就在当今整个禁军青年军将中,是绝无仅有的一件。

联想到自己如今虽是颇为显耀,但还是正九品阶官,这不能不令李墨涵感到羡慕。

“三师兄踏博斩浪经年,力挫扶桑海盗,保住数百万财物,吏部述功破例转官,亦是情理之中。”薛立虽受奚落,但还是为张云仁添了句公道话。

王咏翎瞟着薛立,似笑非笑地道:“还是子正老成,不是那张惠卿尖酸刻薄。”

张云仁淡淡一笑,并不反驳,望着张阶,玩味地道:“子升行走大江南北,做了大财主,自从上船便一言不发,难不成还在想着古玩丝绢,能不能在蛮夷之地卖个好价钱?”

薛立笑嘻嘻地道:“若不是听二师兄说道,尚且不知子升放着大好的前程不做,反倒是沉『迷』陶朱之乐。不过如此亦是甚好,陶朱之富亦不逊王侯之禄。”

王咏翎听薛立把陶朱之富不逊王侯之禄并列,稍感不悦,脸『色』不暇地道:“陶朱之福其可与治国平天下相提并论,子正浅饮两杯奈何醉亦?”

薛立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似子升师弟这般,腰缠万贯、天南海北、天马行空,逍遥自在、自在快活、真是令人羡煞不已!”

张阶干干地洒笑道:“何言陶朱?弟不过是不习拘束,不愿为官,不过是闲云野鹤、快活江湖罢了,岂能与诸位师兄披红挂紫,入庙堂拜卿相,与天子共治天下相比。”

张云仁举杯笑道:“大丈夫经世,岂可以据于形式,但闻人各有志,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愿富贵生平,即便是享于市井山林,亦无不可。”

“恩师所授,惠卿研之颇深!”王咏翎意味深长地道。

“夫子三千弟子,七十二显徒,士农工商各有所长。惠卿、子升悟恩师所授处事之大道,非专心仕途与天子共治天下辈能得。”李墨涵饶有意味地看了看薛立,淡淡地道:“上古贤君无不以今时君子所不屑奇技『**』巧而得圣名,谁又能知天下何业为贵?”

他面对王咏翎这些出仕数年,即将磨勘除迁的师弟们,他内心深处对自己目前的职守相当尴尬,他不明白王泽为何将他放在吏职上五年有余,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进士出身。为了报答恩师,他在当初是一百个不愿意下应承下来,本以为王泽会给他一个好前程,却没有想到自己如愿登龙飞榜后,还是在王泽身边以官身担任吏职。

数年匆匆而过,他最**旁人拿其它职掌和与天子共治天下比较,王咏翎触动了他心底隐痛,使他大为光火却又不能发作。

张云仁何等机灵之人,怎能想不出李墨涵何意,看到王咏翎面『色』稍许尴尬,张阶面『露』冷笑,薛立左右顾盼。于是转开话题,道:“大师兄此番南下,是为江浙路支卖局弊案而来?”当他看到李墨涵面『露』惊异之『色』时,确定自己说的没错。又道:“朝廷虽严加控制江浙路支卖局弊案传出,但牵连武装海船队,弟亦是稍有所闻。”

李墨涵紧紧盯着张云仁道:“既然这里没有外人,愚兄也不隐瞒。江浙路支卖局中官员勾结海盗,向金人走私,幸亏子升在河北经商发现。恩师对此极为震怒,须知万一被乌台弹劾,必然是不算小的麻烦。故而,由朝中宰执相公密议,由支卖司暗中裁处,这也是为兄此来目的。”

张云仁倒是无可致否,王咏翎、薛立二人一惊,尤其是薛立脸『色』顿时变的铁青。

宰执大臣内议论处事宜当属国之机要,在地方办理也只是只会知州,他们这些知县、县尉自然是无缘知晓其中缘由。王咏翎第一个反应就是此案非同小可,绝非李墨涵所说不算小的麻烦,向两河走私,往大了说这可是通敌谋逆的大事。他敏锐地察觉,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或许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机会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薛立。

“如何处置事宜,看来大师兄已于刘侍制、张通判商议妥当。”王咏翎试探地问了句,李默涵来到他这里,口风很紧,压根就没与他透『露』半个字,若不是张云仁说起,他还真被蒙在鼓里。

李墨涵不置可否、又意味深长地道:“刘侍制精于刑名,经前日拜会,一席长谈,受教颇深、受教颇深!”

“可恨这帮贪佞之人,利用支卖司武装海船队在海上与金人回易,牵连我虎翼右厢水军受此大辱。”张云仁一想到隶属虎翼军的武装海船队,竟然有禁军将吏参与对金回易,气就不打一处来。

李墨涵风淡云轻地笑道:“惠卿无须动怒,回易只是支卖局中些许官吏勾当,调用虎翼右军将吏或有一二,余多是不知情居多。”

张云仁有感李默涵心意,尴尬地道:“军中有人参与回易,总是将帅未能严加约束。”

军中回易之事,在大宋禁军、厢军之中普遍存在,自真宗朝后,随着军制的日益**,将帅克扣军饷,随意役使军卒,并指使军卒利用军中便利与外回易。军卒亦为生活,自主地进行对外回易,谋取财帛补贴家用。仁宗皇帝以来,情况越发普遍,边地多驻有禁军、校阅湘军、签发乡卒多是如此,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帅臣亦不能止。

当年范仲淹出知陕西时,面对军中日益猖獗的回易,曾上书曰:‘禁青盐欲以困西贼,非困贼之要,却有所害,会淮安砦捉到买青盐兵士二人,勘得本指挥火队掠钱买盐,人众吃用。其买青盐士兵是本部众人之罪,实不敢尽法,恐伤士心,只决二人杖二十,押送本部,仍奏朝廷,乞更参详青盐条贯。’可见回易在军中的猖獗,而且已经发展到公然与敌国交易。

李墨涵的心思回到了临行前,眼前呈现出在王泽的书房中,师徒二人之间的对话。

“边地将帅私役乡兵供使甚至是禁军亦是如同私兵,常私自与边蕃进行茶马等贸易,中饱私囊,在仁宗朝时已是数番严旨禁行,但却屡禁不止,反倒是愈演愈烈。没想到我倡议支卖司海船贸易,竟然成全了东南沿海一些官吏、军将,实在是可笑、可叹!如不严办,支卖司糜烂、水军亦是不堪使用。”

李墨涵深知其中利益,小心翼翼地道:“禁军回易,利润丰厚,嘉佑年间,贾逵令军士回易,五十天内得息四倍;庆历年间范文正守边,用军饷为本钱,用军队进行回易,得利息二万余贯。虽然此二人所得之钱,全然是为了劳军之用,但由此可以看出回易的利润之高。如今沿河,陕西诸边将帅多于西李,两河郡县回易,获利甚厚,高平在京东仅数月获利七万贯。。。。。”

王泽苦笑道:“用军饷为本钱,用军队供差使,却不必上缴一文钱的关税,难怪沿边将帅家中修缮府邸如此豪华。水清则无鱼,正如范文正公所虑,法不责众,文正公尚可决二人杖二十。我确有能如之奈何,他们可都是方面大将,动一发而牵全身。”说到这里,王泽面『色』严肃,沉声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朝廷养兵在于开疆扩土保家卫国,军中经济看是无恙、实乃大患。如此下去将帅贪慕钱财,军卒私营离心,安能与强敌周旋,定要革除这毒瘤。”

“恩师,此行一出,只怕朝野文武大臣竭力反对,还望恩师三思。”想到如今朝野政局,李墨涵不得不出言劝阻王泽,请他考虑此事的后果。他不明白的是,此间利弊王泽必然比他想的要远,为何还要冒着得罪整个大宋军队的将帅与众多大臣的风险干下去。

“世上没有不得罪人就能办成事的好事,况且有些事情不是坐着就能办成的。”王泽神情变的更加严肃,提高声音道:“若是总畏首畏尾,那还不如退避山林,终老于林泉之间。”

“但是。。。。。。”李墨涵还想说什么,但王泽的话显然让他无法辩驳,嘴唇动了动。

“大宋的政体、军制是到了变革之时了!”王泽嘴角上抹过淡淡的笑,没有让李默涵开口,意味深长地道:“文渊,咱们就先从江浙路支卖局开始。”

“大师兄,大师兄,在想些什么?”薛立有几分暧昧、又有几分急躁地笑道:“莫非是想到下面如花似玉的美人。”

李墨涵回过神来,瞪了薛立一眼,道:“子正好没正经,为兄是在想大宋将帅若多如惠卿这般清廉,也省了朝廷许多忧虑。”

“大师兄说的是、说的是。”薛立惶然问了一句:“不是朝廷要如何查处?”

王咏翎淡淡地笑道:“看来朝廷是有一篇大文章要做了!”

张云仁扫了眼王咏翎,心中暗道:‘这不是废话吗?朝廷宰执议定的大事,一旦动起手来,那可就是大动静。’口上却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师兄,看来恩师是要再度出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