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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两日后,下蔡北城楼上,王泽站在城楼木栏后观望城外,远处由二万余金军骑兵组成气势磅礴的军阵。

两万余马军组成的疏阵绵延曲长,气势相当摄人心魄,饶是站在城头上,亦不免暗自惊秫不已,城上宋军将吏大多面『色』惨白,有些人握着器械的手不住发抖。只有做为参加过北方抗金的中军卫卒心里有数,还能坦然面对金军『逼』人的气势,因为他们看到这支马军看似强大,却缺乏最基本的攻城器械,与伴随作战可以充当步兵的阿里喜。身处大宋腹地,面对城中上万守军,便就是金军数万马军,也只能望城兴叹,用骑兵攻城,只要金军将帅不犯傻,这些身经百战的中军卫卒压根就不相信,所以他们就没把庞大的金军马队当回事。

“临战不可窃窃私语——”新任中军卫队的部将王复,低声怒叱一旁小声谈论的中军卫卒。

王泽闻声转首,见近处两名卫士脸『色』毫不慌张,不禁大为奇怪。数万金军骑兵在城外列队,单凭这份杀气就足以让人胆战心惊,按常理这二人纵然是老兵,亦不会不『露』出怯意。于是道:“你们二位上前问话。”

王泽语气客讨,完全不似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口吻,其中有几分客气。

李墨涵与李长秋与王泽长期相处,自然知道王泽的脾气,换作旁人必然会诧异王泽用这么客气的口气招呼两名军卒,他们却全然不以为意,这些卫士除了部分从殿前司调拨,其他的主要是当年由勤王大军中拔隶的精锐,问话当然要温雅许多。

两名卫士虽是原从部属,但毕竟是王泽第一次召唤他们问话,都有些心下惶惶,二人小心翼翼地来到王泽身边,不敢说话。这个时候,主帅传话军卒,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何况他二人私下窃窃私语,这可是犯了军规的,旁边一些人也为他们捏了把汗。

王泽温声笑道:“莫要惊慌,本相是要问你二人,面对金人数万马军,为何神『色』坦然毫不畏惧,竟在悄悄谈论何事?”但见两人惊慌不能答,他又望着右首身材高大的卫士,道:“不妨事,这位壮士说来听听。”

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军卒之间私语,按照军法最轻也是二十杀威棒,不想王泽竟然和颜悦『色』,令他们颇感意外,那名卫士壮了壮胆子,小心翼翼地道:“小人回相公话,方才小人正暗中谈论金人能否攻城之事,不想却惊扰了相公经略大事,还望相公恕罪。”

王泽见这名卫士谈吐间像是读过书之人,而且说及到金军能否攻城,不禁大感兴趣。问道:“看壮士像是读过书之人,不知如何称呼?”

卫士道:“小人姓秦名用,河北洺州人,在家读过几年书,只因喜好武艺,靖康年间从军,自河津便随相公勤王至今,侥幸被选为相公的散班卫卒。”

“原来如此,方才你说金军是否能攻城,这是何故?”王泽眼前闪过河津那一夜的惊险,遽然泛起对折彦质的那点愧疚。

“相公,小人以为金人远来在城外耀武扬威,其实『色』厉内荏,断不敢大举攻城,更不敢长久围困下蔡。”在王泽等人惊异之时,秦用又道:“小人数度与金人接战,凡是和金军实实在在打过几次的弟兄都明白,金人长于野战拙于攻城。且看城外这帮厮鸟倒是有几分气势,但没有跟随阿里喜与步军辎重,就凭他们也就是在城外放两天箭、吆喝两句罢了。”

李长秋与李墨涵等人暗叫惭愧,这么简单的军事常识,连一名军卒都能看出来,他们这些自诩‘佐天子治天下’的士人,竟然没有察觉,脸『色』变的不太好看。

王复乃是武举新近军将,没有临阵经验,心下暗道:‘怪不得不少中军卫卒毫无惧『色』,原来是这样。’

“兀术真是欺人太甚。”王泽恍然大悟,立即想到金军无法攻城,定然不会长久围城,完颜宗弼在宿州转向,没有进军濠州而是直奔寿春,看来他压根就没有南下的打算。当下远眺金军,希望找出金军军阵中的中军所在,令他失望的是,金军的疏阵完全掩盖了主帅的位置,让他寻找不到完颜宗弼倒是在何处。

王泽回首看着秦用,猛然道出一句令在场众人,大为惊讶又颇是艳羡的话来:“秦壮士道破金人企图,此亦是大功,酌进陪戎副尉,若是壮士愿意,可为本相亲随护卫。”

秦用毫无思想准备,被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给惊呆了,愣愣地看着王泽。好半天回过神来,才在周围军卒艳羡的目光中下拜,中气十足地朗声道:“小人愿誓死护卫相公。”

王泽风淡云轻地笑道:“起来吧。”

当秦用二人退到一旁,在王泽身边侍立的李长秋轻声道:“金人势大,军卒之言未可轻信。”

“中军卫卒多是身经百战之士,观言有理有据,万不可轻视!”王泽淡淡地看了眼李长秋,尽管李长秋谋略见识过人,但在战场之上,还是要多听听有实战经验军人的意见为好。

“相公明鉴,学生孟浪了!”李长秋见王泽态度坚定,也不愿多说,但他心中却不以为然。

正在城头说话当口,金军军阵中驰出一名军将,很快到了城下,城头中军卫卒善『射』者纷纷张弓搭箭,欲将这名金军军将『射』杀城下,但摄于军令森严,他们无令不敢随意『射』杀。

这名金军军将并不停留,转马间向城头『射』入一箭后,立即调转马头驰回本阵,宋军很快将箭从木窗上拔下呈上。

王泽接过这支羽箭,拿下上面的书信,稍稍看后将书信递给李长秋,淡淡地笑道:“兀术倒是有心之人。”

李长秋接过看时,怪异地抬首盯着王泽,惊愕地道:“兀术约相公城外叙旧。”

“恩师万万不可!”李墨涵闻声惊道:“金人反复无常,分明是激将法引恩师出城。”

李长秋冷笑道:“请君入瓯,亏得这帮鞑虏能想得出来,可惜用的不是地方。”

王泽暗道:‘看来金峰不会无缘无故不趋江宁,而转道寿春,他必然有事。’当下环顾众人,说道:“既然是兀术相约,也算是老友,不去岂不拂了人家面子。”

李长秋与李墨涵二人同时变『色』,李长秋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王泽会做出如此疯狂的决定。几乎是失声道:“相公万万不可,岂能有明知是圈套而入之理。”

李墨涵又高声道:“恩师乃朝廷重臣,维系沿河全局,怎能以身试险,此事断不可行。”

王泽摇了摇头,微笑道:“兀术不同其他粗俗『奸』诈敌酋,必是诚心相邀。”

李长秋不以为然地说道:“和议不足一年便败盟南侵,兀术更是担当方面大帅,深入腹地抄掠,此等人物,是能诚心以待?恐朝廷诸公有另论,学生但请相公三思,坚守城池才是上策。”

李墨涵隐隐明白王泽为何决然赴约,但是他对金人的强烈不信任感,使他感到不能赴约。这是他与李长秋不同的地方,他关心的是王泽的安危,而李长秋关心的是王泽赴约会,在朝廷内部产生何种不利的影响。

“你二人不明白兀术其人。”王泽感慨地道:“一个左都监是不可能对金国皇帝有多大影响力,南侵是金国国策,做为金军大将,兀术奋力征战无可厚非,其孤军深入大宋江淮腹地的这份胆识谋略,也应让朝廷将帅们为之汗颜。兀术的文才北国亦是无人可及,其向慕汉化,与本相意味相投,虽是两国交战,然友人之见叙旧却是另外一回事。”

李长秋感到不能理解,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倒是李墨涵受教于王泽,较能理解王泽的心意,却仍然担心金人使诈,道:“恩师高见,只是弟子以为恩师出城赴约多有不妥,还请恩师收回成命。”

王泽望着城外金军,缓缓地说道:“文渊不必再说,为师心意已决。”

李长秋见王泽如此坚决,于是道:“既然相公赴约,不能不做万全准备。”

王泽赞许地望了一眼李长秋道:“尚卿之言,正合我意。”说罢又对王复道:“选派两名使臣去金军阵前传本相话,本相如期赴约,金军马队后退十里,各引护卫甲士百人,距城门千步外本相设酒相侯。”

王泽如在汴京时一样,在两国交战,双方剑拔弩张之际,还是不敢过分相信完颜宗弼。小心使得万年船,谨慎一些没有坏处。金军退后三里,各引甲士百人,即便是金军突然发难,这百名将吏也能抵挡一阵,保证他脱身回城,这点小九九还是不可或缺的。

“弟子随恩师前往。”李墨涵见王泽不可阻拦,只好退而求其次,愿随侍在王泽身侧。

“你与尚卿留在城中,断不可轻出。”

李长秋感怀王泽所为,敬叹道:“相公豁达,学生谨祝相公好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