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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由于京西战事的需要等缘由,王泽将苗傅、李正彦的禁军北调,使下蔡城的宋军只剩下行辕中军卫队及驻泊禁军、寿春各县厢军七八千人,除千余人的中军卫队外,下蔡县境内宋军战斗力都不容乐观,单靠这支杂牌部队,哪里是士气正盛的金军虎狼之师的对手。

李墨涵像是想起了什么,惊呼:“恩师,金军马队行踪飘渺,若兵蜂直抵钟离,当如何是好?”

“如文渊所说,行在危矣!”李长秋脸『色』变得煞白,心中大愧不已,他自度千算万算,怎地就将眼光盯在沿河防线与金军主力决战事宜之上,致使淮河防线兵力不断北调,以至于河防空虚。尽管这是王泽所做出来的决断,但他李长秋身为处置使行辕幕僚,为王泽拾遗补缺是他份内之事,为何他自己也被京西决战的前景,京东强大的宋军防线与行在的江淮天堑蒙蔽了心窍,竟然没考虑到万一京东没有阻断金军南下,江淮应布置重兵防守才是。

大江上是有水军,但一旦金军深入,是有可能造成宋军整个江淮防线,乃至京东防线的崩溃,万一金马临江,造成行在危机、江南震恐,他是难辞其咎的。

“还没有那么严重——”王泽平静地望了李墨涵一眼,淡淡的一句话后,又陷入了沉思。

李墨涵与李长秋相顾一眼,都有满腹言语,却见王泽这般模样,二人硬生生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但他二人心中都堵了一个问好,金军来势如此凶猛,无论是对下蔡还是转道进攻行在,都是江淮宋军难以防御的,为何王泽毫不在意,此时又在想些什么?

原来完颜宗弼夺下临濮后,以叛将孔彦舟为前导,数万大军转道济州,突然越过单州,直扑徐州南下。宋将王善措手不急,不得已仓促应战,所部数万人在沛县被打的几乎全军覆没,王善本人也被『乱』军所杀,彭城与萧县不战而降,金军席卷徐州要地,得以进入宿州并迅猛南下。

驻泊亳州卫真县谷阳镇的王德正在密切注视京畿方向,金军的猛烈攻势使他的万余马步军根本没有时间救援宿州,即便是回师援救宿州,也不太可能在淮北平原上阻挡金军凌厉的攻势。知宿州军州事林篪接纳了王善的败军,对城中禁军重新编组,率军民拼死守卫符离县城,由于符离宋军实力增强,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城内又有数万百姓参战。在林篪得当的调度下,金军几次攻城不下,反而损失不少兵马,师老坚城是兵家大忌,金军也消耗不起,完颜宗弼不得已,留下步军及部分马军监视符离城,自己又率主力马队继续南下向薪县而来。

行在,行宫崇政殿偏厅内,大宋的几位宰执正在进行激烈的辩论。

孙傅冷眼看着唐格与张叔业,李纲进行争辩,秦桧则在一旁面『色』木纳、不言不语。

“太后,洛阳大捷,金虏败绩,元气大伤,两河义军纷纷举事欲待迎接王师。此正是朝廷北上大好时机,京东京西与陕西数十万大军枕戈待旦,只须朝廷圣旨一下,可复祖宗陵寝。”李纲基于各线对金军作战的大好形势,慷慨陈辞,力请趁机北伐。

朱影坐在玉帘之后,一直没有说话,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也揣『摸』不到她的心思。

唐格不满地斜了一眼李纲,冷冷地道:“李大人此言差矣!粘罕虽是败绩,然其部主力尚在,河东尚有娄室部完好,金军在京东虽困于坚城之下,但兀术部却在叛将孔彦舟引导下,进入淮南境内。臣以为金军虽败,但并未遭受大创,实力仍在,朝廷仍须以和为主,劝颗农桑,休养生息,万勿轻启刀兵。”

“唐大人,如今鞑虏两路南下,沿河已经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下官实是不明大人所言轻启刀兵为何意?”在李纲看来,如今人家都打过来了,他唐格还在朝堂上妄谈勿起刀兵,当真是可笑之极。

当年唐格与耿南仲同是力主议和,结果搞的国破家亡、二帝蒙尘,他是记忆犹新,深恨任何人提出议和的主张,就是王泽主持的南北议和,虽是万不得已,但他心中亦是不甘。尽管唐格与耿南仲不同,耿南仲是毫无节『操』的小人,唐格还是在求和的前提下,做出对金人的一些必要『性』的防范,但在他眼中唐格还是主和大臣,以前是现在依然如此。若不是看在唐格曾经身为宰相,又不是如同耿南仲一般的死硬人物,他早就怒目相加了。

唐格毫不退缩地目视李纲道:“天下大『乱』,战事频频,天下黎民久困于战『乱』,民生疾苦,嗷嗷待哺。金人背盟,王大人请旨北上败金军于洛阳,女真人授首万计,此正是与金人再次定盟大好时机,正可令天下臣民有数年养息。”

张叔夜道:“时不我待,粘罕所率乃女真精锐,洛阳一役,斩首万计,杀伤不可计。可以说金军主力已然元气大伤。娄室,挞懒、兀术三酋所部女真精兵不过三四万人,其他多是渤海杂种,此不足为惧。娄室徘徊河东,西不能入延鄜,南不能下陕州,挞懒则师老坚城之下,进退不得。唯有兀术一部,区区数万人,竟敢越境南下直『逼』淮上,此自寻死路尔。朝廷应督促王大人汇集江淮精锐聚歼兀术部,以西军十万大军为犄角,北上大河,会同高平等诸将决胜粘罕、挞懒。”

唐格冷笑道:“此一厢情愿也,王大人在下蔡,兵不过万,淮上诸军多为水军,只可依托坚城挡住兀术大军,岂能舍弃舟船与金人战,以己之短攻敌所长。”

李纲针锋相对地道:“以唐大人之见,再次割地求和,如弃两河以愉鞑虏?”

秦桧嘴角微微一动,毫不迟疑地想到李纲之言另有所指,割让两河可是王泽的主张,李纲这个时候提起,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影『射』之意。

李刚的话对唐格倒是颇有杀伤力,当年唐格主和的名声使他被汴梁百姓群尔攻之,以至于罢相归第,如今在由主战派大臣组成的宰执中显的尤为尴尬。但他有自己的政治理念,当年之所以与耿南仲结成政治联盟,又与之决裂,也是因为这个理念。他的议和是基于大宋艺祖太宗皇帝的国策,而且在议和的前提下是要保障赵宋皇朝的利益,与耿南仲毫无原则有着本质的区别。

孙傅此时感到李纲说的太过分了,不仅影『射』王泽,更使得唐格下不了台,怎么说唐格还算是一个较为正派的大臣,有与他们同心协力『逼』迫王泽交出兵权的义举,此时为唐格帮衬,也好出了自己受李纲的恶气。当下『插』了一句道:“暂割两河数路,乃时局所迫、诸公公议,实非唐大人一人之见。”

李纲不想孙傅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为唐格说话,委实一惊,他知道孙傅是宰相,在廷议时的向对往往决定整个廷议的方向。幕然间李纲明白了自己方才的这句话是多么的愚蠢,在他回京之前,由王泽、孙傅、唐格、张叔夜等人做出的割让两河的决断,与他并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他得以没有任何负担的优势。但这种优势是不能在朝堂上公开提及的,暗中使他们让步是一回事,公然说出来,甚至提出质疑又是一回事。自己不但使一直摇摆不定的孙傅走到自己的对立面,而且使支持自己的张叔夜大为尴尬,心生介荑。

“下官实非此意,不过是以事论事而已。” 李纲倔强的『性』格致使他嘴上仍不相让。

“李大人,王大人正在淮南指挥前方将吏正在浴血奋战,兀术即将饮马淮上,大战将即。以下官看来,李大人应当以时局为重,驱金人于河外,其他事宜应从长计议才是。”秦桧见李纲一言不慎触动众人心思,连张叔夜的脸『色』也变的不甚自然,逐向李纲发难。

正如王泽临行所言,金军南侵,诸般事宜权且放下,举国上下全力抗金。在洛阳之战后,主战派中的激进大臣要求进军两河收复失地的呼声日甚,秦桧的中允之言,在多少大臣看来无疑是现实而又中肯的,这是以王泽为代表的实力派所提倡的观点。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何谓从长计议,两河不复,沿河、陕西数千里关防,耗师糜响,天下黎民何堪重负?”李纲愤愤地道。

秦桧淡淡一笑道:“李大人忧国忧民之心,下官甚是钦佩。诚如大人所言,两河不复,中原腹地时时有警,关陇熙河处处不宁,关防值戍非得数十万禁军不可。然数年间,战事频频,天下黎民民生困苦,夫子云国有九年之粮,家有水旱之备。若乘之以羁绁,则所废多矣,一夫从役,举家失业。天子南幸,李大人伴驾途中所见所闻,处处饿殍遍野,征人不决于道,此圣人之道否。沿河战事,各路常平上书告急,朝廷已经是库空粮尽,朝廷维系此战以勉强至此。大人口口声声收复两河,试问何以支撑数十万大军经年累月用度,朝廷何来十万铁骑与金马逐鹿两河?”

秦桧所言,如同千金之顶压在在场宰执们的心头,谁都明白仅仅这场战争,已经用尽京东京西四路与两淮常平仓,以及朝廷的大半赋税。如果战争继续下去,朝廷的财政即将面临破产的窘境,要各路自筹用度,势必权力下放,有违朝廷立国根本。牵连朝廷国策事宜,谁也不敢过分说辞,毕竟讨论收复两河是可以的,可如何解决粮饷问题,这可连带着如何变革的**问题,就是连李纲也得三思而行。

到了这个时候,李纲、张叔夜也无话可说,秦桧之言并没有说放弃两河,而是说出了大家都不敢面对,而又实实在在存在的情况,不解决财赋问题,收复失地只能是痴人说梦。

孙傅在众人默不作声时,认为是自己拿个论调的时候了,于是道:“秦大人言之甚善,洛阳一役金人遭创,但其仍在京东决意南下,今朝廷当以眼下形势为重。”

李纲感到孙傅也在是否收复失地的问题上与他相勃,张叔夜已经不如先前那般主张北伐,没想到自己一腔报国热血,竟落得孤家寡人境地,不禁心下凄凉。他不是不明白当前朝廷的困境,也明白秦桧等人所言乃是正理,但偏安一偶,实非长久之计,东南的繁华,很容易消磨士大夫们丧权辱国的耻辱与他们进取的志向,最终使得收复山河的志向沦为一句泛泛的口号。

史册昭然,东晋便是一例,李纲忧虑正在于此。

廷议的重心由于秦桧的一句话,将是否北伐变为朝廷财力如何支撑对金军的防御。这无疑是解决朝廷中最烫手问题的最好手段。

唐格顺势道:“一场大战下来,所费数百万贯,屠杀耕牛数万头,如今户部、太府钱财所剩无几,战事拖后,只恐怕不向百姓加税,朝廷连百官俸禄钱也拿不出来了。”

秦桧道:“唐大人所言甚是,如今朝廷应当竭力在最有利的时机停止战事,此正是王大人临行团结各路将帅意图,只要王大人在淮河阻挡住兀术,战事有望可止。”

朱影听的暗自心惊不已,她知道金峰参加南侵,但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突破韩世忠的阻拦,向淮河北岸杀了过来,韩世忠在她的印象里可是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连韩世忠也挡不住金峰?在这个节骨眼上,王泽又偏偏在下蔡,两人在战场上交锋,生死难料,一想到这里,朱影禁不住有些失神。

“王大人身在下蔡,身边兵不满万,岂能抵挡这股虎狼之师。”张叔夜担忧起王泽起来。

李纲却道:“有沿淮水军阻拦,刘太尉的四万精锐驻泊泗州,王德亦可回军南下,料王大人定然会依托淮水,化险为夷。”

秦桧若有所失地看了看李纲,似乎想说些什么,嘴角动了一动,神情间有些恍惚,终究没有开口,又恢复了木纳的神态。

“附近难道就没有将帅可以赶去赴援?”朱影的话声中透出隐约的急切。

孙傅忙道:“太后,李大人说的是,下蔡有淮水为凭,攻虽不足,守则有余。”

张叔夜接着说道:“王大人的处置使行辕中军卫队数千之众,均为禁军勇悍,下蔡万余户百姓,金军纵有数万马军,千里奔袭,缺少攻城器械,一时半会料也无妨。臣担心兀术诈功下蔡,实取濠州。”

在场的孙傅、唐格、李纲、秦桧等人栗然失『色』,他们在听到濠州后,旋即明白张叔夜所指。濠州在寿春府与泗州之间,州治钟离县,是淮北通往江宁的交通要道,而且这一路没有山脉险关阻挡,也没有宽大的河流阻隔。金军马队一旦从濠州方向突破淮河防线,几天之内便可越过滁州进入南京地界,这对于殿前司禁军大多北调的行在来说,无疑是一次噩梦般的事实。尽管有上官云、邵青的水军横列在长江天堑,但金马南饮长江,对大宋士气的打击是无法估计的。

“王大人无法援助濠州,可令刘太尉火速派遣大军扼守濠州渡口。”唐格虽是这么说,但他自己也明白淮河防线乃宋军防御内线,此战是要在黄河沿线布置重兵对金军实施打击,并没有着意强化淮河防务,以至于朝廷在黄河沿岸各路集结数十万大军,而在淮河只有区区数万人马。其精锐又被陆续北调京西与京畿,或可说沿淮已无可与金军马队陆战之兵。懵然间,他心头闪过;‘这是王泽的失策’的念头。

李纲沉声道:“时下传旨恐怕为时已晚,金军若是转兵濠州,如今恐怕是已然渡过淮水。当务之急,应当调集水军严密巡防江面,沿江驻泊禁军、诸州厢军做好迎战准备。还要以北事为名,签发各州丁壮,遣发沿江各塞以备万一。”

“一旦如此,行在百姓将民心变动,李大人。。。。。。”孙傅不无担忧地提醒李纲,他此时没了主意,李纲与张叔夜二人毕竟担任过一方统帅,一旦行在临战,孙傅还得依靠他二人。

李纲目光异样地看着孙傅道:“如若金军进入滁州,行在必然有警,现今先调动禁军与厢军加强江防,在江南各州县签发精壮,火速集结行在,观其行踪,再做定论。”说罢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道:“孙大人,一旦金马临江,朝廷还能顾及民心变动否?”

孙傅脸面微热,对于李纲的讽刺,若在平时他早就勃然大怒,但如今形势危急,李纲所言亦是应变之举,他纵然是怒火焚心也不得不忍了下去,暗道又被李纲羞辱了一次。

“书生斗气、书生斗气!”朱影透过玉帘,无奈地看着阶下的宰执大臣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