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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清晨,洛阳之郊、洛水之滨,深秋的晨风刮在脸上,使人感到阵阵寒意。随着隆隆的金鼓声,注定这是不会平静地一天。

“快入冬了——”一名宋军军卒『操』着关中口音,低声嘀咕一声。

在洛水西北平原上,覆盖着密密麻麻的十余个宋军军阵,每阵相距六百步或千余步,组成一个一眼望不到头绯红『色』的的鱼鳞大阵。严整的军阵,无一人敢擅自喧哗,只有急脚子来回奔梭,上下传递军令,远远望去当真是旌旗飘展,刀枪如林、铁海红波、一派肃杀的景象。

对面远处金军数万人列成的军阵与宋军全然不同,金军步军很少,也就是万余人左右,以在中央列成一个长形军阵,拱卫帅帐。数万金军重甲马军列队两翼成雁行阵,以千夫队为单位,各成数列,虽是不过数万骑,但算上上阵相随为正兵携带辎重、兵械的阿里喜,金军阵容之壮观竟然不下宋军浩浩的红涛。金军马军多为身披重铠,虽骑有当时中原地区最高大强壮的河曲马,却也是不堪重负,未战时,他们头盔、枪械均有随从阿里喜携带。

女真骑兵都配有两名随从号‘阿里喜’,供骑兵驱使,危机时也可充当步兵使用,所以四万余金军女真马军的军阵,有十余万人的规模。

“真是壮观啊!”站在土台上的曲端望着金军两翼庞大的马军部队,眼中禁不住冒出艳羡的光芒,禁不住感慨道:“若有此等规模马军,何愁鞑虏不灭!”

站在他身边的中军统制官刘锜,与都统制司行辕管勾兵马吴璘相顾一眼,吴璘道:“不过数万马军而已,太尉,我十万大军中马军亦算不少。”

曲端笑道:“唐卿有所不知,金军马军乃甲骑具装,数万大军两翼抄掠,锋势甚锐。西李铁鹞子虽利,然不过区区三千而已,试想数万铁鹞子冲阵,何等壮观!”

刘锜有感于马军强势,凝眉道:“金军铁浮屠甚锐,我军多为步卒,很难坚守阵形。”原本他的主张是要等到王渊率京东大军到达,对金军形成绝对优势后,再与金军决战。但是曲端坚决不许,认为大军利在速决,待到京东大军到来,万一完颜宗翰北退,岂不成了劳师空征。

曲端的这些理由却糊弄不了刘锜,他深知曲端桀骜不驯,不甘人下的做派,洛阳乃河南府治地,属李纲与王渊的辖区,曲端率军前来,属客军身份,按制度要由王渊节制,这是曲端断不能接受的,也是曲端闻得王渊已经过了孟州进入河南府后,迫不及待出战的主要缘由。不过,令刘锜佩服的是曲端不愧为陕西独当一面的大将,此番虽是急切迎战,却是经过多方筹措、深思熟虑。选择洛阳西南,南临洛水、北应北邙山,后渡谷水,如此布阵南可由洛水掩护侧翼安全,北可于北邙山驻军遥相呼应,背靠谷水,就是曲端玩的一招背水一战。用曲端战前令各军将传下的话说就是:‘金马甚利,不用命急难取胜,今我陕西壮士背水一战,胜则收复失地,建功立业,败则无颜见关中父老,全军困死此绝地。’

刘锜做为东进大军为数不多的几名主要大将之一,却知道谷水并不如洛水河宽水深,深秋的谷水河道,人马完全可以淌水渡过。换句话说,背水一战只不过是曲端玩的一个小花招,目的是让众多将吏处于绝境,亲历其境地感受不胜则死的危局,从而激励他们兄中的死抖锐气。不然,以以往的经验而论,宋军看是严密的军阵只要有一次被金军重骑兵冲『乱』,下场就是全军溃败任人宰割,这也是宋军在北方强悍马军无奈之下的选择。

曲端听刘锜话中有话,明显的对自己不待王渊到达开战,而心存异议。但他也懒得与刘锜计较,这个时候,就是刘锜再不满,也得听从帅令。

“金军要进攻了!”曲端轻松地笑道。

金军军阵上响起一阵间隙短而急促的三声号角,其左右翼各有千余骑驰出向宋军鱼鳞大阵的前方三个军阵的奔袭而来。一个个身披重铠的骑兵,带着牛角铁兜、手执长械,‘嗷嗷’地杀了上来,二千骑兵不算多,但冲锋的势头亦是颇为壮观。

前军统制官、熙河马步军副都总管刘惟辅奉命指挥鱼鳞大阵前三阵,由于熙河出兵不多,战前曲端调泾原路都总管司下属最精锐第十一将八千将吏,归属前军由他节制。

十一将专门组成前阵的中央军阵,成为支撑前军军阵的中流砥柱,面对迎面扑来的金军马队,正将、武德郎吴阶毫无惧『色』,嘴边反倒挂着不屑的冷笑,身边的副将、武经郎卫经脸面上却有些惨白,身躯有点微微颤抖,显然被金军黑压压的气势吓的不轻。

吴阶不屑地看了眼卫经,冷冷一笑,并未出言安抚。他知道卫经能进入第十一将,完全是一个世家子升迁的跳板,当得知部队出征后,此人多次称病请留,都被都总管司拒绝,不得已来到战场,面对着金军几乎是百战百胜的精华,岂能不两股战粟、冷汗直下,反正打仗轮不到此人指挥,他也懒的理会。

当金军军锋冲到五百步开外时,宋军阵前抛石机、床子弩,开始在各队队将的指挥下向冲锋中的马队攻击。手持神臂弓,身负箭囊的步军,开始列为三队向阵前开进,十一将千余马军也开始缓缓向阵前行动,骑兵纷纷去掉长械上的盖头,准备出击。

在几轮石块,大矢的打击下,金军马队不断有人惨叫落马,死伤颇为惨重,但床子弩与抛石机发『射』太慢,不足以挡住快速的金军马队,在金军前进到三百步时,宋军数百名弩手轮番发『射』神臂弓,金军马军在装备有望山的弩机精确打击下,伤亡更加惨重,但还是有半数之上在冲到宋军阵前百余步内。

在吴阶的将旗指挥下,神臂弓停止『射』击,骑兵冲出军阵的同时,神臂弓手退入阵中,他们的位置被长枪手所代替,军阵的锋面上竖立起一道如同猬刺的枪林,以防备金军冲入阵中。

第十一将作为泾原路的精锐,千余名由泾原熟羌牧民组成的骑兵马队,更是第十一将精华所在,这群自幼生长在水草地上的党项大汉,弓马娴熟、人人有精良的器械,全部配备高大的河曲马,身披坚固的铁甲,他们有着自己为之豪的战绩,强悍的金军马队在他们眼中并不可怕,夏军的铁鹞子曾经在他们面前被打的满地找牙,区区女真鞑虏算什么?

当他们与数百金军骑兵交汇的瞬间,这群西军党项精锐就毫不客气地砍杀起来,同样是重铠骑兵,冲击力是相当惊人的,他们又仗着人多势众,毫不费力地将金军围在里面,双方展开激烈厮杀,每一眨眼的功夫都会有人被击落码下。

虽然是小规模的马战,也可以说是双方对对手的试探,但当他们见血之后,胸膛中的血气被彻底迸发出来。女真骑兵以骁勇善战著称,但宋军西军泾原马军久与夏军山讹骑兵作战,亦是剽悍无比,机会很均等,双方坐骑是来自夏国的河套马,装备都是宋军精良的器械。但这番混战,宋军人数与心理上占了优势,战局一开始便对金军骑兵极为不利。

另一队金军马队在付出同样的伤亡后,与北阵宋军马步军混合军阵接战,北阵是宋熙河路乡军部队,熙河地处夏国与吐蕃之间,四战之地,乡军在六路中参加战斗最频繁,其战斗力亦是相当强悍,绝不弱于任何一支禁军师旅。金军以区区千余骑冲阵,面对近万人的西军军阵,剩下的五六百名残余,哪里能讨得什么便宜,被少量骑兵死死缠住,步军趁机在下面捡便宜,不少人手执斩马刀,伺机向战马马腿招呼,而弓手游走于外围,寻找战机不断『射』杀可以瞄准的金军骑兵。

完颜宗翰沉着脸看着远处的战场,目光一动不动,长长的胡须迎着晨风轻轻飘展。金军开场就被宋军迎头痛击,两个千夫队上去,根本没有撼动宋军阵脚,这在以往河东、河北作战中几乎是没有过的。他禁不住生出一丝悔意,早知道宋军重新获取喘息之际后,能有如此强悍战力,当初就不该议和,应当趁宋军散『乱』之际,全力横扫江北、关中,尤其是号称禁军最精锐的陕西六路,将宋军潜在能力彻底消灭才是。

雁行阵右翼押阵的完颜银可术奉命统领两个万夫队,他的心情忧郁不下于完颜宗翰,且对完颜宗翰只派两个千夫队冲阵的做法不以为然。西军战斗力极强,他在河东时就有领教,若非当年种师中大军内讧,他指挥金军反扑即便能战胜,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用两个千夫队冲击十余万西军大阵,无异于飞蛾投火,仅仅神臂弓就能给他们以毁灭『性』打击。

完颜赛里克看着完颜银可术道:“都统,这样的打法不行啊!宋军阵势南据洛水,西连北邙山,弓马向前,我军应以全军数万铁骑压上,冲『乱』宋军军阵才是。右副元帅为何仅仅用两个千夫队,这不是白白断送女真勇士『性』命吗?”

完颜银可术勒了勒马缰,无奈地一笑道:“右副元帅为稳妥起见,察看宋军实力一番,此亦是稳妥用兵之道,我等不必担忧,右副元帅自有道理。”

完颜赛里克压根就不相信完颜银可术会这么认为,在他看来完颜银可术在女真众将中,算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大将,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这种抽添战法,对兵力占劣势的金军有不利影响。但既然完颜银可术说了,他也不好深究。只好附和道:“但愿都统所料!”

完颜银可术听完颜赛里克话中有话,便问道:“以万户之见,如何破宋军阵势?”

完颜赛里克摇了摇头道:“全队合击,宋军阵稳则退,寻机再进,宋军多不卒,只要反复数次,定可『乱』其阵,溃其军。”

完颜银可术笑道:“万户千虑一失,我军乃雁行阵,虽可扬我铁骑威力,然如万户所言,宋军以鱼鳞大阵出战,摆明了要在今日分出胜负,其南据洛水,我部无法对其左翼包抄,其后乃谷水,此死地尔,把宋军迫急,困兽犹斗胜负未可知!何况正是谷水死地恰恰把宋军军阵最薄弱的后阵保护下来。”说着,他懵然有所思地远眺宋军南翼,自言自语地道:“洛水。。。或许变阵可以。。。。”

完颜赛里克不明白完颜银可术的意图,『迷』『惑』地望着完颜银可术,不再做声,但他明白完颜银可术为何感慨死地反倒为宋军助力。鱼鳞大阵乃进攻『性』的大阵,左右翼防卫相当坚固,尤其是前阵锋头集中了军中精锐,但此阵最薄弱的却是其后阵,一旦后阵被破,整个军阵就会有土崩瓦解的威险。

金军两支马队在宋军军阵前与宋军激战,双方厮杀十分惨烈,金军尽量保持以十人队为单位作战,宋军极力要以人数优势将金军分割开来。女真骑兵多是身披重铠,组成团队作战,可以相互保护,从而最大限度地发挥重铠的优势。宋军的意图是分开金军队伍,重铠骑兵行动不便,一旦落单,势必只有被宋军马步军宰杀的份。

十一将前部部将赵怀德已经是血溅战袍,一张脸上虎目怒张,在把一名金军骑兵人头砍飞之后,扬刀大呼:“弟兄们,杀尽鞑虏,给我狠狠的杀——”

金军千户勃鲁异常骁勇,一会功夫连将四五名宋军骑兵斩落马下。在赵怀德身侧的王孝仁眼看这个金将凶悍无比,连杀自己部下数人,不觉大怒。纵马执枪冲了上去,大喝:“鞑子莫要猖獗,爷爷来也——”

赵怀德一惊,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疾呼:“忠卿莫急、忠卿莫急。。。。。”

王孝仁迎面也不搭话,在错马之际一枪便刺向勃鲁,勃鲁正杀到兴头上,猛然见宋军一名年轻的低等武官与他错马交战,一枪向他胸口刺来。

勃鲁横刀挡开这一枪,仓促吼道:“小子何名?本将不杀无名之将。”

王孝仁‘哈哈’大笑道:“那你可杀不了我了。”说话间,大枪早已再次刺向勃鲁,这一枪是趁勃鲁说话之际,他倾尽全力的一枪,呼呼带风,势头不小。

勃鲁不想王孝仁在说笑之际给自己玩阴的,匆忙之下抡起大刀抵挡,堪堪算是『荡』开枪尖,但仍让枪头薄过肩胛披膊,在铁甲扎片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这可将他惊出一身冷汗,要是晚了半拍,这一枪必然贯穿他的咽喉。

“小子休要猖狂,看刀——”勃鲁亦是身经百战的一员沙场老将,不然他也不可能成为马军千户,惊吓之余仍能够快速出刀,向王孝仁头部斜砍下来。

王孝仁双腿狠夹马肚,使战马吃痛向前奔跑,同时转身回枪刺他手臂,迫使勃鲁手臂回转,这才使王孝仁堪堪躲过这一刀。但王孝仁立即回马,再次向勃鲁刺来。

两个你来我去战了十余个回合,竟然不分上下。

王孝仁暗自惊叹金将的武艺高强,原本他自负由王泽聘名师教习弓马武艺,在武举中博得武进士出身,十一将中没有一人是他对手,以为此人年过中年,不过是个千户,岂能是自己的对手。要斩杀这千户立功,却没有想到金将身手如此厉害,倒底是年轻人,气力虽足,经验尚乏,十几个回合下来,渐渐被勃鲁占了上风。

赵怀德见状,恐王孝仁有失,不及多想,拍马上前助战,挥刀便向勃鲁砍过来,勃鲁不得已分神应付。由于赵怀德的加入,使王孝仁压力剧减,而勃鲁也渐渐落于下风。

“忠卿,沉住气,不要慌。”赵怀德的大刀一面向勃鲁身上招呼,一面教导王孝仁沉住气,他是老将、经验丰富,看出王孝仁并非武艺上不如金将,而是输在临阵经验上。王孝仁年轻气盛,每招都是使出全力奋搏,急于一招间斩杀金将,面对经验老道而又身手不弱的对手,自然是空耗气力,时间一长自然落于下风。

勃鲁面对两人的进攻而渐不能支,不久就气喘吁吁,一面抵挡一面用河北方言低吼道:“两个打一人,羞也不羞?”

王孝仁大笑道:“战场之上,胜者笑、败者死,你以为这是武举校场?”口中说着,手中的大枪不住挥动,向勃鲁身上招呼。

“快——忠卿,杀了他就能解决这股金军。”赵怀德见勃鲁招数凌『乱』、有机可乘,于是连下杀手,招呼王孝仁全力出手。

勃鲁力不能支,眼看就要命丧于此,不禁心下大急,连连使出几招拼命的招式,招招夺命,也不再闪躲,完全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