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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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生之盟 十二

第五章 一生之盟 十二黄昏的阳光从窗格里照进来。

两行宾客对坐。

寂寂无声。

所有人都以玄红为衣色。

玄红是正色。

东陆贵族的婚服都是黑中隐约透着红意的。

侍从捧上盘子,盘子里是一只葫芦,旁边一柄短刀。

吕归尘看了看身边的百里缳,点了点头,伸手握住她纤小的手,一起握住那柄短刀。

一刀挥下,葫芦从中间漂亮地裂成两半。

宾客们鼓起掌来。

侍从又捧上了酒坛,吕归尘和百里缳各自以一片葫芦舀了酒品尝。

宾客们又鼓起掌来。

过了这一道就算是真正结婚了,一切都圆满,葫芦裂得干净利落,恰好分成两个完整的瓢,这是很好的兆头。

吕归尘环视周围,宾客并不多。

东陆贵族的礼节都简单而郑重,邀请的都是皇族的老人。

其余的贺客只是送上礼物,并不进入婚堂。

这里的多数人他都不认识,老人们端坐如同雕塑,只有角落坐在末席的百里煜对他眨了眨眼睛。

他已经是下唐的储君了,可是在庞大森严的百里家族里,他还只能算个孩子。

吕归尘愣了一下,没有看见国主百里景洪,这多少有些奇怪。

宾客们起身,一一退去,婚礼已结束,只剩下入洞房而已。

吕归尘站在突然空下来的婚堂里,看着他自己的新婚妻子。

百里缳垂着头,她的长发漆黑,脸上的粉装很厚,看不出太多表情。

除此只剩下百里煜,他却是一身戎装,端坐在那里,手持百里氏的家传名剑“青桑”。

他是家族里年轻的未婚男子,应当充当新婚之夜守夜的责任,仗剑使鬼魂不得作乱。

吕归尘看他一脸肃正目不斜视的样子,不禁也有些想笑。

侍女们上来行礼:“请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随我来。”

两个人并肩走过长长的走道,两侧都是红烛,火光里百里缳的脸色娇红,手却在微微颤抖。

吕归尘侧头看了她一眼,想到这个娇纵的女孩其实这个时候充满了期待或是不安。

就这样他就有了新婚妻子了,他想漫漫长长的一世,他和这个小女孩在一起,有朝一日他死了,最后会为他痛哭的是这个女孩,而不是其他人。

这样想他心里有一点点怜惜,轻轻去拉了拉她颤抖的手。

百里缳手上猛地哆嗦了一下,然后不动了,手心渐渐传来一丝暖意。

吕归尘感觉到百里缳的身子靠他近了一些,胳膊和他的轻轻摩擦,隔过丝锦能够感觉到少女肌肤的细腻和一股若有若无的体香。

“别怕”他轻声说。

“其实我也怕……”他又说。

“父亲!父亲!”百里煜的惊叫忽然从外面传来。

新人们猛地止步,吕归尘回头,看见国主的脸。

他神色狰狞,脸上跳动着青筋,身后追随着匆匆忙忙的大臣。

“国主不可……国主不可啊!”一名长史想去挽国主的衣袖,“不是时候,不是时候呀!”国之狠狠地摔开了他,瞪视着吕归尘:“世子知不知道,你哥哥已经杀了我们下唐的整个使团,宣称和下唐断盟。

转而和淳国结盟。”

吕归尘愣住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把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你,给金帐国馈赠无数的精铁和武器,在下唐奉你为上宾整整六年!难道就是这个回报吗?”国主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选择?”“第一,你还是我下唐的女婿,你是金帐国的世子,你手写一份文书呈上天启城,告诉天下,你才是蛮族的主人,你的哥哥只是个夺位的强盗!我下唐的十万铁甲,保你到北都城,夺回属于你的位置,你就是北陆的大君,草原的主人。

第二!”国主解下腰间的佩剑,狠狠摔在地下。

完全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敢说话。

百里缳按着头,摇晃了一下,倒在侍女怀里。

可是没有人看她,国主背向着,而吕归尘安安静静地看着地下的佩剑。

“国主是要把我当作下唐的奴隶,压着我上战场么?”他终于抬头。

“你哥哥即位,你又怎么做主人?”国主的暴怒藏在阴阴的语气里,“只是选择当谁的奴隶而已!”“尘少主!阿苏勒!”百里煜惶急地大声喊着,“父亲!还有转圜的余地啊……”“我们青阳的男子汉,谁的奴隶,都不做!”吕归尘的话斩钉截铁,说完了这句,他忽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

他想起苏玛的姐姐,那个红衣服绝美的女孩,隔了很多年,他才发现这话说得真好,让你说出来一生都不后悔。

“煜少主,过去几年,多谢你了。”

吕归尘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他轻轻地笑了笑,不再看所有人,缓步踏出了他的婚堂。

姬氏大宅。

夜深了,姬野刚带队巡街回来。

“野儿。”

“父亲。”

他漫不经心地打了招呼。

“明天要祭祖!猛虎啸牙枪给我收着,我要打磨上油。”

“哦。”

姬野应了,从屋子里面取出了虎牙。

姬谦正一把收了过去,瞥了他一眼:“这些日子城里不安静,明天祭祖,不要再出去瞎跑了,早点睡吧。”

姬野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四月并非什么祭祖的日子,也不知道父亲为何深夜等他,专为告诉他祭祖的事情。

他走进自己的屋子,忽然看见桌上的信。

两封,用镇纸压着。

他拿起信,诧异地发现都是空白的信封。

他打开了第一封,认出了熟悉的笔迹,羽然的字一向是这么歪歪斜斜,她对东陆文字语言都熟悉,却不肯在书法上多下半点功夫。

“姬野,阿苏勒,对不起。

我要走了,故乡的使者来了,我知道他总会来的。

我从没有告诉过你们我是谁,我想你们也不想知道。

我知道有一天我要回宁州,可是我不知道是哪一天,然后它忽然就来了。

我没有跟你们说,是因为我不想告别。

我会在很远的地方想你们的,可是我不想老是想你们,所以我很快就会回来。”

落款是个简单的“然”字,最后在信角,羽然写了一行很小的字:“姬野你把信给阿苏勒看吧,我怎么写两封都是一样的,所以决定写一封,写给你们两个。”

姬野呆呆地看了许久,信从他手中滑落,然后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隔了很久很久,他才打开了另外一封信。

又是熟悉的笔迹,吕归尘清秀的字是路夫子的亲传。

“姬野:对不起,我要走了。

我父亲过世,北都城里听说很乱,我要回北陆了。

国主还把缳公主嫁给了我,我本来应该提早告诉你的,可我不知道怎么说。

我也没有告诉羽然我要成婚的消息,她一定很气我。

这些年真是谢谢你,要是没有你和羽然,我只是南淮城里一个没人问的小蛮子。”

下面的署名是“阿苏勒”。

姬野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了,只觉得自己心里堵住了,他冲到院子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说不出为什么,异常地难受。

外面隔墙的街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铛铛”地敲着梆子,这是罕见的事情,只有紧急军情或者别的紧要事情才会派遣快马在全城敲着梆子传警。

他走出门去,看见一个军士正立马在墙边糊贴告示,他凑上去看了一眼,浑身的血都凉了。

很长的告示中他只看清楚了一句:“青阳国质子吕归尘,明日正午斩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