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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李鸿章 之前思后想

苏州府的天长大街上,一顶绿呢大轿子正不紧不慢的行进着,前面是一队肩扛着洋枪的大裤脚淮勇,后面跟着一律是背插鬼头刀,腰里别着火铳的亲随。

这一干人等,却好似无声无息的前进着,既没有喝道的家伙事在兵勇的手中执掌,也没有人喊回避,可是一杆大旗却扑簌簌的时而抖开,上面大字俨然:“御敕从一品协办大学士江苏巡抚李。”

这些日子里,李鸿章就觉得忙得是焦头烂额,自打去年年底入城,诸事自有各营的统领头目分办,自己只是给朝廷上折子,协调和各路洋鬼子关系,倒还是没有感到疲倦,可是,这几个月来,就弄得自己心烦意燥。

李鸿章算计着眼下的形势,原本以为曾家弟兄马上就会底定江宁城,自己呢,也顶住了朝廷几次的调派,给足了曾家弟兄的面子,没有奉诏奔赴江宁城下,去分曾老九那一杯羹。也为天下士林立起了一个标杆儿,如此圣命,咱李少荃为了这师生之谊也毅然有违啦!今后,舍却曾家弟兄之外,文治武功,仁义绝学,也不过如此了吗?

可断未曾想到啊,这江宁城里的长毛竟然倾城而出,而且,眨眼之间,就击退了彭玉麟、杨载福的长江水师,连下江北数城,狼奔豕突而去了。

当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鸿章的心里这个气呀,你说你曾老九这城是怎么围的呢?弟兄二人,一个站住安庆,卡住上游的一切蠡窥,江浙一带,又不能染指向前,这江宁城就简直成了曾家的禁脔,结果,自己还咬不动这块肉,闹了个鸡飞蛋打,眼看着稳定的局面又开始混乱起来了。

一早上,他就接到曾国藩从安庆派人送来的亲笔信,信中意思殷切,声言要借兵,并且暗示他给朝廷上折子的时候要为曾国荃加以掩饰,这其中的未言之意,李鸿章也就明白了。借兵吗,倒也没有什么,自己这淮勇现在也是兵强马壮,就借出去几个营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说到上折子,李鸿章倒是对此有所顾虑。

由此,他想起了两年前的那道折子给他带来的影响。

两年前,也就是同治元年正月初十,两江总督协办大学士曾国藩在安庆的督署内是气冲斗牛,召集门下数人,就要参那翁同书一本,令几人当下拟稿备用。

这翁同书原本是安徽巡抚,以前辅佐过钦察大臣琦善,接着呢,又命他帮办钦察大臣胜保军务。这胜保本是个十足的草包,人又刚愎自用,加之被苗沛霖玩弄于股掌之上,所以,翁同书夹杂在这中间,就免不了昏招儿迭出,丧师失地,而且,带累的曾国藩也是苦不待言。

后来,直到苗沛霖数次反复,而翁同书已经被调回京,竟然还给苗沛霖说情:“沛霖过犹知改,请量加抚慰,责剿捻赎罪,”

于是,李鸿章的一纸六百九十六字的折子就被曾国藩取用,这文笔也就流传当下。

“同治元年正月初十日再,前任安徽巡抚翁同书,咸丰八年七月间,梁园之挫,退守定远。维时接任未久,尚可推诿。乃驻定一载,至九年六月,定远城陷,文武官绅殉难甚众。该督抚独弃城远遁,逃往寿州,势穷力绌,复依苗沛霖为声援,屡疏保荐,养痈贻患,绅民愤恨,遂有孙家泰与苗练仇杀之事。逮苗逆围寿,则杀徐立壮、孙家泰、蒙时中以媚苗,而并未解围。寿城既破,则合博崇武、庆瑞、尹善廷以通苗,而借此脱身。苗沛霖攻陷池,杀戳甚惨,蚕食日广,翁同书不能殉节,反具疏力保苗逆之非叛,团练之有罪。

始则奏称苗练入城,并未杀害平民,继则奏称寿州被害及妇女殉节者不可胜计,请饬彭玉麟查明旌恤,已属自相矛盾。至其上年正月奏称苗沛霖之必应诛剿一折三片,脍炙人口。有“身为封疆大吏,当为朝廷存体制,兼为万古留纲常。今日不为忠言,毕生所学何事”等语,又云“誓为国家守此疆域,保此残黎”,俨然刚正不屈,字挟风霜。逮九月寿州城破,翁同书具奏一折二片,则力表苗沛霜之忠义。视正月一疏,不特大相矛盾,亦且判若天渊。颠倒是非,荧惑圣听,败坏纲纪,莫此为甚!

若翁同书自谓已卸抚篆,不应守城,则当早自引去,不当处嫌疑之地;为一城之主,又不当多杀团练,以张叛苗之威。若翁同书既奉谕旨,责令守城,则当与民效死,不当濡忍不决;又不当受挟制而草奏,独宛转而偷生。事定之后,翁同书寄臣三函,全无引咎之词,廉耻丧尽,恬不为怪。

军兴以来,督抚失守逃遁者皆获重谴,翁同书于定远、寿州两次失守,又酿成苗逆之祸,岂宜逍遥法外?应请旨即将翁同书革职拿问,敕下王大臣九卿会同刑部议罪,以肃军纪而昭炯戒。臣职分所在,例应纠参,不敢因翁同书之门第鼎盛瞻顾迁就。是否有当,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附片具奏。”

这一个折子上去,翁同书被朝廷叛了个斩监侯,接着,被流放发配伊犁。而其老父翁心存则当即一命呜呼。

而他李少荃却由此海内知名,曾国藩曾因此赞赏道:“少荃天资于公牍最近。所拟奏咨函批,皆大过人处,将来建树非凡,或竟青出于蓝,亦未可知。”

这一年,在曾国藩的支持下,李鸿章回乡组建其赖以起家的“淮军”;又过了几个月,曾又推举李为举足轻重的江苏巡抚。

可是,李鸿章自己心里也明白,与这翁家的梁子呢,也就算结下了。

现如今,看到这曾老夫子还让自己上折子,为曾国荃掩饰,他就有些踟蹰,虽然,理当如此,可是,这曾老九的纰漏也是太大了呀,自己现在气焰倒是旺盛的很,就是说错些什么的话,谅朝廷上下也不会纠缠他,可是,还是有累盛名的啊。

心思闪烁之间,就想起前日京里来人说,翁家的那个状元郎叫翁同龢的最近也势头极劲,多次被破格提擢,已经奉诏在弘德殿行走了。

这朝廷上的事情,其可以不慎乎?

哎,算啦,兵勇吗,曾老夫子张口说借3营,那就送过去6营人马,里面再带过去一个刘秉璋的炮营。至于说到给朝廷上折子吗,呵呵,还是再看看情势,自己万不能学那翁同书,凡事总要查勘一下火候的吗。

李鸿章正坐在绿呢大轿里闭目思忖,忽然,轿子微微一震,随即听到前面的亲兵在骂人,鞭子呼呼做响,似乎在抽打着什么人.

他就皱了皱眉头,轻轻咳嗽了一声,马上就有亲随来到轿子旁,隔着轿帘向他报告,“大人,前面巷子里突然闯出来一个剃头挑子,前卫的弟兄已经把他绑起来了。”

剃头匠?李鸿章心里想,不会是长毛的余党要行刺于我吧?这一想,就身子一动,做势欲出,轿子旁的亲兵熟练的掀开轿帘子,轿夫们轻轻落轿,再略微轿身前倾,李鸿章一撩官袍下摆,走出轿子。

五六个亲兵正按住一个人在上绑绳,见巡抚大人走了过来,急忙躬身施礼,这人就得空抬起头来,哀哀的哭泣着,求李鸿章饶了他,口中不断的说家中还有老母等着他回家照顾的。

李鸿章打眼一看这人,长的是形容萎缩,面黄肌瘦,一条干翘翘的小辫子耷拉在脑后,鼻涕都淌在衣襟上。显见得就是一个讨生活的穷人。

边上的一个哨官就讨好的说,“看这家伙贼头贼脑的,一定是长毛余党,带回去审审!”

李鸿章脸色一沉,“放人。”

亲随们一看,赶紧给这人把绳子解开。这人就冲着李鸿章使劲作揖,李鸿章转身就要上轿,可就这么一瞥之间,他就又转回身来,众人以为他变了主意,赶紧又按住这个剃头匠,吓得这人又大呼小叫起来。

李鸿章摆手示意赶紧让他走,接着,自己走到两步远的一个石牌坊前,细细观看起来,片刻,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原来,忠王李秀成在大力建设他自己的小天堂苏福省的时候,对这苏州城更是加意呵护,为了保持商业的繁荣,他就干脆不触及行商巨贾的利益,对于清廷的一些官宦世家也不搜刮。这样,当时就有人给他立碑,颂其恩德,这碑有以百姓名义立的,也有商人立的,这块碑呢,则是翁同书在苏州的嫡亲家族所立。

李鸿章倒背着手,围着石碑转了两圈,然后吩咐,派两个营勇看护着这碑,然后,叫匠人来,把这石碑完整的拆除,运到巡抚衙门去,捡一间闲着的库房,放置进去,然后,贴上巡抚衙门的封条。

这些军兵多是些老粗,还以为这石碑是什么稀罕宝物呢,见李大人如此珍重,几个营勇立马就欢天喜地的应承着,寻找匠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