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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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不悔

次日早朝,满朝文武皆不见皇上身影,前来通报的太监却急急忙忙的跑来,说皇上失踪了。

一时间,宫中乱了起来。

就在众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秦王南宫熙和带着一人前来。

众官一眼便看到了他手上拿卷明黄的圣旨,心中自是起了惊疑,又望向他身后一人。那人一身白衣,面容淡漠,周身仿佛有一层不知名的屏障,让人心生畏惧,似是与世隔绝。在场之人隐隐地猜出了些什么,有些老臣更是惊奇至极。

那人,他们并非没有见过,可不就是南宫熙和的贴身侍卫吗?

前因后果,零零总总,稍稍理一下,便知道了个大概。就连皇上为何突然消失也弄明白了。

南宫熙和行至龙椅旁,他身后的白衣人停在龙椅前,看了眼那用黄金铸成、象征无上权利、让无数人为之疯狂的位置,神情微微有些细动,却是一种厌恶的神情。

只是一瞬,便消散而去。

南宫熙和上前一步,手中圣旨高举,众臣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跪下。

南宫熙和打开圣旨,沉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在位一十四年间,其已立世子为皇后宁氏所生皇子。未登基前,朕已将此子送与前朝长公主肖瑶抚养,至成年,以为秦王南宫熙和所辅。朕先有三子,一子非血亲,二子身残,不为朕所用,三子乃治国之才,然野心之大,为朕不容。因而世子乃四子南宫秦宇,望众臣辅之。此朕遗诏矣,愿尔等不负。钦此。”

众臣听完皆是一愣。在南宫夙玉登基时便有让位于世子这么一说,因而此事并无不妥,只是事情太过突然,一时有些无法适应。回神后慌忙叩首,齐声回应,“臣等遵旨!”

只是有一人,始终未曾回应,也未曾跪下。

那人,便是当朝丞相何宸。

南宫熙和转头淡淡地看他,也不恼,这样一个忠心之人在当世也是难求。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人,那人自然也看到了他,没有说什么。

既然他都不介意,他也没那么爱管闲事。

南宫熙和将圣旨放到一旁太监手中,随后拍了拍手。一众宫女进来,手中捧着龙袍。南宫熙和上前将龙袍拿起,为南宫秦宇披上。龙袍加身,至高无上。南宫秦宇坐于龙椅之上,俯瞰众臣,那目光竟带丝丝讥讽。

这皇位,也不过如此罢了。

烨华纪光一年十二月,纪光帝继位半月,其踪不明,疑已退位。秦王南宫熙和携圣旨与世子前来。按先帝遗诏、纪光帝之言,世子南宫秦宇登基,史称綈孝帝。除丞相何宸不遵,众臣皆领旨。——《烨华国史·綈孝帝记》

朝中变故,一时还未传至民间。南宫夙玉的心里早就预料到了,然而此后种种,已经不关他的事了。

行了一夜,他和周霂到了皇城向北数百里的殷州。找了一间客栈住下,打算休息一天在往北荒去。

白日闲来无事,周霂靠在窗边看底下街道车水马龙。这安稳尘世,她一直以为离她遥远至极,如今她也身处其中。

其实她与南宫夙玉的约定有一项是没有实现的,便是毁掉这个国家,犹如十四年前,南宫单毁掉北荒一样。但是她无法下手。她的心没有南宫单那般残忍,更何况她终是一个女子,妇人之仁,是抹不掉的。

这安稳尘世,这无辜百姓,她无法将自己的仇恨宣泄在他们身上。

无家可归,流离失所,这些她经历过,知道其中苦不堪言。

时值深冬,过了晌午,人烟便稀少了起来。清冷的街道上,处处可见红对联。周霂算了算日子,已经十二月末,巧的是,明日便是元旦。

难怪人变少了这么多,原来都回了家中,准备去了。

又是一年。周霂心中低声道。

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周霂回身,去打开了房门。

来人正是南宫夙玉。他见到她,露出一笑,随后走了进来。

“这客栈的老板本要关门的,我再给了他几锭银子,他便让我们住下了。”他一边说,一边笑,似乎挺高兴的模样:“知道明天什么日子吗?”

周霂如实点了头:“知道。”

南宫夙玉看着她,双眼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伸手将她揽到了怀里。周霂微微一惊,手撑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他低头靠在她耳旁,声音有些沙哑:“那你还记得之前我和你的约定吗?”

约定?周霂只记得他帮她复国报仇,她嫁给他的约定。除此之外,他们原来,还有约定吗?

周霂一时地沉默,南宫夙玉怎么会猜不出来,她原来已经忘了。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低声在她耳旁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元旦那天,长明河会有烟花,原本是要在皇城看的……”他顿了顿,后面似乎有些什么话,但他没有说,“长明河也流经殷州,这里也会放烟花,祭祀河神,你已经答应了我,所以陪我去吧。”他的语气竟带上了一些小心翼翼,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她能感觉到这之中的一丝不安。

周霂此刻才想起,她的确答应过他,在元旦那天,与他去长明河看烟花。

不知过了多久,她早已遗忘,而他依然牢牢地记在心里。

心中有些莫名的窒息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抓着他的衣襟,靠在他胸前,开口道:“好。”

好。

只是这一声回答,他也只要这一声回答。

不知是不是天公不作美,下午开始便下起了小雪。路上自然也有些人谈着今晚的烟火。如若雪一直下着,这烟火怕是放不成了。

今夜便是除夕,烟火会在黎明前放。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南宫夙玉带着周霂倒长明河边一处花楼中。因为烟火的缘故,在长明河一带的花楼都会开。晚上人人都会守岁,自然不眠,便会到这长明河来看烟火。凡是长明河畔的城,在除夕的夜里并不会彻夜放爆竹,他们以长明河神为信仰,以烟火代之。因此每年这个时候,长明河畔总是人满为患。

还未入夜,长明河边便聚集了不少人。南宫夙玉拉着周霂的手在人群中穿梭着,似乎觉得烦了,他便不再往前,反而拉着周霂往回走。

“怎么了?”周霂不解。

“我找个空旷些的地方。”他突然一顿,此时他们的确远离了人群,站在一座花楼下面。

“要上去?”周霂问。

南宫夙玉回头一笑:“是,也不是。”说罢,他指了指楼顶。

周霂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一同使了轻功飞身而上,落在楼顶之上。南宫夙玉拉着她在屋脊上坐在,他们并肩坐着,看着不远处的长明河。

“这里的确空旷多了。”周霂喃喃道。

南宫夙玉伸手将她带入怀中,手扶着她的肩,顿了顿,随后皱眉,一声不吭地将身上的衣袍脱下,披在她肩上。

周霂一愣,抬头望向他。只听他道:“别着凉了,即便你在北荒长大,这点衣服也会冷的。”

心中莫名有些暖意,其中,自是夹杂了一丝愧疚。

她久久地看着他的双眼,那双眼中有笑意,也有深情。

只是她承受不起。

“怎么,你终于发现你相公长得绝世无双了?”他眉头一挑,语气尽带戏谑。

周霂几乎下意识地有些无奈。

“好自恋。”

此话一出,南宫夙玉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周霂突然有些恼怒,回头道:“笑你自己吗?”

南宫夙玉眉眼带笑,像是听到了今生最好笑的笑话,他伸手抱住眼前的人儿,继续笑。

他笑他的,谁也管不着。

周霂待在他怀里,竟也同他笑起来,那是不自觉的,不明原因的。

她竟觉得很畅快。

渐渐的,南宫夙玉停下笑声,安静地抱着她,似是睡去。但周霂知道他没睡,反而是她,有些困了。

“南宫夙玉,给我讲讲你的事吧。”神使鬼差的,周霂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南宫夙玉顿了顿,放开她。他静静地看着她的双眼,点了下头,说:好。

周霂坐在一旁,等着他开口。

“先前和你说过了,我母亲在嫁给南宫单之前已经有了我。听我母亲说,我父亲是一个江湖上的浪人,四处游玩,性子自由,受不了束缚。但被母亲给绑住了。我记得母亲和我说过他们相见的时候,那是雨天,父亲披着蓑衣在河边钓鱼,母亲从桥上经过,看到了他。

“只是一睹,她的心里就有了一种仿佛注定了的感觉。所以她走了过去,静静地在他身旁,为他撑伞。明明在此之前,他们根本毫无瓜葛,不过是因为那么一睹,缘分便定下了。他们后来成亲,母亲是官家小姐,家里人自然不同意她和一个江湖浪人一起,白般阻拦,最后他们私奔了。

“只不过那以后不久,父亲的仇家找上门,杀了他,母亲被家里人带走,甚至没能为他安葬。然后她被迫嫁给了南宫单。我曾问母亲,后悔当初所做一切吗?她说——

“不悔。”

不悔。心中回响着这二字,周霂抬头,恰好撞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灼热异常,深深地望着她,像是要把她刻入瞳孔。她竟一时忘了移开。

他说:“周霂,你信不信,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心里也有那种感觉?仿佛冥冥中,早就注定。只是一睹,仅仅是一睹,那日在宴会上,我就知道,我此生定是要与你纠缠。”

他说:“你说过你不信我喜欢你,但是我说的是真的,我喜欢你,我爱你,没有理由,一见钟情。”

他说:“如果我多年后回想,直至死,也会如母亲一样,只有不悔二字。”

周霂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感情是无法控制的,就如穆芊芊爱上了南宫熙和,玉华郡主爱上了穆泽琰一样。义无反顾,即便对方并不爱自己。

他也一样。

周霂想要拒绝,但是她开不了口,喉咙似是被什么堵住了,再怎么挣扎也发不出声音。

她爱的是鹤颜,然而她如今却是眼前这人的妻子。

突然间,她茫然起来,不知所措。

南宫夙玉没有等她回答,他勾起一笑,伸手揽过她,将她的头靠在他肩上,轻声道:“睡一会儿吧,等会儿烟火开始放了,我就叫醒你。”

周霂的双手紧了紧,轻点了下头,闭上了眼。那一刻,她心中迷茫散去,沉入了黑暗。不去想,也不敢想。

南宫夙玉低头看着她的睡颜,露出极浅的笑,眼中光影交错。

也许,他只能等待,等她忘记那个人。

低头轻吻她的发髻,回头看向天空,小雪渐渐地停息了,下面人也多了起来。

他静静地等,等着烟火划过天空,绽放美丽的色彩。然后,与她一同观看。

只是,他等来的,却不是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