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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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离去

十月秋叶落如雨,千殇万悲随风来。

周霂坐在石凳上,看着满院秋叶与远处天际一番黄昏,手中轻晃一杯酒,却许久未饮。

这酒是易莫生昨天来的时候送的,听他说,这是上等的女儿红,在地下可是埋了三年之久,他还不舍得喝呢。这的确是好酒,光是闻味道,肠胃里都有股辛辣。易莫生平生爱的东西不多,这好酒就是其中一样,他能把这个拿出来,还真是让周霂有些受宠若惊。她还记得,易莫生把酒给她时说过的话。

“万般小心,这酒,是为你送行的。我会继续假装帮南宫熙和,时机一到,我便会通知你。还有,不要太累了。”

不要太累了……

她一声苦笑,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下,轻叹了一口气。随后起身,将酒杯放在了桌上,目光触及到同样在桌上的酒坛,手里微微停顿。

罢了,酒也不见得可以醉人。

回身走进屋内,周霂看到几个宫女路过,便打了声招呼。应该是听到了周霂的声音,穆芊芊便立即唤了她一声。

“周霂?”

她听到叫唤便走上前,看见穆芊芊半躺在**,脸色此前几日苍白了许多。

关心则乱么……

她不禁在心中叹气。

“熙和怎么样了?”果不其然,她还是放心不下。

周霂有些无奈:“别担心,昨日去看了,太医都说没事,伤口虽然深了些,但血止的很快,修养几个月就行了。”

穆芊芊的表情这才有些缓和,她看着周霂,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松了口气。

“对了。”周霂微微垂眉,心下有些犹豫。

“怎么了。”穆芊芊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心下一决,周霂抬头看她:“我这几个月可能不能在你身旁了,你的病情不能再拖,我要去找药人,不要告诉穆泽琰。”

她一愣,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复杂:“周霂,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周霂指尖一颤,微微睁大了眼,有些惊讶。

她……在怀疑吗?

然而那丝震惊只是一闪而过,周霂露出一个笑,伸手握了握她手,闭了闭眼,思绪仿佛飘到遥远的地方。

“芊芊,你当初不也说相信我吗,那凭着你这一句,我就一定要帮你治好这病,也请你相信我吧。”她抬头,望着穆芊芊的眼睛,一点微微的笑意。

穆芊芊一愣,随即绽开一笑:“嗯,谢谢你,周霂。”

“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师父会照顾你的,别看他看上去不靠谱,其实……真的不靠谱。”周霂的脸上出现了无奈的神情。

穆芊芊不禁笑出了声,银铃般的笑声顿时充满了殿中。

看着她的笑脸,周霂嘴角也是含笑,然而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与穆芊芊告别,周霂走出殿外,只见门旁靠着一人,见她出来,不禁挑了挑眉。

周霂呵呵了两声,心下有些无奈。

“我不靠谱?”易莫生笑嘻嘻的问。

“师父您当然不靠谱……”周霂目光游离,不出一秒,额头便一阵疼痛,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摸着头上红肿起来的地方,正要后退,脑中不禁冒出了一句话。

“不要后退,退了,你就是真正的胆怯。”

神使鬼差的,她收回了脚。

这点小动作没逃出易莫生的法眼。收回手,他挑了挑眉,心下甚是惊奇:“哟?徒弟你竟然不退了?”

“哈?”周霂有些不明所以。

“啧啧。”易莫生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脸上露出了夸张的表情,表现他的惊奇,“每次被我弹指了以后你不都会后退几步,离我远远的么,难道是因为要走了,突然明白我这个师父的珍贵,所以打算离我近点,感受一下为师的气息么?”

师父,您自恋过头了……周霂心下腹诽,嘴角不禁一抽。

“好了,我们说正事。”易莫生的脸色突然一变,沉声道,“徒弟,你要我什么时候治好穆芊芊?”

周霂目光一沉。

穆芊芊的寒毒是极为少见的“阳毒”,这种寒毒与普通寒毒大致相同,发病时都会使人全身寒冷难耐,但是却有一点不同。这不同之处,便在于治疗普通寒毒的药物对其无法起效,反而会愈来愈恶化。这就是被称为“阳毒”的原因,与这病本身是相反的存在。

既然如此,阴寒的东西是否能治疗呢?事实上是可以的,但是这类东西中很少有药效可以达到治疗的作用。所以,周霂让穆泽琰去采南蛮雪山上极寒、药力极大的雪莲。

所以,她骗了穆泽琰,从一开始,她的目的就是谢珂,而她误导了他,让他以为只有药人可以治好穆芊芊的寒毒。

现在她已经知道谢珂在哪儿了,所以,穆泽琰可以说没有用了吧。

用完就扔吗……呵。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哀。

“师父,我把雪莲埋到了院里的梧桐下,至于什么时候救,您看着办吧。”周霂踏步向前,忽而一顿,又转头看着在原地有些惊讶的易莫生,目光一沉,“不要对芊芊太放松了,我总觉得,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易莫生一愣,眼底一阵思绪涌动,顷刻间他面色一冷,低声道:“我知道了,马车和将与你随行的人在玄武门外等你,差不多要入夜了,你现在快去吧。”

周霂点了点头,便飞身而去。

一路上周霂很顺利的到达了玄武门,路上的太监与宫女于她自然容易躲过,然而,终是有躲不过的人。

黄昏在远处天际渐渐消逝,残留的橘红日光透过层层宫墙落在周霂眼中,落在那人身上。

她渐渐放慢了脚步,最终停下。她看着他,一时脑中空白,不知自己到底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只是心中隐隐一动,她很清楚,那不是心动,而是感动演化成的一抹歉意。

情这一字啊……为什么世人都是如此重视呢?

看着他那深深的目光,周霂即便想避也避不了。那分不清是是灼热还是悲哀的目光,仿佛一把剑,要生生地刺进她的躯体,然后从伤口中涌出炽热的血液。

她的嘴唇动了动,有些迟疑地开口唤他:“穆泽琰……”

他定定地看着她,屹立着的身形挺拔。有那么一瞬,她有些恍惚,然而心中却是轻叹。

她微微垂眉,像是心中思绪万千,又像是空白一片。

一道气息迅速接近了她,伸手将她拉入怀中。周霂一惊,却未反抗,鼻间瞬间充满了他的气息,心底有些不知名的感觉,压抑得让她感觉难受。

悲哀么……

“不许走。”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和平常一般,命令的口气,但却带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她一愣,垂眼,无言。

她感觉到他有一瞬地颤抖。

“我必须走,而你,必须留下。”她回答。那一刻,她的脸上重新伪装起了冰冷与残忍,伸手将他推来,让他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他看着她,脸上突然闪过悲哀。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是无言。

“你知道,如果我执意要走,你也拦不住我。”她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为什么来呢?为什么还要阻拦我呢?”

“我只是有一种感觉……”他的目光认真,仿佛要将她的身形深深地刻进脑海,“这一次让你走,你就再也不会回来。”

她一愣。

“是吗……”自嘲地笑笑,周霂抬头看他,“穆泽琰,回去吧。”

他的双手紧了紧:“我难道不能和你一起去?”

“你在这里,是因为师父告诉你的吧?师父的本意就是让我们告别罢了。更何况,别忘了玉华郡主,她将是你的妻子,待她好些。”

“呵。”他冷笑一声,“是啊,你说的对,但你难道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

“正因如此,”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苍茫,“只叹无缘罢。”

他的目光逐渐失去了光芒与热度,变得暗淡而冰冷。

周霂的双手紧了紧,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秋叶不知是从何处被风吹来的,落在他们之间,干枯,泛黄,脆弱……悲凉。

周霂突然有些理解,为何古人都爱以秋为悲了。

突然,一声闷响,周霂看着穆泽琰倒了下去,立即上前一步将他接住。

“穆泽琰?你怎么样了?”她抚上他的脸,目光有些担忧。

“你挺关心他的嘛,为什么刚刚那么冰冷冷的呢?”一个略带玩味儿的声音响起。

周霂抬头看去,只见一身白衣胜雪的鹤颜正一脸微笑地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他耸耸肩,伸手指了指玄武门旁。几个守门的兵士纷纷倒在地上,而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我是易乐师和熙和派来和你同行去劫狱的。”

南宫熙和派来的?周霂目光一沉。

“快走吧,等会儿换班就来了。”鹤颜上前拉起周霂的手便往马车走去。

“等等,穆泽琰怎么办?”周霂急忙停下脚步。

“他只是被我打晕了而已,熙和会处理的啦,你不要担心。”他对她眨了眨眼,便拉着她上了马车。

鹤颜充当了车夫,他戴上了斗笠遮住面容,随后挥鞭策马。马蹄之声响起,马车迅速动了起来。

周霂掀开车帘,看着远去的玄武门,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人影,依旧无言。

地面扬起一片烟尘,模糊了视线。

最后,她无声地说道: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