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羽及地化成土
字体: 16 + -

第49章封印

所以,当一切进行到最后一步,落羽所需要完成的事情也就变得很是明了。话已至此,依音也说不下去,只微微侧开头,避过落羽近乎茫然地眼光。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宛如凌迟一般的寂静才被落羽打破,柯听到落羽的声音宛如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兽,惊慌而绝望:“所以,你是说,我之前遇到的所有人,及也是,你们也是,你们在我身边,假装对我好,要么是想要利用我来完成这个术式,要么是被封了记忆不得不如此?所以,你们所希望的,就是我来用性命献祭给这么一群人?”

依音咬了咬牙,道:“如您所说。”

池抬起头,看着那双眼睛,突然想起当初还在西城的时候,那个有些狡黠,没有太多忧虑的女孩,心里觉得没来由地一窒,然而多年来作为城主,作为上位者说历练出来的理智让他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柯终于在那样的目光中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轻声道:“仪式结束了,你们都出去吧,我跟她谈谈。”

门再度阖上,天窗投下一片清辉落在柯的脸上,阴晴不定。落羽的声音故作平静,然而柯听得出有一点颤抖,柯关上门之后就背靠门站着,看着落羽从王座上走下来,走到他面前不远的地方,凝神看着他,轻声开口:“所以你也是,为了稳住我才呆在我身边的?所以那些喜欢我的话都是为了这一天才说的?”

柯有些惶恐,太久没有的一种名叫恐惧的情绪在他心底里沸腾起来,他的手下意识地在背后的门上复杂花纹的凹凸处找到一个可以抓住的地方才稍稍稳住心神,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落羽解释,他也不知道怎样才有可能解释清楚,毕竟最初的最初,他也不过就是因为陪她最后一程这样的原因而踏上那样的旅程,而最后,又是什么时候迷惑了自己的心?

他突然想起了穹,依声,这个绝对可以被称为是不负责任的男人。手刃母亲,让妹妹代替自己成为城主,利用自己妹妹的女儿,封印妻子,封印安里瓦斯。他绝对算不上一个好的儿子,算不上好的兄长,算不上好的储君,算不上好的舅舅,算不上好的丈夫,也注定不会是一位好的城主。

然而他确实一位不折不扣的好父亲,为了自己的女儿,舍弃所有不惜一切也想要她安安静静地过这一辈子。自己却不能,自己顾虑而不能舍弃的东西太多,所以才不得不面对今天这样的境地。

许是过了太久,落羽反而平静了下来,那双眼睛前所未有地明亮,他就那么看着柯,问道:“所以呢?所有人对我好的,不过是想要我用命来救助这个种族。你告诉我,我要是连你和及都不能相信,我还能相信谁?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血族不是人类,而你们,唤醒我也就是想要我,去为了一个几乎没有接触的种族毫无怨言地奉上自己的性命?”

落羽的声音一时之间甚至有些尖锐,跟她平时软软的语调很不一样,柯额前沁出汗来,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平日里绝不会失去的冷静此刻不堪一击,他只能低声嗫嚅:“落羽……不是的……落羽……”

落羽的肩膀颤栗起来:“柯,你说喜欢我,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吗?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一切?”

柯定了定心神,微微闭气眼睛,不看向那双过于明亮以至于乱了他心神的眼睛,缓声道:“我没有,落羽,我没有骗过你。”

落羽的声音突然失去了之前的尖锐,失控的情绪再慢慢缓解,柯闭着眼睛觉得她慢慢抱住自己的腰身,身形不由得一僵,抓着门上凸起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白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单纯地觉得,他仿佛就要失去这个女孩。

落羽的声音里满是绝望的音色:“柯,求你,抱抱我。”

柯动不了,只是僵硬地靠在门上,落羽眼里的绝望更甚,她看得到柯脸上的隐忍的表情,她露出一种近乎残忍的表情,凑上去,吻了吻柯的唇。柯睁开眼,很是不忍地看着近乎陷入疯狂的落羽。他不知道要是自己有一天发现身边所有人,家人、朋友、爱人,统统都是为了利用自己才在自己身边的话,自己要怎么做。

“落羽……”

落羽终于脱力般松了手,颓然地看着他,清秀的脸上带着那样绝望的神色近乎有些艳丽:“柯,我以前听别人说,你没有心,还觉得荒谬,然而我真的想问你一句,柯,你到底有没有心?”

柯的血终于冷了下来,嘴角扯出一个过于苍白的笑意,没有心么,果然,自己没有心……他伸出手像是想要挽留什么一样想去握住落羽的手,落羽没有动,眼里熄灭的灰烬像是突然闪了几下,就仿佛这样的伸手能够挽回所有的万劫不复。

刺耳的钟声突然在城楼所有角落响了起来,依音的脸瞬间白了几分,一个尖锐的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之后在这里响起:“急报!急报!溯城储君穹,及大人在北方战事中因被围困,突围后与大军失散,失去联络。”

依音只觉得眼前一黑,在混战中只身失去联络无异于死亡,随即一道人影以一种无与伦比的速度从她面前掠过消失在前往北地传送阵上。直到刚刚回来的宜把她从那总共巨大的悲痛中唤醒,她这才想起来,及与柯因为婚约而种下的术式可以相互感应,而柯因为宜尚未有子嗣还算是格陵城的储君。

所以宜还是有希望吗?落羽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地方,心里只是想笑。她从没见过柯那么慌乱地样子,纵然是所有人身陷险境,将被雪暴吞噬的时候,柯也是那样冷静的样子。她也没有见过柯那么快的身形,柯一直是一个很从容的人。

她刚才问柯有没有心,实在是问错了,他有心,只是早就分给了其他人罢了。诚然如同古水涟所说,他对记得感情掺杂了太多诸如亲情诸如责任,然而那仍然是他心中最不可伤害的存在。落羽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及背临着险峻而湍急的成河,举剑向前平扫过去,剑刃上沸腾的火焰宛如带着怒意一般跳跃。及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也并没有太多力气来摆出过于复杂地表情来表达心中的想法,右腰的铠甲已经碎了,这让她的动作因为有所顾忌而慢了不少。杀戮,没有尽头的杀戮让她早已对于能够逃出去这件事不抱任何希望,只是求生的本能还在苦苦叫嚣着活下去的愿望。

过度的疲惫让她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批奔袭过来的敌人,接二连三地攻击让她支撑得已经很是勉强了,剑锋上的鲜血成股的向下流去,她沉默地甩了下剑锋,冷冷的看向对面不远处,又是一小股士兵小跑着冲过来了。

从她突围时候,身边就只有十二个亲卫跟着,一路被追杀,到现在,已经只剩下一个还撑着了。这最后一个她尚且还有印象,之前见到的时候是个娃娃脸的男孩,跟在母亲后面故作严肃地握着剑的样子,跟他说话的时候,会红着脸,腼腆地笑。而现在,那张童稚的脸上,早已为鲜血所污。

一大片温热的鲜血洒到她手边的手臂上。及稍稍愣了一下,强迫自己没有回头去看。沉重的身体撞在她身上,而后滑倒了下去。她听见一声沙哑地声音:“及小姐……属下无能……不能护您……到最后……”随即,便是沉默。永久的沉默终于降临到这个年轻孩子的头上。终于,在这个死局中苦苦挣扎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及努力把早已近乎崩溃的神经平复下来,就这一个走神的当儿,肩胛骨上一阵剧痛,锋利的细刀一下子刺破了铠甲,钉在肩胛骨上。及闷哼一声,近乎漠然地抬眼看过去,就这瞬间阴冷的白色地狱业火自伤口处流出的鲜血里翻滚而出,瞬间即将对面的男人连同手里的细刀一并焚烧殆尽。

当周围终于寂静下来的时候,及稍微喘了口气,拿袖子擦了擦细致的脸上慢慢飞溅的血珠。并没有过多久,刚刚看到的那一小股士兵就赶到了,之前重复了无数次的事情再度发生,无数人凄厉地吼叫着冲了上来。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同伴的尸体,鲜血混着残破尸体里流出来的脂肪滑腻地堆积了一地。好几个人在奔跑中摔了下去,却没有爬起来,而是恐惧地厉声大喊。战争与死亡的恐惧早已将这些平民出身的壮丁压垮,在这片战场上,被沉重的的恐惧压垮的人们,甚至分辨不出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敌人所击垮,只是摔了下去就已经绝望地丢盔弃甲向前匍匐地爬着。简直可笑,及这么想着,抬头,看见那是一张少年的脸,十三四岁的样子,细瘦的胳膊疯狂地在空中乱舞,不知是想要驱赶敌人还是想要驱散自己的恐惧。

及突然有些不忍,这个孩子,又有何辜?究竟,这是谁的战争?这场战争带给了谁荣耀?又夺取了谁的生命?这场战事为谁带来了利益?又给谁带走了亲人?这堆积如山的尸骨里,这些连收尸都没有必将孤独埋没化作枯骨的人们,又是哪个少女梦里的情郎,又是哪个孩童心里伟岸的父亲,又是哪位白发老母眼里的爱子?巨大的疲倦感一次又一次袭来,早已透支的体力让她的脸更加白了几分。之前突围的时候自己代人引开对方的时候腰部就已经受了伤,现在也已经到了极限。何况,她也并不想为自己辩护什么,为了活下去,她手里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

自古春秋无义战,又有谁能够举着沾满无辜士兵鲜血的手,高呼“正义”两个字?她已经撑不下去了,可是溯城的储君不能死在这里。溯城的储君若是死在这,对战事的影响有多大她不是不明白。所以,既然自己已经必死,也绝对不能让对方确实了自己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