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菜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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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俗家女徒

清瑜听了这话心中一跳,怎么了空的语气好像是等自己很久了一般。她不敢接这个茬儿,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表示说不出话。

了空招手让清瑜上前,掰开她的嘴看了看,轻笑道:“不过是小小烫伤,也不妨事。”说罢自架子上取了一个药罐,倒了些黑色粉末在茶杯里,取水调匀了,递给清瑜,示意她当即服下。

清瑜看着那杯子里黑黑的一团,实在有些不愿。清远给她的玉露沁香扑鼻,比这个不强得多了?况且只需几日自己就可康复,她又怎么愿意吃这不明不白,还黑黑臭臭的玩意?

了空见清瑜迟疑,正色道:“你也是有几分灵性的,怎么也跟着俗人一般,这般着相?我只略刚才凑近,便闻到你嘴里一股清香。分明是之前吃过什么玄门灵药。道家那些玩意最喜欢弄得香气扑鼻,虽也是好药,却不对症。你快喝下这乌骨茶,便知好处了”

清瑜也有满腹问题想问这了空和尚,料他也不敢对自己下毒,便狠下心,将那黑黑的一杯药茶仰脖吞了。

谁知这东西看上去怪怪的,吃下去却是非同凡响。清瑜满嘴的水泡红肿,经这乌骨茶浸润,立时便好了小半。最妙的是,那茶水仿佛在清瑜创伤上留下了一层小膜,慢慢隔绝创口与口涎接触,刚才还一直隐痛的嘴中,一时之间便没了痛楚。

了空看清瑜脸色,便知这药发挥了药效,便对她道:“你开口说话试一试。”

清瑜张口说了句:“多谢”果然发音只是略微生涩,比起开始来,好得多了。

了空又倒了一杯给清瑜,清瑜此时已经知道这乌骨茶的好处,忙接过又喝了。三杯下肚,清瑜再开口时已经运转如意,跟好人没有两样。清瑜暗中既惊诧这了空的手段,也对了空多了几分好感。

清瑜此时忙上前见礼,恭敬跪下道:“侄孙女拜见堂叔祖”

了空摇了摇头道:“我早就遁入空门,断了七情六欲,你无须如此。”

清瑜早知了空不会认这层亲戚关系,只是她还是要先点出来,让对方心中有数。见了空果然这般抛却红尘的做派,清瑜便换了称呼道:“小女拜见方丈大师”

了空受了清瑜一礼,便指着一个蒲团对清瑜道:“坐下说话。”

清瑜便学着了空的样子盘腿在蒲团上坐了。这静室里檀香渺渺,静默得让人头皮发麻。暮光从窗棂中透射进来,也没有一丝温度。

了空半晌没有发话,清瑜也不知这老和尚在盘算什么。只是她也不敢贸然开口,就这么静静等着。

了空忽然道:“论及正统出身,到这感应寺里来的,除了我就只有你了。我还以为在我临去之前,怕是等不到了。谁知皇上似乎冥冥中得了什么感应,这时

候将你送了过来。”

清瑜努力认真的听,可了空这话言语晦涩,清瑜虽然心思玲珑,可还是一头露水。

了空似乎看出清瑜的迷惑,微笑了笑,低声道:“此时你还太小,左右我还有三年可活,等你大些再告诉你也不迟。”

清瑜听这话心中便焦急起来,虽然了空说他只有三年寿命,让清瑜小小惊诧,不过毕竟才刚见一面,清瑜虽因对方治愈了自己的烫伤有些好感,还没太交心。只是了空这话里意思,仿佛断定了自己一定会在感应寺待三年一样。按照常理推论,父亲嘉王最多半年一定要想法子把自己带出去,了空这么说,不会从中作梗吧?

清瑜想了想便道:“方丈佛理精深,小女却不明白。小女这次奉了家中长辈之命,前来为祖母诵经祈福,只求祖母早日康复。又怎会迁延三年之久?况且家中父母健在,眼见又要添丁进口,小女是红尘之人,恐怕不能常留在此,只想着早些回家聚享天伦呢。”

了空笑了笑,摇头道:“你想得虽好,只是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哪里能尽如人意呢?不过你放心,若是你真能早日返京,我也不强留你。只是天意让你来到感应寺,该留你的时候自然会留,到时候小丫头别自苦就是了。”

清瑜看了空这么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也拿不准了。只是她也不信有人能预知未来,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对了空道:“方丈多虑了。只是有一件事小女还要求方丈成全。世无不忠不孝的神仙,我牵念家中父母,想与京城中父母彼此通些讯息,还请方丈允许”

了空看了清瑜一眼,道:“感应寺的规矩本是绝不允许此事的,只是你不同……我答应了你亦无不可。只是为免那群女子见了又来聒噪,你不能告诉别人,这信也只能送到我这里来,你看信回信只能在我房中。”

清瑜不料了空答应得这么痛快,实在有些意外。虽然还有附加条件,但是仍然让清瑜喜出望外。不过冷静下来,清瑜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了空为自己坏了感应寺的规矩,刚才了空又说自己不同,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所谓不同,自己不过是比其他人多了点皇族血脉,只是连皇室身份都抛却了的了空,会顾忌自己这样一个低了他两辈的晚辈的身份吗?

不过眼下来看,能正大光明与父母通信,也是一桩好事,清瑜忙感谢道:“多谢方丈”

了空将手一扬,却道:“慢来我答应了你一件事,你却要答应我一件事方成。”

清瑜犹疑片刻,便问:“不知方丈要小女做什么?”

了空仔细看了看清瑜,便道:“我见你身上深具佛性,却又隐然有道气充盈,你先跟我说说,这是个什么缘故?”

清瑜

一愣,自己既不学佛又不修道,有这些异象还能是什么原因。必定是慧有、玄明两位大师在自己托身这具躯壳的时候残留的佛道法力呗。只是这事牵扯太大,清瑜又怎能对了空直言不讳?

况且了空只是看了自己一会,便能看出这些东西,那双浑浊的老眼比起常人来厉害太多。清瑜本就对这些佛门人物有几分忌惮,更不敢透露口风了。只得谨慎道:“这说法小女还是头一次听说,若真如方丈所说,小女也只能说是与生俱来。不过这话显得几分浮浪,方丈莫要看走眼了。”

了空见清瑜沉思片刻这么说,哪里还看不出她有意隐瞒。只是这和尚也不说破,微笑道:“与生俱来也好,往日有什么造化也罢,且不去说它。我自问并不曾看走眼,既然如此,你就入我门下,做我一个三代徒孙吧。”

清瑜一惊,忙拒绝道:“方丈说笑了,小女是红尘中人,六根未尽,并无一丝慧根。这万万使不得”

了空微微一笑,反问道:“我又没说让你出家,你怕个什么?”

清瑜暗暗缓了口气,忙问:“那方丈的意思?”

了空便道:“圣旨让你入寺修行。你以为修行便是抄抄佛经,念几句佛号那么简单吗?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世人诵经只知道翻来覆去的背诵,却不知里头的含义。若是有慧根的人,日夕念诵,或者可以开悟。但余下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停留在嘴上而已。往后你日间便到我这里来听我给你讲经,传法,论禅。至于你舍不得头上青丝,不愿剃度,我自不管。”

清瑜自问虽然受到佛道恩惠颇深,却没想过要投入门下,信仰这些神佛。了空这话意思也明确,并不需要自己真心相投,只是先将佛理传下,清瑜虽然不愿意,也不好推辞。之是她也知道,佛门的历史源远流长,前辈总结的法理也是精深,佛门中人又最擅长舌粲莲花,自己可得稳守心神,别被这老和尚常年累月教化得动了心才是。

清瑜无奈只得道:“小女谨遵教诲”

了空点点头,指着墙边几案上一个陶罐道:“这是我大弟子无方化解后的骨灰,你便拜在他门下,做一个俗家弟子吧。”

清瑜心中一凛,要拜一个死人做师傅,这事情还真是诡异。只是转念一想,总好过拜在这老和尚其他弟子门下,日后多一个人来教训自己的好,清瑜忙整了整衣衫,走到那陶罐面前,拜了三拜。

了空替自己死去的徒弟收了这么一个女弟子,心中微微一叹,这才道:“你一路上也是辛苦。今明两天便在房中歇一歇,后日一早,你便到这里来,我正式给你传法。”说完眼睛一闭,好似睡着了一般。

清瑜听了心中顿时一松。这些日

子舟车劳顿,加上昨夜那一番变故,又是被人用剑胁迫,又是催吐烫口的,实在有些折腾得没了精力。况且自己还要打点精神去应付这么多人,清瑜可说是精神紧绷到了极点。她虽被了空诓着拜了师,到底还算在自己可接纳的范围内,此时了空打发她去休息,清瑜便也不罗嗦,立即施了礼便推门出去了。

无相已经去而复返,在门口等着清瑜。吴巧容帘红纱碧虽然很想知道清瑜在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当着无相也不好发问。无相便对清瑜道:“小姐往后便住在菩提院,那里比别处清静,是师傅特意吩咐为小姐准备的。”

清瑜此时也没有精力应付无相,点点头便带着丫鬟们去了。

等人都走了,屋子里的了空才睁开眼,他伸出手抚了抚枕边的一个匣子,喃喃自语道:“宝珠啊宝珠,是不是到你出世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