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血
字体: 16 + -

今日亦是往昔

天色微明,持续了一个时辰的战斗终于结束了。凌乱的树木错落地交织于一地,荒芜的战场上,一幅画面是鲜活得极为惨烈。带着几处剑伤的女子,手持着洋溢血色的长剑,一剑贯穿了对手的右胸。应该高兴的,手刃凶手。可是古翔月却没有一丝兴奋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方才那一剑……应该是能避开的,为什么他要直直挺身接这一剑?

一点凉意落在古翔月脸上,平息了片刻的犹豫。

下雪了?这个时候下雪了?

入冬的第一雪落下,雪落无声,却有什么东西在一分分裂开。

是那张面具。在强大的杀气和剑气的冲去下终于禁受不住,沿着那道长深深的剑痕,轻轻裂开,落在已铺上薄薄白雪的地上,安静地被一点点掩盖。

发丝轻扬,露出垂死男子略显苍白的脸以及历经十年依然未变的、刻骨铭心的容颜。

不相信还是不确定,古翔月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你……”

奇异温和的笑容舒展在男子长年不见光的脸上,如同十年前那般亲切温暖:“月儿,好一招龙啸明霞。”声音滑落,男子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了雪地上。

仿佛被摄去了魂魄,古翔月定定看着男子的笑容,如同一朵花过了花期转瞬衰败。断月剑抽离男子的身体,温热的血四处飞扬,手心却渐渐冰凉。雪不断落下,在男子的血液中融化成大片的红。红白相间的颜色刺得眼生疼。十年前的一幕,再次压入古翔月的脑海里,逼得她无法呼吸。

断月脱手,深**入了泥土中。万千清辉摇曳,血红的剑光脱离了主人的手,也慢慢隐去。

“肖魄!”猛然醒悟般地大叫出来,古翔月瘫软地跪在男子身边,慌乱地想去捂住正汩汩往外流血的伤口。手指刚刚触碰到那可怖的伤口,便被握住了。

“咳咳。”吃力他握着女子冰凉的手,肖魄慢慢把手移到伤口处,微弱地振动从手心传来,一直传到红衣女子慌乱的眼里,“我的心在右边呢!”

“不会有事的!”一手压在伤口处,古翔月强力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不断将内力输入到男子即将失去生命的休内,“十年前你都没死,这次你也不会死。”

笑容只能浮现成苦涩的表情。

肖魄哥哥,为什么不躲啊?

肖魄哥哥,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肖魄哥哥,为什么连你也要离开我?

为什么会想起从前呢?为什么还是忘不了她呢?其实只为复仇,却亲手将她推入了深渊,让她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让她一次又一次品尝生离死别的痛苦。这样……自己便复仇了吧?可是为什么会心痛呢?看着她独自饮隐兰,听见她抚摸玉笛时无声的叹息。那个时候自己便知道,终究还是躲不过记忆深处,那个孩子牵着他的衣角,从茫茫大雪中出现,又埋葬于苍茫的白色里。

其实已经注定了吧?再次见到她时便注定了,要用自己的死亡来实现她的愿望。这样也好。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她便不会为自己难过了吧?

“月儿,我欠你的,终于还清了。”

“不要说话!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内力还在不断输出,抓着自己的手蓦然松开了,抬眼一看,就只看见了男子闭上的双眼和经历不变的笑容。

到底是为了什么?

十年前是因为家族,而没有丝毫反抗余地的接受了亲手杀了他的事实,那个事实,却足够让她一直活在十年前定格的影像里。而在十年后的今天,又是为了什么?要再次把一切重演。

肖魄哥哥,这次,你是真的离开我了。

十年了,十年的伤痛再次撕扯开来。那些煎熬了她十年的画面,在被时间渐渐掩埋后的今天,再次呈现在她眼前。

第一场雪,大片的红,遗失的剑,安静沉睡的肖魄。所有的场景一如十年前,没有丝毫改变。改变的,只有那个女子。从十一岁到二十一岁,一直品尝着这样的悲哀。

应该只是个冗长的梦吧?梦醒之后,什么悲伤都会不见。有的,只是展汐的笑脸,轲煜温暖的手,还有肖魄哥哥一如既往的,温和的声音。

可是,为什么?这个梦始终都不醒呢?

“翔月,明天就是断月剑开封的日子了。”很多年前主人的母亲这样说,简单不带丝毫感情。

“我知道。”也没有丝毫感情,即便是面对母亲,主人也是极度的冷漠,“我会完成任务的。”

就是那么简单的对话,就是那么的冰冷而不带丝毫感情。所有的痛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了。

“是吗?”母亲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你知道你第一个要杀的人是谁吗?”看着沉默不语的主人,母亲口中吐出的两个字却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肖魄。”

彻夜不眠的主人握着我对着面前那个依旧一脸温和笑容的白衣男子说道:“我不需要你留情!”站在漫天冰雪覆盖的落崖,主人拔出了我指着肖魄:“拔剑!”然而我却感觉到主人心中的呐喊:走啊!肖魄,你快走啊!你是赢不了我的!

没错,那个时候的主人在古家已经是无人能敌,就算这个肖魄如何厉害,可是在烈月剑法面前,他根本没有胜算!

“好!”出乎意料,肖魄的脸上是一贯的冷静与沉着,“月儿,这次我会全力以赴!”

十一岁的主人,十七岁的肖魄,曾经那么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如今却要拔剑相向。这片主任曾默默走过的土地上却站着两个生死对手,这个主任曾一心等待的人,如今却已然成为了必死的对手。

“你再不出招,我就先出手好了!”一声厉喝,肖魄一反平日的温文尔雅,出手快如闪电。

“铛!”双剑相击,我微微痛吟了一声,主人也退开了数丈,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震惊:他出了全力!这么快他就出了全力!他真的会杀了我?

“哼!”甩了甩剑上的雪水,肖魄的嘴角扯出一丝阴冷的弧线:“我说过我会全力以赴的,古翔月,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主人的心里是忍不住的颤抖,然而在肖魄招招夺命的攻击下,主人的心在一瞬间结成了冰:他果然会杀了我,就算我不想杀他,他也会杀了我。

肖魄……不要逼我!

青光万丈,肖魄使出了他必杀的一招。手腕一抖,我为之一振,因为主人也使出了必杀的一招,烈月剑法的第二式——龙啸明霞。顿时,血红的光芒掩盖过了一切。

然而肖魄却忽然收剑,生生遏制住了刚刚发出的剑招,霎时间温热的血液流满了我一身,紧紧握着我的手忽然松开了。主人满脸惊惧的退后几步,另一只手却把我拔了出来。捂住胸口上的伤,肖魄淡淡地笑道:“月儿,好一招龙啸明霞!”

“肖魄!肖魄!为什么不躲?为什么?”慌乱的主人冲上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肖魄,却已扶不起这个虚弱的男子。主人顺势跪倒在地上。

“对不起啊,月儿,我恐怕不能教你吹笛了。”肖魄的脸上又浮现出了往日的笑容,带着些许的歉意和说不出的苍白无力,“不过我终于可以不再为你担心了,你有了足够的力量照顾自己了。”

十一岁的孩子只是拼命地摇头,一边用衣袖擦着肖魄胸口涌出的鲜血。看着丝毫不肯停留的血,眼里是那从未有过的慌乱。

苍白的手贴在主人脸颊上,肖魄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出那一句话:“月儿,你长大了…不要相信别人……”

握着肖魄冰冷的手,主人的心也变得冰冷,忽然有一滴

温和的**落在我身上,融化了我身上的冰封。

我想起以前人们说过的眼泪,我忽然有了些许的兴奋,原来这就是眼泪,这种苦涩的**就是眼泪。然而主人心中的寒冷却使我徒然冷静下来,主人现在一定很伤心吧?

我看见了主人眼角冻结的最后一滴眼泪,里面包裹了主人最初的眷恋。

肖魄哥哥……

又是这样……又是是下雪……又是落崖……又是一个血染双手的日子。

身上的红血渐渐凝结成冰。我就那么孤零零地被遗弃在雪里,望着主人空洞的眼睛,失去自己的光彩。

已经再也拿不起我了吧?主人亲手杀了那个男子,同样,也亲手丧失了自己的魂魄。当另一双冰凉的手拿起来我时,我以为那是幻觉。而面前,是男子清洌温和的眼。重新归入剑鞘,我已感觉不到主人一丝丝的想法,仿佛只剩一个空壳,被突如其来的痛撕裂了自己的灵魂。

“翔月,我们走吧!”男子轻轻抱着主人,在主人耳边低语,“我们回家,你很累了!不过放心有我在,你只要好好休息一下,什么都会没事了。我还在呢……”

有种破碎的声音传来,终于,在轲煜温暖的怀抱里,主人沉沉睡去。

——断月剑

还是晚了么?因为晚了,所以就只看到大片的红色,死去的男子,以及男子身边的古翔月。

有零星的雪花一点一点落下,绽放,却不再融化。男子苍白熟悉的面容上,大把盛开的白色冰花,在惨烈的风中经久不衰,顽强的开放。

开放了十年,却在另一个人的指间悄然融化。

尚有温度的手抚去积起的雪,露出肖魄最后冻结的笑容。

肖魄,原来你是担心我们的。担心她不能面对你,担心我了解事情的真相。所以你才会告诉我,要我坚强。可是我们什么都不怕,只是怕再一次失去你而已。

那么肖魄,你为什么再一次忍心离开?再一次忍心丢下她呢?

妖艳的血红衣衫无力地被风吹起,散开的长发在风中凌乱地飞舞。断月剑插在雪地里,而它的主人却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呆呆坐在雪地上。木讷地望着地上的血,慢慢地凝结成冰。

手握紧了又松开,立在一旁的轲煜苍白着脸,望着死寂的画面,说不出话来。

所有的一切,其实都与他无关。重生,死亡,离散,他不过是个过客,想要为自己所爱的人拼尽全力,却终究无能为力。

回过头看着男子憔悴的脸,展汐终于发出了声音:“轲煜,带翔月走吧。”

“展汐?”惊愕于展汐的决定,但轲煜知道,离开,是古翔月唯一的活路,否则这一切终究会让她崩溃掉。

“去幽竹林,翔月知道该怎么走。如果她不想和你死在外面的话。”淡淡的吩咐完,展汐僵硬的手举起了一枚沾有雪花的发簪,伸到轲煜面前,“我以前送给翔月的礼物,叫她不要再弄丢了。”

怔了许久,轲煜终于接过了那枚发簪。红色的玛瑙石在黑色琉璃的映衬下,仿佛是一滴滚落的血珠。微微颔首,轲煜虚弱的脸上分外的慎重:“保重。”

轻轻点了点头,展汐抬眼看了看陪伴在自己身边近半生的知己,感觉心中有什么在一分分剥落。

还是无法挽回的结局,翔月,轲煜他会好好照顾你的。长久以来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奔波,现在,也该轮到我了吧?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我好了。

只是……只是……我们还会不会再见呢?

赶来的白虎堂主和上官珊诺,在漫天的风雪中只看到了一个孤寂的身影。当雪花绽放在蓝衣人仰望天空的眼中,胸前的手也放下了。祈祷结束,展汐平静地清理完战场,抱起了那个已然死去的男子。

茫茫大雪,一切,很快便被掩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