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北陆的格局
少年的脑子里就那么空着,站在父亲的尸体旁边一动不动。风吹着厚厚的袍子,可是他已经感受不到寒冷,泪水风干在脸上的疼痛又怎么比得上心里的痛苦?那柄精致的匕首还在手里,这是父亲在他生日的时候给他的礼物。
我到底还是没有成为战士的资质......少年悲伤地想着,尽管他曾经有个机会可以杀死那个仇人,可是匕首刺过去的时候,一瞬间却是无尽的哀伤。不过是你来我往的争斗,谁杀了谁,都会带来痛苦,这个瀚州草原,痛苦还不够多么?
战士们都在等待着命令,可是他们看着这个瘦瘦小小的少年居然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们实在很担心这个世子,不,这个新任的大君就这么冻死在风雪里,因为这个少年从来都是那么孱弱。
阳光什么时候出来的都没有人注意,一线阳光终于落到了少年的脸上,泪痕犹在。他的睫毛微微动了一动,轻轻睁开了眼睛,依旧流露着想不明白的疑惑。
“世子可曾想到了什么?”
老人陪着他站到了现在,须发间还有雪花残留,精神也萎靡了许多,平日里一喝酒就大大咧咧的样子不见了。很多老兵都知道大合萨曾经是死去的大君熊昌的老师。
少年僵硬地抬起手,捂在了脸上,“老师,我看到了好多好多的血......”
烈伦涵伸手按上了他的肩头,语气里似乎有些欣慰,“你说的对,北陆的格局已经改变了。有熊部失去了领袖,夜摩部失去了领袖,双羊部和阳平部两败俱伤,大小部族卷进去二十余家,如今铁棘部势力大增,北陆的旧有格局被打破,新的秩序即将建立。以后的瀚州,鲜血会将白雪覆盖。”
“可是我还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老师能教给我么?”少年涩了声音,骤然压到身上的重担显而易见,可他毕竟也只是一个孩子。
烈伦涵微微叹息,“我能教给你星辰的运转,能教给你做人的道理,可是我不能教给你用鲜血和白骨堆积起来的争霸之路,大合萨的责任是守护瀚州,不是守护部族。今后的路,你得自己来走了。”
少年低下了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阳光在手心处积聚出一点点温暖,他突然就握紧了拳头。人们看着他跪倒在父亲的尸体旁边,恭恭敬敬磕了九个头,然后取下了熊昌手腕上系着的白色豹尾。人们期待着少年能戴上这个象征着北陆霸主、瀚州王权的包围,期待着他可以带领他们重新征讨叛逆部族。
可是少年楞了一下,然后把豹尾揣进了怀中。
他回转了身,看了看那些战士,大声说:“回家!“
一夜没睡的还有两个白衣人,他们站在一处高丘上看了一夜。直到天色大亮,远方两支队伍拖着残破的战旗、迈着疲倦的脚步离开了联营,那是因为互相猜忌而引起战乱的双羊部和阳平部。如今两部也是俱伤局面,谁也没能吞下谁,带来的精锐在这一场交锋中损失大半。另外还有些朔方原的小部族,分别跟在他们的军队后面,泾渭分明地划清了界限。
“无精打采的丧家之犬。”清水颜冷笑着,“这么容易就中了我的离间计,蛮族人的脑子这么多年都没进化。”
小白倒是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事实证明了大哥和蛮族结盟的错误,可笑那北陆的霸主、草原的大君居然会和我大哥结盟,如果和我结盟,还有谁能动摇他的根基?此次瀚州之行也算没有虚度,北陆格局已然变化,就算不能助我一臂之力,好歹也让大哥的势力无法渗透进来。”
“可是这么一来,殿下要借助外力来抗衡你大哥这条路已经堵死了,北陆无力东进,西陆的傀儡盟约也废,殿下如今作何打算?”
“北陆进入了混乱期,已无利用价值。西陆华尔兹必然不会选择我大哥作为傀儡,因为东陆政权在我大哥手上不会出现太大的变动,华尔兹要的是东陆混乱而不是东陆稳定。这两方面都可以放心,如今我要走的怕是只有一条路,就是等待,等待大哥犯错。大哥为人勇武有余,却是谋断不足,他若是上阵倒有些作为,可是大哥做事很容易感情用事,没有治理国家的冷静,现在父皇病重,他用的人多是心腹,这样的做法早晚要生祸乱。”
小白得意地说完这些话,发现身边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眼望天空微笑不语,不禁又奇怪地问:“清水先生在笑些什么?“
清水颜微笑道:“念起当初见到殿下,殿下还是稚嫩,如今却高瞻远瞩了。当年陈国有句谚语,‘鹰落鸡窝,始终还是鹰’。在下觉得殿下的羽翼就要长成,快要高飞了。“
小白拱手,“全赖先生指点。“
“我的出现,不过是让殿下的未来之路少一些坎坷,殿下自己的努力才是关键。殿下不必过谦,这个世界,没有谋断经略之人,是无法长久存在的,就像现在的北陆。“
小白呵呵一笑,翻身上了战马,“此间事情已经了却,就先回东陆吧。有魔王哥哥在这里,北陆的格局将会变得更加难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我有利的。”
看着少年打马而去,清水颜却反而多看了联营几眼,印象中那个四处惹是生非的男子已经成为挡在他面前的一块石头,即便想要一脚踢开,自己也是要吃点苦痛的。
“魔王......现在不管你是不是伤害我的兄弟、我的女人的仇人,我也要认真对付你了。”
清水颜吐出了一口白气,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忽视这个人了。
天拓大江翻滚着,层层的浪花涌起,是海洋的气象。凛冽的风里混杂了浓浓的水汽,让女人的头发湿润起来。她的面色如此苍白,即便是裹了厚重的棉袍一样挡不住寒冷,可是她却站得笔直。
马莲儿从一旁的帐篷里探出头来,姑娘的脸蛋一样憔悴,像是多日未曾酣眠。她看了看天色,竟然有了明媚的阳光,精神不由得一震。她跑了出来,哇哇地大叫着,像是欢快的兔子找到了新春的红萝卜。
她的笑声惊动了另一个小姑娘,路吉儿蓬松着头发也从帐篷里探出头来,“马莲儿你瞎闹什么呀?”
“看哪看哪,太阳啊,有太阳啊。”马莲儿的笑声像是鸽子展翅飞上了天空,哗啦啦的那么好听。
“又发疯了......”路吉儿咕哝着爬了出来,自去江边打水。
信霞的身体没来由地就暖了一下,她招了招手,让马莲儿扑到了怀里,“马莲儿怎么啦?”
“阏氏啊,我昨晚睡觉前发了一个愿,如果今天出太阳,我们的战士就要回来啦,如果今天出太阳,我们的战士就要凯旋啦。”
信霞的脸色在这灵动的话里微微红润了,她梦呓一般地翕动了嘴唇,“是啊,出太阳啦......”
“阏氏要笑啊,要笑啊。”马莲儿挣脱了她的怀抱,就绕着她跳起了舞。红色马步裙旋转起来,青春而热烈,翩翩如彩霞流云。可是她忽然就冲回了信霞的怀抱,放声大哭,“阏氏阏氏,他们会回来的,特鲁勒会回来的......”
信霞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在无方部被有熊部荡平之后,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们多少次祈求着美好的未来,那么多的美好愿望总是在梦醒之后被现实撕得粉碎,如今还有多少人满怀着希望呢?
一旁架着火烧开水的路吉儿默默无言,无意识地看着水在锅里翻滚,这个姑娘同样做过很多次的梦,梦醒之后同样是一片片的酸楚。
忽然之间,路吉儿抬了头,远处里隐隐约约有了人影浮动,也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照射的关系,居然还有些反光。路吉儿轻轻“啊”了一声,使劲地揉眼睛,继而蹦了起来,“啊啊啊”地叫个不停。
“路吉儿?”信霞微微错愕,话没说完却身躯一阵颤抖,竟是张了嘴巴说不出后面的字了。
远处的人影渐渐清晰,一支残兵慢慢走进视野,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是血迹斑斑,看上去比逃难的人更加凄惨,但他们的精神依然充足,那是一种放松的姿态,他们高昂了头,像是凯旋的战士。
信霞愣住了,路吉儿和马莲儿也愣住了,一直到这支部队全部站在面前仍是不言不语。期盼了许久的美梦在此刻成真,却又是如此像是虚假的梦境。
特鲁勒挥一挥手,骑兵下马,步兵列阵。接着他也跳下了战马,恭恭敬敬跪在信霞的面前,“大阏氏,我们回来了!”
信霞失神地走了上前,试探着用了颤抖的手抚摸在他的脸上,摸了很久很久,直到自己的眼泪和特鲁勒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们......你们......真好......”
双腿忽然就没有了力量,她觉得阳光太烈了,烈到让她晕眩。
特鲁勒看得真切,急忙伸出双臂扶住了她,“大阏氏,我们回来了!”
剩余的两百余名无方部战士呐喊了,声浪催着天拓大江的江水更加汹涌。
“大阏氏,我们回来了!”
在所有被呐喊声惊动的无方族民冲出来的时候,马莲儿悄悄跑到了信霞的身边,一脚就踹到了特鲁勒的肩头上,“别碰阏氏,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多脏!”
脏兮兮的少年顺势躺在了地上,眼望晴空,笑得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