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夕阳谷河络
夜色降临了，北邙山的夜与别处大为不同，在山里仰望是看不到星空的，即便是最好的猎户也完全不能依靠星辰的指引找到路径。远近没有距离感，一切都在黑暗中沉睡，不睡的是亘古长存的风，孜孜不倦地戏弄着正在安歇的树叶、野草，发出的声音颇是古怪，凄厉得如同鬼啸，折叠转弯，无穷无止。
相比起和风谷，北邙山的季节还是冬季，天上还在飘雪，可那白色的雪落进山里，渐渐地也黑了，入夜的北邙山始终是河络族最安全的屏障，充满了神秘的结界。
可是有灯火在这里点亮。
细碎的马蹄声敲响在空洞的夜风中，让人不寒而栗。
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姿在牛皮风灯的光影下移动，慢慢前行，那速度和在自家庭院散步一般。一个瘦削的人儿跟在他的后面，紧随了他的脚步，这个人呼吸有些急促，也许是累了，也许是紧张，显得有点仓皇。最后是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提了灯笼不紧不慢地跟着，明亮的眼睛四处游弋，似在警惕着什么。
这么一个三人的小队出现在北邙山是不寻常的，白日里的北邙山通常会有来做交易的外界马帮，但没有谁还会在夜晚行走于山中。为首的男子打着灯笼闲适地策马走着，那灯笼的光也是颇暗，远远望去便像是怪兽的眼，暗幽幽的红光闪了又闪。
他们终于是停住了马。
男子将灯笼随手一抛，灯笼稳稳地落在了身边大树的横枝上，轻巧得很，好像是仔细放上去的。那女子随后扬起右手，大袖卷了劲力将脚边残枝聚到了一处，她自怀中掏了火折子迎风引燃，抛在断枝上，不一会便形成了火堆。火焰跳跃起来，狰狞得扭动形体，照亮了他们的面容。
白衣清水颜，白衣赢小白，锦衣月夜。
“我曾听闻来北邙山做生意的马帮商客说过，若要进入河络领地，时常要走上一个月，是因为山里的结界很怪异，而且河络通常会指引不同的道路。”清水颜选了一块山石坐下，“可是小白公子偏不带随从过来，自然是有什么把握的。公子不肯说么？”
月夜移到他的身侧，静静站了，悄悄放开了精神力，去探索周围的动静。她的灯笼在脚边放下，暗红色的光照在她半边身体上，另一半却藏入了黑暗。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已晋身为“襄武者”，凝练的精神力却在这时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竭尽所能也不过是覆盖方圆五丈的范围。她略略思索着，开始动用常年修炼的夜察之术，通过风的流动、空气的味道来做搜索，但这种方法却比精神力的探查要来得辛苦了。
小白紧了紧厚实的貂绒大衣，凑到火堆前坐下，却不说话。
清水颜淡淡笑着，“小白公子，你该知道合作是要有信任的，你坚持要我亲自陪你来，总得告诉我点内容才是。若是有了异变，我也好做点准备。”
小白抬眼看了看他，那张脸俊美而锋利，便似名贵的刀剑，无形中散发了沉重压力。他缩在怀里的手暗暗压在胸口上，贴身的“雪珏”玉佩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稳稳守护了他的神识。他知道面前男子的危险，但没有实力的他也不能缺少这男子的帮助，他需要尽快地让自己成长起来，成长成一个很强很强的人，否则他的下场是他可以预料的。
“我需要河络的支持......”少年终于开口。
清水颜仍是笑着，“我自然知道小白公子的心思，我的疑问是公子凭什么能获得河络的支持？”
小白再次惊叹这男子的观察力，低头锁了眉，假装去看那火焰，“我雷烈王朝赢氏先祖起兵纵横东陆，曾经借得河络制作的一万套武器、装备，我也是赢氏的子孙，我当然也能获得他们的支持。”说道这，微微停顿了一下，“在去年，我随一群马帮来过这里，与夕阳谷的河络做生意，我认识他们的阿洛卡麻书娜儿。”
“夕阳谷河络......”清水颜想起了一个传说，“好像这个夕阳谷出了一个背叛神灵的河络啊。公子想和这个叛神者合作么？”
小白沉默下去，眼珠子转个不住。
清水颜也不恼，径自说道：“原来公子早有定计，请公子放手去做吧，我归矣山堂始终是公子的助力。”
小白抬眼看了他，又低下头去，想着第一次见面时这男子说的话。“我不贪图名利，我的追求就是造就一代帝王，我很喜欢这种挑战”，这句话当真是他真实的心思吗？还是他自己也想成为一代帝王？
少年不再开口，闭上了眼睛养神。
山林在沉默，人也在沉默，入夜的北邙山总让人有时间停滞的感觉，没人知道具体的时辰。鲛人女子静静站着，像是林木，当她默数到一百零八时，她扬起了右掌，朝右边切了出去。
“谁？”月夜淡淡地问。
清水颜和小白同时睁开了眼睛。
高及半树的一片灌木丛被掌风切开，露出两个奇怪的东西，像是直立行走的巨猿，奇怪的是这巨猿浑身皆是钢铁的铠甲，在幽暗的灯火中反射着凄冷的光芒，这巨猿头部的眼睛呈现暗绿色，让人想起山里的野狼，闪动之间似乎在传递着古怪的信号。
“久闻河络的将风，今日有幸得见，果然神奇。”清水颜轻笑一声站起，拱手施礼，“可是夕阳谷阿洛卡麻书娜儿大人么？”
巨猿沉默着打量他们，慢慢走了过来，在距离他们三尺外停住了。
一个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人类，你们是怎么避开我族河络斥候的？”
这声音古怪得很，隐约像是女人，那人明显是在巨猿的体内藏着。而另一只巨猿微微落后于她，垂在身侧的双臂互相碰了碰，金属摩擦之声在暗夜中有些刺耳，三个人类忽然发现它的双手变成了刀，锋利而寒冷，显然它正在戒备。
清水颜不在乎地将手背在身后表示没有敌意，悠然道：“北邙山是河络族的领地，可布下的结界却也不是无人能破的，人类的智慧并不在河络族之下。”
他没有具体说明什么，声音里只是满满的自信，兼之他神态从容，说出这种话倒像是顺理成章的。可那将风里的河络显然有点惊愕，好一会没有说出话来，能破河络结界的外族人并不是没有，却无一不是人中龙凤，皆是世所罕见的奇才，从这点来判断，这个人族男子绝对不好应付。
“咔哒”一响，其中一只巨猿的头颅忽然朝后仰去，诡*挂在了脖子上，在三个人类惊奇的眼神中，一个脑袋出现在颈项之上，正是夕阳谷阿洛卡麻书娜儿。
清水颜又是拱手一礼。
小白喜上眉梢，跑前两步，“麻书娜儿大人，你果然来了。”
麻书娜儿也不从将风里出来，冷冷地看着这个少年，“小白公子，你答应我的人带来了吗？”
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丝毫没有温度，就像所有人都欠了她两个铜板似的。小白自是知道她这德性，不以为意地回道：“就在山外，若是麻书娜儿大人准许，明日就可带来。”
“那就好，现在你跟我去和风谷，明日来接那人。这两个人不在计划之内，不准同行。”
小白犹疑之时，清水颜复再笑道：“小可只是护送公子的闲人，这便告退了。但行前想和公子说几句话，请阿洛卡大人准许。”
麻书娜儿冷眼看了他，也不说话，缩下了脑袋，那巨猿头颅倒扣回来，又回复到完整将风形态。
清水颜引了小白走到一旁，笑着问道：“公子想借助河络的武器装备自是好的，但公子可想过这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清水堂主是什么意思？”
“即便有了这些装备，从北邙山运到帝都天启城，难保不会泄露的公子的意图。”
小白猛然醒悟，长身一拜，“请堂主赐教。”
清水颜低声道：“双管齐下，一方面秘密订下装备，另一方面，公子，依我之见，请得一名河络出山为公子秘密制造军备，岂不更好？”
小白喜形于色，心中便似豁开了一片天地，急忙再拜，“谢堂主教我，若他日小白有成，必不负清水堂主的理想。”
两个将风领着人族的少年没入了黑暗，一会儿便悄无声息，此处又是幽暗一片。
月夜上前轻挽了清水颜的手臂，低声道：“你教他这么细致，他日再对付他就不怕难上加难么？”
清水颜自信地笑着拍她的手，“我的月夜儿是不会懂这个的，就算他人强马壮又如何？要毁灭他只需要利用政治手段，何况，此子聪慧又有野心，支持他就可以掀动东陆战火，我要的就是这样的人物。”
“未来似乎明朗了，可我总预感到那未来会不受我们的控制。”
“我的信念是不会变的......”清水颜幽然叹息，“哪怕那未来是一条死胡同。”
鲛人女子静默下去，听着这声叹息在风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