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雷壑飞琼（二）
少年慢慢往上走去，满面微笑，细细打量着周围景色。穿林过石自不必在意，那渐响的水声着实吸引人，他从书上读过白水城的介绍，知道这建水在此处形成了跌水瀑布，才有此轰鸣如雷霆般的巨声。稍稍停步，游目上游处，那远处水势怪异，一路到此连续三个跌折，腾起的水汽冲上了云霄，虽是彤云渐厚遮去了日光，依然声势惊人，激起了胸中豪迈。
“当一个歌行者也不错，到处游历见识诸般景象，也算不枉此生。”
少年继续前行，转过一个折弯，眼前豁然开朗了一片，竟是出现一片平地，方圆阔达数十丈。这平地位于山侧，直临建水，一条石阶草叶掩映，想是有人专门为来此观看瀑布修建的。在这里，是水声最盛之处，建水的三跌瀑布的最后一跌，落差又是最大，如天河决堤一般冲下，果然似雷鸣涌动。水花冲击着山壁嶙峋怪石，溅出高达十余丈的水花，漫空尽是乱珠跳动，果然当起了“飞琼”的赞誉。
不知不觉被这景象惊艳，少年拾阶而上，完全没有了先前忧郁的心情，一腔里充满了豪情，忍不住就想大吼出来。可是嘴唇刚动，他的眉毛忽的挑起，脸色狠冷下去。
平台边缘处靠近水势的所在，一个女子静静伫立，红莲左袖、百合右袖在背后交叠，一把长剑被丝蛮带绑缚在背上，不用看脸羽化也知道她就是那个什么第一刺客月夜了。在女子的身边，一个高大的白衣男子昂然默立，只是一个背影已让人生出敬畏之心。尽管这两人如神仙眷侣一般共赏山景水色，可少年打心底里觉得很是讨厌。
少年在台阶尽处站定，慢慢呼出气。
月夜回头看了他，星眸中寒光闪过，又带了些许的赞赏，冲他微微点了头。少年木然将眼睛飘开了，看向奔腾瀑布飞花，心情到底坏了许多。月夜也不恼怒，转身走到一边去，进了一个小亭，安然摆上酒具，倒像是出来游玩的。
“小哥若是在晴朗的日子来，那就眼福不浅了。雷壑飞琼，宛州八景之一，最好看的时候不是现在，而是晴天，太阳之光映射在飞溅的水花上，形成彩虹，绚丽无双。”白衣人朗朗说道，声音柔和，极有感染力，“前人有一联赞曰：白水如绵不用弓弹花自散，虹霞似锦何须梭织天生成。此联道尽了‘雷壑飞琼’的极致。”
少年冷笑道：“脏了此地景致。”
白衣人转过身来，失笑道：“小哥真是嘴利，我听月夜儿说你言辞不善，看来是了。”
少年终于看清了他的面目，那是十分俊朗的脸，发黑如墨，扬扬洒在肩上，眉目锋利如剑，天然生出自信。白衣如雪，唯衣边缀了流霞绣，腰间束了银丝缠就的玉带，简洁而利落，文人装扮却是英烈有加。少年没想到这人竟是这般素雅，比之叶知秋的文弱不知强了多少倍去，可少年依然觉得很是讨厌。
“你叫清水颜？”
“正是。”
“原来清水颜竟然是归矣山堂的人。”
“正是。”
“真痛快，你大概想杀人灭口吧......”
“......”清水颜再度失笑，招呼了他走进小亭，“小哥就是那个灭了凌风堂的魔王？”
“正是。”
“你的名字叫羽化？”
“正是。”刚说完，羽化就后悔不及，忙摇手乱摆，“我就叫魔王。”
月夜一旁笑了一声，清水颜也笑，“魔王羽化么？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羽化不屑地哼了哼，“我却很讨厌你。说吧，你们把我的伙伴怎么样了？”
清水颜但笑不语。月夜走出小亭，到了山崖边上，挥出一条绳索，从下面拉出一个人来。这人衣衫破烂不堪，湿漉漉一身是水，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嘴唇惨白，显然是在水里泡了许久。
羽化心火大盛，冷冷喝道：“你们可知此人是天山魔王的儿子？”
月夜冷笑，就那么拖了昏迷的少年走回亭子，留下一路泥泞。
清水颜自顾自斟酒小酌，“天山又如何？魔王落人即便手眼通天，我归矣山堂倒也不惧。”
羽化顿时语塞，眼前之人淡然自若，一派从容，实不像个能做此狠毒手段的恶人。
“叫你朋友出来吧，躲在一边也奈何不了我的。”清水颜张目他的身后，“要抢回此人，除却战斗别无他途。你们既然伤了月夜儿，我可不能袖手，前些日子琐事缠身，最近倒是闲了，就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吧。”
羽化沉寂下去，心底凉透，更加惊异此人的莫测实力。
这时魅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我数三下，你就低下身子。一、二、三！”
羽化霍然弯腰，尽力将身体放低。与此同时，三道银光撕裂空气，直射向清水颜的胸口，更有数十片风刃层叠涌出，尽数笼罩清水颜的上半身。羽化理也不理，顾不得难看，直接趴到地上去。耳畔处劲气撞击连绵，强横的力道震起尘埃，瞬间弥散开去。
羽化心叫高明，趁了尘雾抢到思无邪的身边，一把抱了他就地滚开，直滚出几丈去才在一双脚边停住。这明显是女人的脚......他抬头看去，一颗心儿又沉了。那个月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挡在了身前。一阵风卷了水花落到这女子的脸上、身上，羽化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个女子无端地清丽了，轻颦浅皱亦如水一般的柔美细腻，不由得呆了一呆。
身体似被绳索捆住，寒气一分分渗进骨髓，羽化死死咬定牙关，紧抱了思无邪。剑在一寸寸地出鞘，鲛人女子特有的拔剑动作充满了威迫力，羽化知道那把剑完全出鞘之时就是他的死期。
我要死了么？可我就是不能死！
少年不甘地想着，一股愤懑不平随即激荡在体内，血液猛然流动加速，刹那间勇气倍增，狠狠瞪视面前女子，黑色的眸子里蓝光迸现，发出一声咆哮。啸声如狼嘶月，清扬悠远，裹进了轰鸣的水声中去，那瀑布应着吼声奏起更加惊人心魄的战鼓，如雷神癫狂舞蹈，挥动震天巨锤。
心头猛然跳动几下，血气竟然为那声势震惧，胸口窒闷，脚下虚浮，月夜不自觉地退了几步，脸上抹过一丝惊异。这样的咆哮她曾经听过，却远没有如今的爆炸力，而这个少年分明是失去了武功的。
“月夜儿，不要动手，让我来。”
尘雾中传来清水颜的声音，月夜深懂其意。有别于普通的武道家们，目下的她正走在通往“襄武者”的最后道路上，这个时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只看能否感应到天上的星辰之力。她出自浩瀚海，鲛人天生便是修炼印池星辰秘法的种族，可她却是幼年就与人族生活在一起，十数载的岁月早已退化了种族的天赋，待得年岁渐长，再要重新感应星辰之力便是难上加难。在那日与思无邪、羽化和默羽的生死战斗中，她终于成功感应到星辰力量，却在三个少年的车轮战中重创了身体，被迫停下了冲击“襄武者”的脚步，只能继续等待身体的复原。这就是清水颜三番四次阻止她动用武力的真实原因。
鲛人女子想了想，迈上一步，弹起一脚，踢得羽化翻滚出去，这才稍稍出了口气。
“好狠的婆娘！”
红影闪出，书岑飞射月夜，半空里双刃晃出两朵刀花，蓝莹莹的光迷幻了水汽朦胧。同一时间，一道银光狠狠撞在小亭顶上，轰塌了小亭，烟尘水汽一并卷起，浓重得视线不清。
刀势顿止，“幻想”双刃被夹在四指之间，书岑的面前不是月夜，却换过了一个男子，嘴角含笑，正绕有兴趣地看着她。书岑心头震骇，竟是不知他怎么从小亭内逃出来的，原本的布局就此被破。
“姑娘好身手。”
书岑冷笑一声，“同时招惹东陆天山和西陆华尔兹，清水颜不过是傻瓜一个！”说话间双腕扭动，强扯了双刃回来，贴身疾攻。
清水颜微笑犹在，轻松应付着她的攻击，笑道：“原来是华尔兹的人，就不为难你了。去吧。”
一声“去吧”，也不见他如何出手，书岑的短刃再次被他四指钳制，随着他转臂一甩，书岑不由自主地被他卸去力道，跌到一边去。
狠辣性格被激发出来，红衣的少女大叫一声“默羽”，重新冲击过去。
清水颜闻声一楞，远处银光一闪，一只银羽之箭破空而出，似急电飞掣，射向一旁的鲛人女子。怒火瞬即升起，“放肆！”清水颜左臂横出，手腕一抖，两枚指环脱离手指，指环“嗤嗤”飞出，他并拢双指遥遥一点一勾，指环就似被看不见的丝线操控，撞上了高速运动中的箭矢上，发出一声清鸣。
那银羽之箭赫然被撞得掉转了方向，朝来处反射回去，射入石阶边上一棵茂密的大树中。一个袅娜人影从树上坠下，半空里溅血如花。
几乎没有停顿，清水颜的右拳连续两次命中“幻想之刃”，怒火所激，这两拳凝聚了他五成的功力，却足够将书岑震退数丈之远，让她好半天动弹不得，血气翻腾如沸，光是站着已非常辛苦。
可是清水颜仍感意外，赞许点头，“真是不错，我还以为你们会死的，天山和华尔兹果然不是凡俗。”
然后更不同凡俗的声音响了起来。
“救命啊~~~”